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169节

  师娘一高兴,更是决定晌午亲自做菜款待李惟俭,吓得李惟俭连忙推说过会子还要去给荣国府送年礼,又极为惋惜一番,这才将此事揭过。

  开玩笑,师娘那手艺除了不会要人命,真真儿就没有一丁点可取之处!

  随老师严希尧进得书房里,就见严希尧眼神幽怨……李惟俭算是躲过一劫,可休沐的严希尧怕是躲不过。

  李惟俭只当没瞧见,随即与严希尧说起了朝政。果如李惟俭所料,非但改稻为桑,便是那火耗归公一事,如今也在扯皮。

  政和帝与陈宏谋定下调子,火耗是一定要归公的,如今计较的是地方留几成,又有几成须得上缴。

  二人说了半晌,严希尧见弟子李惟俭几次欲言又止,禁不住笑道:“复生有什么要说的尽管说来。”

  “是,”李惟俭道:“老师,既然火耗弊端种种,便于下头贪渎,何不干脆铸币?如此岂非免了火耗这一遭?”

  严希尧眨眨眼,哈哈大笑道:“复生此言,太宗当年非但说过,还实际操作过啊。”

  “啊?”这事儿李过操作过?

  只听严希尧细细道来,敢情人家李过还真干过,只是没两年就潦草结束。

  莫说是东方,便是整个世界,很长一段时间里因着技术不到位,打制出来的银币都不过关,边缘不平整,大小、形状不固定,且纯银质地软,极容易变形。

  这位太宗大抵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弄了套水力压制机,造出来不少银币。奈何内中没掺旁的金属,导致银币柔软,放着还好,一用就变形。

  然后就有大聪明发现了商机,专门收购银币,用小剪子将边缘剪掉了,或者干脆用锉刀锉掉一些银屑。

  有一个大聪明,后头就得跟着一堆大聪明。于是乎你剪一下,我剪一下,你锉一点儿,我锉一点儿,到后来那银币严重缩水,官府一看这哪儿行啊?赶紧报了太宗李过。

  李过哭笑不得,刚好那会子战事正紧,干脆就把铸币的事儿取消了。

  李惟俭听罢了暗暗思忖,似乎银币周围得弄一圈锯齿用来防剪吧?另外银元里头添什么东西增加硬度来着?时间有些久远,实在想不起来,回头儿须得试试。

  眼看临近午时,李惟俭忙不迭告辞离去,只余下老师严希尧满脸的幽怨。

  待回家中用过晚饭,李惟俭又命人赶着两辆马车赶赴荣国府。

  ……………………………………………………

  迎春院儿。

  年关将近,贾母发了话,许那教养嬷嬷归家歇息一阵儿,因是三春等便闲暇了下来。

  这日迎春闲坐了与探春手谈,姊妹俩正说着闲话,忽而司棋喜滋滋进得内中道:“姑娘、三姑娘,俭四爷来府上了,还送了一车年礼。”

  迎春面上一怔,探春已然喜形于色,道:“俭四哥来了?定然送来不少好玩意,二姐姐,暂且封了棋局,待我看过来回头儿咱们再下。”

  探春说过,丢下迎春风风火火便走了。

  二姑娘面上是既期盼欣喜,又哀婉忧伤。那会子议亲的事儿,迎春自是早就听闻了,亏得李惟俭出面维护,定下三年之约,好歹给迎春留了颜面。如若不然,她这个二姑娘往后又如何在府里头待下去?

  这些时日司棋、绣橘也从旁劝慰,二姑娘心中郁结稍稍纾解。如今他又来登门,就是不知会不会如往常那般来这边厢瞧瞧。

  二姑娘心中酸涩,琢磨着这一遭大抵是不会了吧?没议上亲,不拘是避嫌还是旁的,俭兄弟都不好再来这边厢了。

  于是乎迎春心下开始自怨自怜。正忧伤间,绣橘又进来喜道:“姑娘,俭四爷与老太太说过了话儿,这会子正朝这边儿来呢。”

  “啊?”迎春喜得一下子起身,紧忙行到里间对镜打量,紧张道:“司棋,瞧瞧我这发髻是不是乱了?还有这钗好似不太配呢。”

  司棋紧忙过来帮着迎春梳妆了。过得须臾,外间传来声响,却是绣橘将李惟俭引入正房里。

  绣橘笑道:“俭四爷稍坐,姑娘正梳妆呢,我去给俭四爷端一盏茶来。”

  李惟俭颔首应下,身形却不曾落座,反倒迈步朝内中行去。须臾光景,二姑娘便见镜中身后出现了俭兄弟那笑吟吟的面孔。

  迎春羞怯道:“俭兄弟,我……头发乱了。”

  李惟俭只道:“乱了也好看。”

  迎春顿时羞得不知如何言语了。司棋为其插上凤钗,旋即笑吟吟退下,内中便只余下二人。

  李惟俭四下看看,忽而一抖手,拢着袖子的手探到迎春身前:“二姐姐快拿着。”

  “什么啊?”

  迎春伸手捧了,便觉手中一沉,仔细打量,却是个好大的甜瓜!

