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199节

  李惟俭颔首,说道:“听闻过。”

  严希尧便道:“太上在位时,扬州盐商哪一年不报效个百万两?到了圣人御极,这报效银子就成了二、三十万,往太上、忠顺王处报效的银子也是这般,呵,圣人焉能不起杀心?”

  原来如此,扬州盐商首鼠两端,早前圣人不曾掌握朝局,只得暂且捏着鼻子认了。如今大权在握,这横在心头的一根刺自然要拔了。正好赶上大战将起,国用不足,刚好拿扬州盐商开刀。

  说过此事,李惟俭忍不住问道:“不知老师此番罪责”

  “收钱不办事而已,算什么罪过?”严希尧浑不在意道:“陈宏谋不敢再行逼迫,他那起子新党,又有几个屁股底下是干净的?真把老夫打下去,换个脾气不好的,陈宏谋日子只怕更难过。”

  这报纸李惟俭今儿一早就瞧了,首辅陈宏谋可谓焦头烂额,起因还是那废贱籍、废奴契一事,江南士绅,家中奴仆成千上万,此举自是朝着江南士绅挥刀。可却引得京中权贵纷纷上书驳斥!

  权贵人家自有体面,哪儿能学小门小户的去雇请仆役?且改成雇契,权贵就没了生杀予夺的权利,来日又如何责罚不老实的奴仆?

  再者,那雇请的仆役哪儿有家生子妥帖靠谱?这年头不是什么人都能去到权贵家中做仆役的。便以傅秋芳身边儿的念夏为例,什么规矩都要从头教,费时费力。也就是李惟俭家中规矩不大,若换做荣国府,念夏这般的捱不过一个月就得被撵出去。

  因是,首辅陈宏谋只能硬着头皮说,此令暂且只在江南施行。可权贵依旧不干,暂且只在江南?那来日岂非还要推行天下?

  陈宏谋焦头烂额,与党羽商议一番,近期有意更改此令,实在没空理会严希尧这个政敌。

  李惟俭暗忖,只怕陈宏谋也想开了,不论严希尧在不在,圣人都不可能让其独揽朝政。既然总要有个对头,那换个脾气臭的,莫不如还留着严希尧这老狐狸呢。起码严希尧办事儿还讲规矩。

  严希尧道:“老夫的事儿,复生就莫管了。复生且说说此番南下情形。”

  “是。”李惟俭当即将南下种种所见所谓一一说将出来。

  广州也就罢了,这会子严希尧鞭长莫及,管束不得。待听闻林如海沉疴难起,怀疑为盐司上下谋害,严希尧顿时大皱眉头。

  “朝廷立盐司以行盐政,为的是收取盐税以为国用,不想竟养出了一班蠹虫来!老夫此番南下,只怕要杀得人头滚滚了。”

  思量半晌,严希尧收摄心思,忽而笑道:“林如海如何与你说的?”

  “啊?”

  严希尧揶揄道:“复生可曾得偿所愿?”

  李惟俭顿时讪讪道:“多谢老师那书信……不过老师到底写了什么?怎地林世叔看过之后颇为不悦?”

  严希尧乐道:“能高兴就怪了,谁乐意让自家宝贝闺女嫁与人做并嫡之妻?”

  原来如……啊?

  李惟俭眨眨眼,心下莫名……并嫡?

  他又不傻,自是听闻过并嫡之说。大顺太宗年间,句章候张煌言家小、族人为伪清尽数斩杀,其人悲恸欲绝,太宗李过亲自召见张煌言好言宽慰,并赐下张、乔二夫人,许其并嫡。

  张煌言感恩戴德,身为儒将,待李过死后,抱病随大军攻入辽东,犁庭扫穴,事闭含笑而亡,引为大顺美谈。

  错非张煌言过世的早,其后论功行赏,只怕四王八公必有其一席之地。

  无怪当日林如海那目光好似要刀了自己一般,也就是人家涵养好,换做旁人一早儿就将李惟俭乱棍撵出府邸了。

  李惟俭二世为人,于女色上并不如何把持,不过想要姑娘,纳妾就是了,却从未想过娶并嫡两妻,老师怎会这般擅自为其做主?

