红楼华彩 第231节

  保龄侯夫人问过小丫鬟,听罢顿时黑了脸儿:“哪里来的祸害?将后花园里的仆役聚拢了,一一查明,看看到底是谁做下的好事儿!”

  王熙凤正要附和,忽而瞥见李惟俭略略蹙眉又舒展开来,随即饶有深意地瞥了其一眼。王熙凤本就是个伶俐的性子,知晓史家家教森严,断然不会有仆役丢爆竹吓唬人。想想宝玉、贾环、贾兰几个年岁都不大,正是淘气的时候儿,说不得就是这几人造的孽!

  只是家丑不得外扬,若保龄侯夫人戳穿,荣国府的脸面往哪儿搁?

  因是王熙凤赶忙道:“表婶儿何必兴师动众的?不过是小事……再说今儿可是湘云的生儿,总要等湘云妹妹过了生儿再说。”

  保龄侯夫人哪里肯听?只道:“琏哥儿媳妇莫说了,此事我自有主张。”

  王熙凤只好止住话头,跟着仆役抬来软轿,婆子将王熙凤背进软轿里,方才抬着去了前头。

  其后太医为王熙凤诊治,保龄侯夫人私下查问,李惟俭自是回返山水楼。又抽空叫过翠缕,将装着贺礼的锦匣送了。

  保龄侯夫人与王熙凤一去不返,众人只道二人私下说话儿去了。待到未时,流水单的席面传上来,湘云方才被翠缕叫出去,打开锦匣一瞥,见得内中那缠丝白玛瑙手串顿时欢喜不已。

  其后席间,笑语晏晏,推杯换盏。那湘云多饮了两盏,俏脸晕红,时而便洒下银铃般的笑声来。

  及至申时末,戏班退下,酒宴撤去,丫鬟送上茶水来,众人方才回味过来,怎地始终不见王熙凤?

  此时保龄侯夫人才玩味地说了王熙凤受伤之事,众人唬了一跳,紧忙到前头观望。

  王熙凤虽笑着只道并无大碍,那笑容却极为勉强。保龄侯府不是香山别院,此处四下都有丫鬟、仆役看着,那贾环自以为得逞,却不知早就落在人家眼中。保龄侯夫人查明此时,却不知如何言说。

  因是知道不曾查明,王熙凤心思伶俐,单只观量保龄侯夫人面色便知丑事败露。因是心下愈发气恼!

  略略盘算,贾兰循规蹈矩、宝玉虽顽劣却不会这般下作,俭兄弟自不用多提,算来算去也唯有贾环那下作胚子方才能做出这等事儿来!

  王熙凤心下暗恨,只道回了荣国府定要给贾环个好儿。

  此时她腿脚不便,因是只能求了李惟俭代为照拂一众小的,李惟俭自然应下,招呼着三春、黛玉、宝玉、贾环、贾兰等上了马车。

  也趁此之际,与二姐姐迎春、黛玉眉目传情了一番,随即一路护送至荣国府,见过贾母一面儿说明缘由,待入暮方才回返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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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州城外蟠香寺。

  邢母唠叨着:“今儿住持又来过一遭。”

  邢忠靠坐椅上,手中拎着酒瓶,面上熏熏然。闻言却是一言不吭。

  其妻便道:“当家的,总要再寻个活计。前头好歹靠着岫烟去扬州给人帮厨赚了些银钱,如今花用一空,总不能没了进项。”

  邢忠顿时唉声叹气。他生性喜酒,每日总要饮上几盏,偏巧先前顾万中那织场换了蒸汽机,虽屡屡嘱咐邢忠这等管事儿的看牢了,莫要让人损了机器。可邢忠心下不以为意,去岁依旧如故,结果便有女工不甚卷了双手进飞轮。

  那女工双手残废,夫家自是不干,闹到府衙,顾万中足足赔付了八十两银子。总管事一怒之下,便将邢忠开革了。

  这一年多靠着其妻给蟠香寺浣洗,邢岫烟又去到扬州给黛玉做了几个月的饭,方才维系下来。可黛玉早已回返京师,邢岫烟一个姑娘家也不好去到男客家中作厨娘,因是便没了进项。

  邢忠挠挠头道:“实在不成,咱们去京师投靠她大姑姑去吧。”

  其妻纳罕停下活计,就听邢忠道:“前几日撞见邢德全,说岫烟她大姑姑早嫁了贵人作续弦,咱们去投奔了,至不济也有一口饭吃。”

  其妻关切起来:“贵人?哪家贵人?”