  “甜瓜?哪儿来的?”

  李惟俭得意道:“还能是哪儿来的?自然是我种的。”

第191章 年

  “那暖棚果然种出果子来了?”

  迎春自胜欢喜。京师冬日里能吃的果蔬本就有限,不过是苹果、柑橘、香橙一类,翻来覆去的,过了新鲜劲总让人欢喜不起来。

  倏尔见得甜瓜,低头嗅着那清爽甜香气息,迎春不禁口齿生津。瞧着李惟俭笑吟吟的面容,迎春忽而想起,自己好似不该露出笑模样。

  那亲事不曾议定,又定下三年之约,可谁知三年之后会如何?

  她捧了甜瓜,又偏过头去不看李惟俭。

  李惟俭笑着转到左边,她又转到右边。李惟俭干脆落座,搬正迎春身形,笑着道:“二姐姐心里还气恼着呢?”

  迎春难得说了牢骚话,道:“我气恼又如何,不气恼又如何?总是与俭兄弟没甚么干系。我不过感念自己命苦罢了。”

  李惟俭道:“哪里就苦了?吃口甜瓜,保准往后就甜了。”

  迎春抖擞肩膀,李惟俭的双手却按住不动。迎春就道:“俭兄弟,你我如今……不好如此的。”

  李惟俭故作一怔,讪讪收了手,道:“二姐姐还是不信我啊。”

  迎春瞥了其一眼,欲言又止,好歹狠心咬了下唇不言语。

  李惟俭叹息一声,施施然起身,道:“那……我过些时日再看瞧二姐姐。”

  眼见其果然走了,迎春顿时心下酸涩,气恼之余禁不住红了眼圈儿。心中七上八下,好似李惟俭这一去便将她的魂儿也勾走了一般。听外间没了动静,迎春紧忙起身,想着瞥上一眼背影也是好的。

  不料方才从里间出来,迎头就撞在了李惟俭怀里。

  “你”

  李惟俭嬉笑着揽住迎春腰肢,说道:“二姐姐果然在意我,那咱们不恼了,好好说会子话儿?”

  迎春挣脱不得,只得乖顺地回返里间。二人挨在一处坐了,先是李惟俭说,说朝堂,说衙门,说他忙得脚打后脑勺;而后迎春便接过了话茬,说新学了苏绣,奈何鸳鸯绣成了一对儿胖鸭子。说赵姨娘前两日又开罪了太太,被罚立了半日规矩。说李惟俭许久不来,她连着做了好几回梦。

  李惟俭便追问:“二姐姐梦了什么?”

  迎春顿时面上慌乱,只道:“还能梦什么?不过是些有的没的,许是也梦见了俭兄弟。”

  李惟俭揽住其肩头,把玩着那滑腻的手儿,说道:“银钱花用的差不多了吧?匣子方才交给绣橘了,还是二百两银稞子,一会儿我再给二姐姐留一些银票。”

  迎春连忙拒绝:“不,不用的。我素日里也不怎么抛费。”

  李惟俭就道:“这荣国府的下山都生着一双富贵眼,不打点了银钱,该你的份例一准儿克扣了。为了些许银钱,受这等闲气实在不值。”

  “可是”

  不待迎春说话,李惟俭便在其唇上轻啄了下,笑道:“再说,二姐姐又何必与我分个彼此?我的不就是二姐姐的?”

  迎春心下熨帖,面上赧然,轻轻靠在了其肩头。低低的应了声‘嗯’。

  荣庆堂。

  鸳鸯扶着贾母转过屏风,便见王熙凤正笑着与探春说着什么。几个丫鬟上来撤去大氅,贾母拄着拐杖往里边走边道:“凤哥儿,我怎么听说俭哥儿来了?”

  王熙凤转头笑吟吟道:“老太太没说错,可不就是俭兄弟来了?不但人来了,还送了年礼来呢。”

  贾母嗔道:“还送了年礼?俭哥儿家中就一个人,也没个叔伯兄弟帮衬着,他人来了就成了,何必抛费?”

  王熙凤就道:“老太太不知,俭兄弟这回送的年礼,可是合了一大家子的心意呢。”

  贾母落座软塌上,纳罕着看将过来,不待王熙凤开口,探春就道:“老祖宗,俭四哥送了足足一车的新鲜果蔬,都是从自家暖棚里采摘下来的呢。”

  “哦?那暖棚真真儿种出东西来了?”

  王熙凤凑过来道:“俭兄弟头晌往严家送了一车,下晌又送这儿一车,虽没明说,可我瞧着,不但是种出来了,还种出来不少呢。”

  贾母不由得笑着感叹:“这俭哥儿是愈发能为了,十冬腊月也能种出菜来。”

  刚好丫鬟端着托盘进来,王熙凤紧忙抢过,端到贾母跟前儿道:“老祖宗瞧瞧,这物件儿也是俭兄弟种出来的。”

  眼见托盘里是一个个弥勒也似的青绿小娃娃,肚子上印着福禄寿字样,头顶还连着瓜藤,贾母顿时骇了一跳:“这……这是何物?”