  “这,老师……这是从何说起啊?”

  严希尧就道:“复生求娶林家女,为师又怎能不扫听一番?那林家女养在荣国府,自小吃药长大,身子骨怕是不太成。将来子嗣艰难也就罢了,若是个短寿的,莫非复生到时再娶续弦不成?”

  “这”

  “且正室无所出,其下姬妾必起争嫡之心,到时家中乱作一团,复生哪里还有心思办正事?既如此,不如干脆娶并嫡之妻,来日林家女若有变故,也不至于后宅无人做主。”

  李惟俭苦笑道:“老师回护之心,学生自是感念……可您好歹先跟学生言语一声儿啊。”

  严希尧道:“我若说了,又怎会将你摘出去?”

  “这”

  “左右为师背锅背习惯了,不差你这一桩。”

  李惟俭不禁腹诽,他这恩师还真真儿是专业背锅啊。

  话已至此,李惟俭只得起身恭敬一揖,感激恩师为其着想。便在此时,管事儿的悄然进得内中,说道:“老爷,夫人听闻李郎中到访,特意烹制了两道菜,请老爷与李大人一并去后头用饭呢。”

  用饭?师娘亲自动手了?

  李惟俭忽而起身正色:“老师,学生想起来下晌还要去荣国府走一遭,这饭”

  “不忙,吃完再走。”严希尧戏谑说过,分明是要拖着李惟俭一道受罪。

  李惟俭无可奈何,只得灰溜溜跟着严希尧去了后宅。

第209章 赋闲

  桌案边,严希尧老神在在捧茶嘬饮,严奉桢神游天外胡乱扒饭。师娘笑吟吟用公筷布菜,开口便是夹杂京师官话的吴侬软语:“复生快尝尝,这西湖醋鱼须得用西湖里的草鱼,可惜西湖太远,这菜算不得正宗。”

  李惟俭眨眨眼,狼吞虎咽将那鱼肉吞咽进去。心下暗忖,正宗的他也吃过!诶?还别说,还不如师娘的手艺做得好呢!

  眼见一条醋鱼大半进了李惟俭的肚子,师娘心满意足,转而说道:“爱娘早过了斩衰(注一),老爷这会子刚好赋闲,我看莫不如将婚事操办了。”

  “唔”严希尧道:“会不会太急切了些?”

  师娘便道:“都是知根知底儿的,再说若不是去岁耽搁了,这会子只怕孙儿都抱上了。若此时不成婚,这爱娘还不曾进门儿,只怕老爷庶孙就要抱上了。”

  “咳咳”严奉桢赶忙埋头扒饭。

  严希尧乜斜一眼,骂道:“孽障!”

  师娘不干了,蹙眉道:“老爷骂景文作甚?旁人似他这般年纪,孩儿都满地乱跑了。”

  严希尧叹息道:“罢了,来日我与宣节商议一番,尽快将婚事操办了吧。”

  李惟俭闷声不吭听着八卦,敢情是严奉桢闹出人命了。啧啧,新媳妇还不曾进门,小妾就有了孩儿。这倒是省事儿了,要不了几个月新媳妇就能抱娃当母亲了。

  忽而想到黛玉,李惟俭顿时引以为戒……只是每每事到临头抽身而退,养成习惯可不好啊,来日岂非跟东瀛男老师一般子嗣艰难?乳既然能做轮胎,自然也能做旁的,他便琢磨着来日试验一番,看看能不能往轻薄了做。

  用罢了午饭,李惟俭本道再在严家吃一会子瓜,奈何师娘兴致颇高,兴冲冲要做一些苏样点心招待李惟俭,吓得其赶忙告辞而去。

  回返家中还不到未时,李惟俭琢磨着时辰还早,干脆命吴海平备齐了土仪,朝着荣国府而去。

  想着贾家必定招待有加,临行之际傅秋芳不由得嘱咐道:“老爷今儿少喝一些……到底差着年岁,总饮酒伤身子。”

  李惟俭便笑道:“不若你跟我一道儿去?”

