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182节

  略略嚼动,笑着道:“好味道,姑娘好手艺。”

  邢岫烟笑着摇头,自竹篮里寻了一双筷子递将过去,道:“郎中既不嫌弃,就请一同用些吧。”

  “好。”李惟俭接了筷子,撩动衣袍干脆蹲踞下来,毫无形象地大快朵颐起来。

  她没说为何不换,他也没追问。盖因若是其父母知晓其再次见过李惟俭,只怕又会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来。

  她自幼家道中落,读书识字都是跟着妙玉学的,不曾学了妙玉的孤高自负,反倒学得了洁身自好。从不怨天尤人,不阿谀攀附,只自持淡雅、不争不抢,好似傲雪寒梅,百花凋残,独她风骨自现。

  李惟俭下箸如飞,吃了半晌,忽见邢岫烟与那小女孩却不曾动弹,便笑道:“一起吃啊,莫要客气。”

  邢岫烟瘪了瘪嘴,身旁小女孩又连连扯其衣袖,她这才定下心思,取了筷子来,与小女孩一并蹲踞下来享用那虾仁。

  三双筷子,两双翻飞,独邢岫烟那一双好半晌才落下。那小女孩好似不知郎中是何意,只道是周遭谁家的公子哥,因是极为不客气地与李惟俭争抢起来。

  两双筷子时不时就会抢在一处,偶尔赢了一次,那小女孩还会得意地朝着李惟俭哼哼两声。

  李惟俭方才吃过饭,吃了半晌便吃不下了,因是停下筷子问道:“这小女孩是谁家的?”

  “寺里捡来的孤女,还不曾剃度,叫做篆儿。”

  李惟俭随口问道:“为何不剃度?”

  邢岫烟就道:“这剃度了须得有度牒,如今官府查得严,若无真才实学,一张度牒要抛费上百两银子方才能买下来。寺里穷苦,哪里舍得银钱去买?”

  李惟俭这才恍然,此事他本应知道的,方才却没多想。

  他便笑着看向篆儿,道:“篆儿,多大年岁了?”

  好好的一锅虾仁,原本是两个人分,如今半数都进了李惟俭肚子里,篆儿正恼着呢,闻言翻着白眼道:“不告诉你!”

  邢岫烟赶忙叱道:“篆儿,莫要无礼。”

  篆儿极听邢岫烟的,这才瘪着嘴老实道:“七岁了。”

  李惟俭逗弄道:“七岁啊,差不多该换牙了。多吃些虾壳,有好处。”

  “哼!”篆儿全然不信,干脆扭过头去不看他。

  “哎,我方才说的可是好话,听不听随你。”李惟俭放下筷子,起身舒展身形,只觉这小炒虾仁十分对心思。

  有心请邢岫烟帮自己煮饭,却心知此念太过唐突,干脆洒然拱手道:“多谢邢姑娘款待,我来日定有所报。”

  “李郎中客气了。”邢岫烟紧忙福身还礼。

  李惟俭笑着颔首,随即转身离去。

  瞧着其远去的背景,邢岫烟反倒抿嘴悄然笑了。爹妈这几日没少提及这位李郎中,又是京师水务,又是高官厚禄的,邢岫烟还只道这般人物,定会行事一板一眼呢,不料却这般随性。

  一旁的篆儿见李惟俭走远了,这才恼道:“姐姐,方才他要用东西换,你为何不换呢?我想吃腊肠了。”

  邢岫烟只探手摸了摸篆儿的脑袋,没言语。她心下的思量,又哪里会告诉篆儿这个大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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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已是四月,这些时日苏州城风云变幻。早前一众东家还忧心于苏州会不会乱起来,官府能不能还上账。

  待顾万中倾尽所有,黑的、白的、不黑不白的手段一股脑用出来,总算将西山岛上的田土尽数收入囊中,私下里与官面上,一条消息旋即不胫而走

  内府会稽司郎中,二等男,李惟俭,李财神!这会子受钦命,如今就在苏州欲创办水泥务。

  什么是水泥务?一众东家扫听了半晌也只扫听了一鳞半爪,苏州府放话说,只消造出这水泥来,只数月光景便能造出千里石塘来,几年光景,便能让江南永绝水患。

  莫说还探听了些许消息,便是没探听到,单凭李惟俭的名号,一众世家、财主也是趋之若鹜。

  莫说是苏州城,周遭淮扬、镇江乃至湖州的大户都纷纷寻了过来。而且来的还不是子弟,不少都是家主亲自来了。

  不少人听闻李惟俭这会子就借居城外蟠香寺,便动了拜访的心思。奈何到得山下,便被一哨禁军拦了,转头送上一封请柬,只道四月初六,得月楼备下酒宴,这水泥务究竟如何情形,倒是一去便知。

  访客得了请柬,只得回返苏州。

  却说这日已是四月初二,临近晌午,吴海宁方才护送着晴雯、香菱到了蟠香寺。

  数月不见,香菱还按捺得住,晴雯见了李惟俭,见其瘦了少许,顿时就红了眼圈儿。

  李惟俭扯过晴雯,好一通安抚,又为其擦去泪花,这才过问了李家老宅情形。

  晴雯吸着鼻子道:“太爷、太奶奶都安好,大爷近来纳了一房妾,听说本是秦淮河上的歌妓,为这太爷好些时日不让大爷登门;二爷新得了一子,四爷回头儿去了,说不得能吃上满月酒呢。”

  李惟俭笑着问:“你们俩呢?”