  “荣国府。”

  其妻顿时大喜过望:“哟,那可真真儿是泼天的富贵!只是这往京师去,总要盘缠。”

  邢忠丢下空酒瓶怅然道:“不急,开了年我再谋个差事,赚够了盘缠,咱们就去京师。”

  内中邢岫烟听得父母言语,怅然叹了口气。纳了最后一针将衣裳补好,起身出得小院儿,不片刻便在禅房后寻了篆儿。

  篆儿仰着小脸儿愁眉苦脸道:“姐姐,今儿没抓到黄鳝。方才在水里瞧见好大一条,可惜一钻就没了影儿。”

  邢岫烟将补好的僧袍送上,道:“试试看合不合身。”

  篆儿应下,三两下套上。这僧袍乃是旧衣,也不知是哪位比丘尼留下来的,便是补好了,穿在篆儿身上也显得肥大。

  篆儿添了一层衣裳,顿时暖和了几分,随即委屈道:“今儿住持又来寻我,说僧牒太贵,寺中也无余钱,让我自己想法子。我又哪里去寻那般多银钱?”篆儿哭丧着脸儿道:“住持就说,再有半年,若没有僧牒我就得下山自寻活路。”

  邢岫烟心下怜惜,却又无能为力。说道:“我家也不好,不然定会帮你。方才听爹娘说,只怕过些时日就要去京师投奔大姑姑去了。”

  篆儿愈发哀伤,垂着小脑袋不言不语,咕哝着说道:“那李郎中若是还在就好了……抢了吃食,总要帮衬咱们一把才是。”顿了顿,忽而眼神一亮,抬起头来道:“姐姐,你若去京师,我也跟你去好不好?”

  “你?”

  篆儿笑道:“姐姐身边儿总要有个丫鬟使唤吧?我来给姐姐当丫鬟如何?”

  邢岫烟顿时哭笑不得,探手摸了摸篆儿的小脑袋,情知篆儿将自己当做了救命稻草。她心下不忍,便颔首道:“好,到时篆儿就做我的小丫鬟。”

  篆儿顿时高兴起来:“姐姐真好,我明儿再去抓黄鳝,总要将那头大的逮到。倒是请姐姐烧了吃,咱们好生打打牙祭。”

  邢岫烟笑着将篆儿揽在怀里,心下却极为不安。流离失所、投奔远亲,前途一切未卜,便是她这般随遇而安的性子,又如何安生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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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陵。

  薛蝌将大夫送出门外,方才回身进了内宅。挑开帘栊入内,便见妹妹宝琴正俯身与母亲说着什么。

  薛蝌进得暖阁里,随即眉头一皱,说道:“怎地撤了火盆?”

  宝琴这会子不过八九岁年纪,生得明媚皓齿、眉目如画,闻言便道:“哥哥不知,方才母亲说气闷,怕是沾染了炭毒,我才命人赶忙撤了火盆。”

  薛蝌这才舒展眉头连连颔首:“是极,这炭毒可大意不得。”随即又笑道:“母亲宽心,方才大夫说了,再有两副药,母亲这身子总会好转。”

  其母卢氏便道:“我自己身子自己还不清楚?每到冬日里便成了病秧子,暖和了又好转过来,年年如此。蝌儿莫站着了,坐下说话儿。”

  薛蝌应下,自行搬了凳子在床头落座。

  卢氏便道:“你父亲去的急……家中也不曾安置,亏得蝌儿勉力支撑。”