  王熙凤道:“老祖宗瞧着像什么?”

  贾母思忖须臾,道:“我瞧着,怎么像是孙猴子偷吃的人参果呢?”

  荣庆堂里顿时笑作一团,探春与惜春笑得前仰后合,王熙凤更是‘诶唷诶唷’连连拍腿。

  好半晌,王熙凤才道:“老祖宗不知,方才俭兄弟拿了这果子出来,我也是骇了一跳。心里头还琢磨呢,莫非俭兄弟在茅山那两年没荒废,如今是有所成了,这才跑到五庄观偷了人参果?也不知镇元大仙会不会打上门来。”

  贾母笑吟吟道:“总不能真是人参果吧?”

  探春笑道:“自然不是,俭四哥说了,这果子就是甜瓜。”

  “甜瓜?”贾母嗅了嗅,果然有甜瓜的香气。道:“怎地长成这般模样?这上头的字儿瞧着也不是写上去的。”

  王熙凤说道:“俭兄弟拿了模子,这果子就得按着模子长。说又覆了纸条,这日头晒不到纸条下面,可不就比旁的地方颜色浅?”

  贾母感叹道:“俭哥儿真心思巧的,难怪又是得官又是封爵的。”感叹过,贾母瞧着那甜瓜口齿生津,禁不住道:“就是不知这人参果滋味如何了。”

  王熙凤赶忙道:“老祖宗,俭兄弟可说了,这人参果半生不熟的,只是样式好看,或是放在暖和地方留待一些时日再吃,或者摆祠堂里祭祖图个吉利喜庆。您要是想吃啊,还有旁的甜瓜呢。”

  贾母笑着吩咐道:“叫丫头洗一些来。这没看着啊,心里还不想;见了这甜瓜,不尝尝滋味怕是镇不住肚子里的馋虫。若是富余,再给大家伙都分上一些。”

  王熙凤应下,转身给平儿递了个眼色,平儿屈身一福自去忙碌不提。王熙凤陪着老太太说话儿,心中却在暗忖,这回说什么都要从俭兄弟那儿讨了法子。

  若只是寻常的果蔬,念及那暖棚动不动就要一、二万的银子,只怕几年回不了本儿,王熙凤自是熄了心思;可如今却不同!

  人参果啊!这东西摆出去,立马就会引起风潮来。都是钟鸣鼎食之家,别家祭祖时摆放了人参果,家只是寻常的苹果、柑橘,这让天上的祖宗怎么想?让外人怎么想?

  攀比之风一起,一个人参果摆盘开价一百两银子不多吧?不消多,连着卖上两年,这砸在暖棚上的银子就回来了!

  无怪外间传得神乎其神,说俭兄弟是活财神,如今看来,真真儿是活财神啊,随随便便指点一番就是一条财路。

  只可惜那暖棚要建起来抛费不少,须得求得姑姑王夫人应承了才是。

  丫鬟洗了甜瓜送上来,还细心地踢掉瓜瓤,只余下一块块果肉。贾母用签子扎起一块送进嘴里,只觉清爽香甜,顿时连连颔首:“好,好啊。”忽而想起李惟俭,便问:“俭哥儿可是走了?”

  王熙凤揶揄一笑,道:“说是许久没见二姑娘,这会子往二姑娘院儿去了。”

  贾母顿时露出姨母笑,随即又叹息一声。王熙凤便劝慰道:“老祖宗不用操心,我看啊,那一对儿早晚得成。如今只当好事多磨了。”

  ……………………………………………………

  李惟俭与迎春说过好一会子话儿,这才起身离去。转到荣庆堂,又与贾母说了半晌话。

  贾母可怜李惟俭孤零零的,便邀着李惟俭来荣国府一道儿过年。如今府中既无林妹妹,又尔虞我诈的,李惟俭哪儿会这会子来寻不自在?因是笑着婉拒了,知道年节时也要走亲串友,只怕不得闲。

  略略坐过一阵,说年后再送来些果蔬,临到未时,这才起身离去。

  匆匆几日,尤家借住绣楼,李惟俭只道不知,每日家只在内院往来,从不去花园游逛。

  过得三、五日,眼看年关将近,尤老娘寻思着实在不好再借住下去,心下又暗恼傅秋芳等几个姑娘篱笆扎得紧,二姐、三姐半点机会也无。心下无奈,只得施施然回返自家。

  傅秋芳心下诧异,心中对李惟俭又有了一番了解。原本瞧着晴雯等四个环肥燕瘦,都是难得的好颜色,只道李惟俭年岁小,正是贪花好色的时候儿,听闻还与个叫司棋的丫鬟不清不楚的。

  如此,那尤家姐妹送上门来,自家老爷哪里会不动心?

  不料老爷好似忽然转了性子一般,决不去花园游逛。便是那对姊妹来寻自己,李惟俭也只是避开了,一副正人君子模样。

  她私下与晴雯说过此事,晴雯就道:“姨娘不知,四爷心气儿高着呢,等闲的姑娘可入不得眼。要不是那狐媚子不要脸,四爷才不会被她绊住呢!”

首节上一节169/401下一节尾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