  “就那样,还能如何?”

  香菱在一旁道:“两位小姐倒是时常来寻我们耍顽,就是三句里倒是有两句提及四爷。说四爷当初应承了领她们去夫子庙耍顽,这回无论如何都要补上。”

  李玟、李绮啊,这姊妹俩跟着寡婶过活,那婶子又是个要强的,始终不愿大伯接济。自己在那二年,倒是时常借机投喂两个堂妹。离家一载,也不知两个堂妹过得如何了。

  方才要说些什么,忽而那吴海宁去而复返,只停在院儿中嚷道:“老爷,小的再说一嘴,内府打发了个小吏来,说老爷要的机器明儿就能送到。”

  “哦?好,替我招待一番。”

  李惟俭长出了一口气,自己要的机器总算是送到了。如此,地契在手,山林的地契又是苏州府的,明日便能登岛,而后招募人手试着生产水泥。

  收回心思,李惟俭抚着晴雯的手儿道:“这两日有些忙碌,待过些时日,我带你去昆山瞧瞧你爹娘。”

  晴雯顿时面色一变,道:“有什么好瞧的?卖我时说的清楚,从此以后只当没我这个女儿了。”

  李惟俭心知晴雯口是心非,笑着没说旁的,转而看向香菱:“你可还记得家住在哪里?”

  香菱纠结着摇头,道:“只记得家中有一棵香榧树。”

  “无妨,回头儿我让苏州府帮忙扫听一下,总能找得到。”

  香菱感念地屈身一福:“多谢老爷,多谢老爷。”

  李惟俭止住激动的香菱,心下暗忖,若旁人找寻只怕还要费一番手脚,他嘛,就要容易多了。

  盖因他记得香菱本命甄英莲,甄家又是姑苏望族,甄家又不算大姓,料想找寻几日必有结果。

  这日因着晴雯、香菱新来,住持惠明老尼不知二人是大丫鬟,见二人身上绫罗绸缎,只道是姨娘,便自作主张做了素斋席面招待。

  晴雯、香菱吃着新奇,唯独李惟俭心下腻歪,忽而就记起了在湖边吃的那一锅虾仁来。

  转过天来,机器果然送到了。一台锅驼机,一台皮带带动的锻锤。开山裂石是没法子了,这会子除了用炸药,便只能动用人力;可这粉碎石头,还是用机器的好,反正这岛上有的是煤炭。

  当日李惟俭就领着人上了岛,随行的几名内府匠人四下找寻,果然便寻到了煤矿。一扫听才知,这煤矿早就有人开采。

  只是江南植被四季繁茂,本地不缺柴火,因是才没大规模开采。李惟俭当即舍了银钱,发动一哨禁军,开山裂石,挖煤取矿,又指挥随行匠人起窑。

  如是,赶在四月初六烧了一窑水泥来。略略试了试,许是不曾掺碎铁屑,又许是煅烧时间不够,李惟俭感觉强度不是在京师造的水泥,可用来展示给江南财主是够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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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下午,苏州得月楼前车马汇聚,无数显贵下得车来,面对楼前守着的十几名禁军,乖乖送上请柬,这才会被请入内中。

  倘若没请柬?那就不好意思了,人家禁军只认请柬不认人。

  便有如此时,一四旬员外方才还在拿捏,见管家死活说不通,干脆亲自上前与那禁军辩解。偏巧楼中出来一人,正是得占先机的顾万中。

  大胖子挪动身形,本是在楼上瞧见了故交,不想出来一瞧,偏生撞见了对头。

  顾万中眨眨眼,上前道:“敏修兄,李郎中早就发话了,只认请柬不认人,这禁军不过是听命行事,你为难他有何用?不若赶快掏了请柬就是了。”

  朱敏修心下暗恨,他若是有请柬,还用费这一番口舌?他前些时日去湖州访友,家中交给二弟打理,只怪他那二弟是个任事不管的米虫,听闻李财神来了,竟无动于衷,还整日介的醉生梦死。

  朱敏修远在湖州都听了信,急匆匆赶回家中一问,那二弟却什么都不知道。

  朱敏修本就憋了一肚子气,眼看顾万中幸灾乐祸,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冷哼道:“顾万中,凭你那家世也能得了请柬?别是欺瞒了人家李郎中,打算从中渔利吧?”