  薛蝌便道:“儿子不过是强撑,误打误撞偶得贵人襄助,方才讨回了那笔银子。”

  这一年多薛蝌又四下讨欠款,奈何再没遇到李惟俭这般的贵人,因是这银钱花用的多,回来的却少。又因没了皇商底子遮掩,薛蝌这一房做起营生来四下碰壁,如今海贸的营生再也不敢触碰,生怕一遭将家业尽数赔了去。

  卢氏便道:“你父亲生前就说得分明,这营生,总要有贵人照拂了,方才好经营。谁知大房如此背信忘义!丢了皇商底子不说,还将咱们瞒在鼓里!咳咳咳”

  “母亲。”

  “妈妈。”

  宝琴紧忙将卢氏扶起,轻抚其背,好半晌卢氏方才止了咳嗽。随即柳眉倒竖,气恼道:“这皇商底子且不提,那大房的营生里,可有咱们家不少家业在。总不能就这般不声不响让大房平白占了去!”

  薛蝌闻言蹙眉不语。如今薛姨妈、薛蟠等托庇荣国府,找上门讨要,又哪儿是那般容易的?

  此时就听卢氏又道:“昨儿你四婶子来探病,偶然说起一桩事。那薛蟠摊了官司,如今竟落在四房下头,改名作薛。”说着看向薛蝌,肃容道:“我儿待转过年就去京师讨要,总是一、二万的银子,如今做不得营生,这笔银钱总能支撑到我儿成家立业,往后要作营生也有个本钱。

  若大房不还,你便豁出脸面,以此事要挟!”

  “这……”薛蝌眼见卢氏决绝,只得硬着头皮颔首道:“好,儿子知道了。”

  卢氏又叹息道:“出了这档子事儿,如今咱们不过是商贾之家,只怕梅家那桩婚事……”她看向宝琴,探手抚了女儿的脸颊:“苦了我的儿。”

  宝琴却想的分明,说道:“母亲何必忧伤?都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若梅家反悔,女儿自去京师寻了才俊嫁了,有女儿扶持,来日定比梅家兴旺。”

  卢氏展颜笑道:“宝琴才情、品貌,便是公侯贵女又有几人比得上?可惜……是咱们家拖累了你。”

  宝琴摇摇头,并不在意。

  一旁的薛蝌却是心下一动。旬日前偶从报纸上得闻,那当日顺手帮了他的贵人李惟俭,此番出征凯旋,竟升了竟陵伯!这可是二等伯啊,贵人不过十五、六年纪,再过十年,焉知不会封作国公?

  早先薛家还有个皇商底子遮丑,如今连最后一块遮羞布都没了。莫小看了皇商底子,有此在,好歹能庇护薛家几房。一遭没了,薛家只怕就会分崩离析。

  如今大房赖在荣国府不走,不就是生怕没了庇护被人生吞活剥吗?想起母亲方才所言,那李惟俭岂不就是贵人?

  薛蝌思忖一番,忽而说道:“妹妹,你去看看母亲的药熬得如何了。”

  宝琴应下,也不多问,起身边去查看。待其一走,薛蝌沉吟半晌,直到卢氏催问:“我儿有话就说,何必吞吞吐吐。你支开宝琴,可是与宝琴有关?”

  “母亲明见……”薛蝌道:“母亲可还记得我曾提起,在广州时曾帮了儿的李惟俭?”

  “便是那位李郎中?”

  薛蝌颔首,说道:“旬日前得了信儿,李大人因战功封二等竟陵伯。”

  卢氏骇然:“才这般年纪就封伯了?”啧啧两声,忽而醒悟过来:“你的意思是”

  薛蝌俯身一拜道:“那李伯爷年少有为,儿子观之,见其并不耽于女色。若梅家悔婚,妹妹不若与李伯爷做了良妾。”

  卢氏虽不懂经营,可教导了薛蝌、宝琴一子一女,自然不是蠢妇。闻言便蹙眉道:“那李伯爷如此煊赫,不知多少人家要将女儿送去”

  薛蝌坚定道:“事在人为。”