  傅秋芳笑着摇头,说道:“妾身就不去了,红玉去了城外庄子,家中总要有人照看。”

  李惟俭捏了捏傅秋芳的葱指,心知傅秋芳去到荣国府,只怕心下为难,不知如何与贾母言说。毕竟先前是姑娘家时还来往过,如今却成了妾室……

  他便不再为难傅秋芳,只道早去早回,上得马车,一路朝荣国府而去。

  ……………………………………………………

  宁荣街。

  余六点头哈腰送走大管家赖大,转头敛了笑意,心下暗骂不已。都是奴几辈儿的,谁比谁强到哪儿去?

  错非借了赖嬷嬷的势,哪儿轮得到赖大作威作福?奈何形势不如人,只得点头哈腰装孙子。啧,也不知自己个儿何时才能出头。不求如赖大一般做大总管,好歹做个管事儿,总好过如今只是个门子。

  思量间下得台阶,停在石狮子前左右张望。忽而便见自东面儿行了一行车马,那领头二人,可不正是俭四爷麾下的丁家兄弟?

  余六顿时精神一振,却谁都没言语。待车马到得近前,不待内中旁的门子迎出来,余六已然小跑着到了车架旁,将凳子顺在了车辕旁。

  先瞧见个异瞳栗发白肤的丫鬟提着个硕大盒子行下来,随即才眼见李惟俭自内中出来,余六赶忙问候:“小的余六给四爷问安啦!”

  李惟俭笑眯眯瞥了其一眼,打趣道:“余六,小半年没见,你这脸可是富态了。”

  俭四爷没架子,出手豪奢,余六这般的下人最爱往前凑。这会子笑得没了眼睛,没口子的道:“托俭四爷福,小的每日多吃两碗饭,可不就胖了?”

  李惟俭哈哈一笑,随手丢了一枚银稞子过去:“发福好啊,有福方能发福。喏,赏你回头多吃些好的。”

  余六没口子的道谢:“谢四爷赏赐!”

  待李惟俭自车辕上下来,余六随行一旁,紧忙打发旁的门子去内中禀报,随即缀后半步压低声音道:“大老爷方才回来,老爷今儿衙门中有席面安排,还不曾回来;老太太这几日苦夏,吃多了瓜果闹了回肚子;兰哥儿近来在私学有些顽皮,大奶奶昨儿发了火,很是责打了一番……”

  李惟俭略略顿足,纳罕道:“兰哥儿向来乖巧,怎地顽皮了?”

  “这……”余六欲言又止,声音压得愈发低沉道:“小的听了一嘴,说是昨儿随着宝二爷一道去海子游逛了。”

  跟宝玉逃学?该打!

  李惟俭顿时蹙眉不已,心下对贾家私学腹诽不已,那死了孙子的贾代儒浑浑噩噩,只知收银钱,哪里理会私学教不教真才实学?先前大姐姐请托几次,李惟俭只道兰哥儿年岁还小。

  这般看来,倒是该给外甥贾兰寻个老师了。

  思忖罢,李惟俭抬手拍了拍其肩头,赞道:“不错,下回来还有赏!”

  余六顿时乐得后槽牙都露出来了。瞧瞧人家俭四爷,方才那一出手就是二两多银钱,往后勤扫听些,娶媳妇的银子说不得就全指望俭四爷打赏了!

  李惟俭迈步自角门进得内中,大总管赖大还不曾走远,闻听李惟俭登门,紧忙寻回来迎候。

  赖大满面堆笑,遥遥作揖,道:“俭四爷可算是来了,昨儿老太太还念叨呢,说俭四爷这几日也该回京师了,不想今儿俭四爷就登了门。俭四爷快请,老太太知道了,定然欢喜。”

  李惟俭笑着应承,朝着内仪门行去。略略乜斜,便见身边赖大谨小慎微,与当日初次登门时不可同日而语。

  犹记得初次登门时,赖大只过来过问了一嘴,随即便只留下个管事儿招待自己……啧啧!