  顾万中得了李惟俭允诺,这会子笑眯眯的也不生气,拱手道:“托福托福,亏得李郎中赏识,让我帮忙奔走。嘿嘿,此番不过赚些小钱罢了,可比不得敏修兄家大业大啊。”

  “嗯?你莫非……”

  “啊?莫非什么?诶呀,辞元兄来了,敏修兄见谅,在下须得去迎一迎。”

  朱敏修无计可施,又不好堵在酒楼门前,只得转回巷子口想辙。

  约莫申时,朱敏修便见一哨禁军护着两辆马车,前头还有苏州府衙役开道,浩浩荡荡朝这边厢行来。

  车马停在酒楼下,当先车中下来二人,那三十出头的乃是新任苏州知府庄有恭,瞧着十五、六年岁的,料想必是会稽司郎中李惟俭了。

  后头一辆马车下来一须发皆白老者,朱敏修定睛观量,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怎么连巡抚王澍焕也来站台?

  如此说来,这劳什子水泥务岂不是大有可为?

  错过这一遭,来日那水泥务的股子说不得就得涨上天去,他亏大了啊!

  正待朱敏修急得抓耳挠腮之际,忽见一辆马车疾驰而来,车上下来一清癯老者,朱敏修顿时眼睛一亮。

  “陆世叔,小侄朱敏修这边厢有礼了。”

  他急忙忙赶过去,倒将老者吓了一跳。待瞧清楚来人,老者瞪着浑浊的眼睛道:“敏修啊,我方才可是瞧见知府的车架都到了,你怎地还不进去?”

  朱敏修能如何说?只得苦着脸道:“世叔不知,小侄一时间忘了待请柬,这……不知世叔能否行个方便。小侄充一回您老的管家,跟着进去瞧瞧热闹?”顿了顿,又道:“世叔,鄙号今年多采买些您老的茶园。”

  老者乐了:“好啊,一言为定。”

  有了请柬,那禁军果然不再阻拦。朱敏修略略松了口气,扶着陆映辰入得内中。因着二人来的实在太晚,这会子酒楼里早已坐满了,不得已,二人便只能让伙计搬了板凳,就在过道里落座了。

  酒楼里熙熙攘攘,忽而便见两名绯袍官员自二楼下来,停在楼梯口处。那二人不曾言语,只四下看了看,周遭便安静了下来。

  庄有恭拱手朗声道:“诸位士绅,想来也知,本官身旁这位,便是内府会稽司郎中,二等男,李惟俭李大人。此番李大人得钦命,比照京师水务旧例,来我苏州筹办水泥务,这才邀各位贤达来此一聚。”

  轰

  四下顿时议论纷纷,虽早已听了小道消息,可如今消息确凿无误,顿时引得人人欢喜。士绅心头只一个念头:要发财了!

  话说我这是二合一章节啊,哪儿就少了?

第199章 娘

  李惟俭一身绯袍,顾盼之际神采飞扬,面上略略噙了笑意,朝着四下拱手道:“本官便是李惟俭,见过诸位贤达。料想众士绅必定不知何为水泥,这水泥实乃实学造物,却是一句、两句说不清楚。

  本官只说一事,西山水泥务业已与苏州府定下契约,待开办之后,先行为苏州府提供水泥两亿斤,值银九万两。”

  下头哄然炸开!

  好家伙,这西山水泥务还没办的就得了合同。如此看来,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啊。

  就听那庄有恭又道:“不错,这两亿斤只是先期用量。后续本府与水泥务定下文契,所产水泥优先供应我苏州府,以造福乡梓。”

  下人有人忍不住问道:“府尊,老朽敢问一句,这采买水泥的银钱从何处来?”

  庄有恭笑道:“放翁问得好。本府以河道左近滩涂、盐碱地做抵押,自内府借贷银钱,用以采买水泥,雇请百姓。待河道整饬,那滩涂、盐碱地自是成了一等一的圩田,到时计算价钱,发卖出去部分,说不得本府还会剩下不少。”

  下头顿时嗡嗡声一片,那庄有恭道:“还请诸位贤达四下告知,本府……乃至整个浙江,早已将荒滩、盐碱、水泽等地尽数统计,若有人趁此之际圈占,那可就莫怪本官不客气了。”

  那放翁随口道:“府尊说的是,若果有这般没起子的小人,不消府尊动手,我等士绅定要让此人身败名裂。”

  下头的交头接耳的议论声就不曾停过。圩田啊,不拘是河田还是湖田,那可都是一等一的好田。江南地价腾贵,上等的水田十二两,那滩涂才几个银子?百亩都未必能卖上十两。

  这整饬河道看似劳民伤财,可所得圩田尽数为官府所有,到时候转手一卖,那可就是金山银海啊!

  莫说是滩涂、盐碱之地,便是那昆山,地价只怕也要飞涨!

  只是众人心下都有疑惑,整饬河道是好,可靡费的银两抵得上圩田所得?

  不用李惟俭回答此问,有人便道:“那可是李财神!最善点石成金之术。想那京师水务,所凭借的不过是打井之术,这能值几个银子?又哪里比得上水泥?”

  顾万中在下头敲边鼓,说道:“在下曾问过李郎中,郎中曾言,这水泥混合砂石浇筑了,不数日便坚如磐石,不惧雨水冲刷,且价钱低廉。算算千斤才值银四钱五分,这可比开山凿石便宜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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