  卢氏思量一番,方才颔首道:“也罢,待回头儿我与宝琴说说,看她又是什么心思。”

第230章 凭势借力

  已是腊月,却说这日赶上休沐,紫鹃想着俩月不曾回家了,便与黛玉告了假,一早儿便出得荣国府,朝着自家寻去。

  出得宁荣街来,正要寻骡车雇了,往外城石板胡同去。左等右等,不见骡车过往,忽而一人拉着一辆怪模怪样的两轮车停在紫鹃身前。

  那车夫双手拉着两条长杆,其后车厢也不曾封闭,头上倒是有遮挡风雪的棚子。

  那车夫呲牙笑道:“姑娘可要坐车?便宜!”

  “这是何物?”

  “人力车,工部造器坊上月方才造出来的。”

  紫鹃问道:“到石板胡同多少钱?”

  那车夫盘算一番,道:“三十文……换成骡车,少说收姑娘八十、一百的。”

  竟然这般便宜?紫鹃月钱不过一吊,还要留下一些采买胭脂水粉,自是想着俭省一些。因是当即应下,小心上了人力车。车夫吆喝一声,抬起车杆,随即调转方向朝着城外跑去。

  紫鹃捧着小小包袱心下新奇,但觉这人力车虽简陋,却感觉比骡车平稳多了。迎面时而便碰见一辆这般的人力车,路过猪市口还瞧见几个赶骡车的与十来个拉人力车的厮打起来……

  因着车身小,那车夫于人群中好似泥鳅般来回穿梭,素日里小半个时辰的脚程,不过两刻便到了地方。

  付了车资,紫鹃进得胡同儿里,走不多远便进了一处大杂院。与邻人略略言语,紫鹃停在一处厢房轻轻唤了声儿,房门立马推开,妇人笑吟吟将紫鹃扯进厢房里。

  “还想着你这个月不回来了呢。”

  紫鹃坐在炕头,说道:“府里头为着省亲的事儿,上上下下忙作一团,也是今儿才得了空,赶忙就跟姑娘告了假……我爹呢?”

  其母盘坐炕沿道:“卖杂拌儿去了。”

  紫鹃蹙眉纳罕道:“上回不是跟爹说过了,这冬天也有暖棚菜。”

  妇人撇嘴道:“快莫说了,馊主意。那暖棚菜腾贵,一捆菠菜瞧着一斤出头,不卖三钱银子都回不来本儿,你爹拿了一回,足足卖了三天才卖出去。算算还没卖杂拌儿赚的多呢。”

  所谓卖杂拌儿,便是干果、果脯混在一处,一小包三个大钱,摇着拨浪鼓走街串巷,赚得不过是个辛苦钱。暖棚菜与之相比出息多了不少,可平头百姓又有几家舍得花费大价钱就为了冬日里吃一口青菜的?

  紫鹃眉头不展,道:“是我想差了”说话间紧忙自袖笼里掏出荷包来,将兑好的几枚碎银子递给其母:“娘,这银子你收下贴补家用吧。”

  往常其母虽唉声叹气,却从不拒绝,不料这会子却道:“这银钱还是留着吧。等你爹将杂拌儿发卖的差不多,我跟你爹就换个营生。”

  “换个营生?”

  其母难得露出笑模样,压低声音道:“可不好跟外人说嘴……你爹上月卖杂拌儿遇见了个贵人,给介绍了个打更的差事,管吃管住每月一两银子。”顿了顿,又道:“听说还缺做饭的,你爹说我到时候也去试试,说不得一个月也能赚上一吊钱呢。”

  京师百姓,五口之家,一年有个二、三十两银钱便够过活。管吃管住,还给一两银钱,还有这等好事儿?便是什么都不会的母亲,若去帮厨都有一吊钱……紫鹃心下忽有所感,忙问:“娘,那贵人到底是谁啊?”

  其母便道:“听说是那厂子的管事儿。”

  “厂子?”

  “就是南面那劳什子蒸汽机厂子,整天冒黑烟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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