  随行的赖大却是另一番心思,兄弟赖升家中两个儿子都在宁国府厮混,一时半会儿也瞧不见前程。且兄弟二人身为宁荣二府总管,自是熟知两府内情。那宁国府人口少,还算好一些;荣国府主子多,抛费日多,已有入不敷出之势。

  兄弟二人过年时私下闲谈,都道自古从没有长盛不衰的门第,只怕这贾家也要败落了。值此之际,他们这般依附的下人自是要另寻出路。

  赖大家就不说了,赖尚荣早就脱了奴籍,如今捐了个监生,只待来日使了银钱,借荣国府的势为官一方,如此也算光耀门楣了。

  赖升家中二子却不好打算。好在那晴雯极得李惟俭宠爱,赖嬷嬷便寻思着替两个孙儿在李家寻个差事。

  这位俭四爷才十五六年岁,如今就是二等男,且此番南下立下大功,说不得来日还有封赏,眼见着好似旭日初升。这会子攀附过去,说不得过一辈人,就是另一个赖大、赖升!

  因是赖大这才挫磨了那多官一顿,逼着其寻上门去。奈何晴雯竟随着俭四爷一道南下了,让多官扑了个空。

  不过赖大心下也不在意,随着一道儿南下好啊,岂不说明那晴雯极得宠?晴雯又是个记恩情的,两个侄子的事儿来日方长,总有攀附的机会。

  亏得李惟俭不知其心中计较,若知晓了,定要给赖家个好瞧的!寄生贾家,好似蚂蟥吸血,蛀空了宁荣二府也就罢了,还敢将心思算计到自己头上?呵,真真儿是不知死字怎么写啊!

  以李惟俭如今权势,这等豪奴都不消其花费心思,动动手指头便能让其抄家灭族!

  进得内仪门,得了信儿的王熙凤与平儿一道儿早早在此迎候,李惟俭不敢拿大,紧忙拱手道:“怎地劳烦二嫂子来迎?”

  王熙凤咯咯笑道:“俭兄弟不是外人,寻常自是不用我来迎候。可俭兄弟一去就是半年,许久不见的,二哥又没回返,可不就得我来迎一迎?”

  李惟俭笑着颔首,回首指道:“二嫂子,我这回带了些土仪,劳烦二嫂子仔细点验了,其中有一车是林叔父的心意。”

  王熙凤自知家中仆役手脚不干净,紧忙点了平儿去照看,随即引着李惟俭一路朝贾母院儿行去。

  “俭兄弟是何时回来的?”

  “昨儿快入夜了才进京师。”

  王熙凤就道:“哟,这一路舟车劳顿的,俭兄弟再是紧着亲戚情分,总要歇息一日再说。都知道俭兄弟此番南下是去办差,谁还能挑俭兄弟的理儿不成?”

  李惟俭笑道:“二嫂子说的是,昨儿夜里我还是这般想的,结果一觉起来疲乏尽消,闲不住,干脆就先走动一番。”

  王熙凤笑着感叹道:“啧啧,年轻就是好。”

  王熙凤自是瞧见随行一旁的碧桐了,只道是李惟俭南下时收拢的丫鬟。心下暗自腹诽,这男人果然都一个德行。俭兄弟这般人物尚且收拢个西夷女子,那贾琏说不得定在江南见了大世面!

  王熙凤银牙暗咬,暗忖待贾琏回返,定要好生教训其一通!

  说话间二人入得垂花门,大丫鬟鸳鸯迎在门前,笑吟吟引着二人朝内中行去。

  待到得荣庆堂前,鸳鸯自去内中通禀,王熙凤略略顿足,低声道:“俭兄弟,得空我办个席面,还请俭兄弟赏脸。”

  李惟俭嘴上应着:“二嫂子这话就过了,秋芳说这些时日多得二嫂子帮衬,不若二嫂子改天来我家中,我置办席面好生款待二嫂子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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