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122节

  自抱夏里出来,黛玉过得穿堂略略顿足,雪雁察言观色,便道:“姑娘要四下走走?”

  黛玉就道:“晌午吃得有些积食,去小花园里散散步也好。”

  主仆三人便转向东大院边儿的小花园,此时天阴沉沉的,还不曾落雨,微风习习,不冷不热的,倒是舒爽。

  眼看到得小花园前,便见一个丫鬟守在桃树旁,遥遥观望着花园里。那丫鬟身上一袭新制的天香罗,走得近了才瞥见,原是俭四哥身边儿的红玉。

  雪雁连忙紧走两步,招呼道:“红玉?你怎地回来了?”

  红玉扭头,紧忙与黛玉见过礼,这才笑着道:“方才就回来了。”

  “俭四爷呢?你怎地在这儿守着?”雪雁问过,黛玉也瞥向红玉,等着她回话儿。

  红玉蹙眉道:“四爷也不知发什么癔症,这会子正守着那虞美人自说自话呢,还不让我凑近了听到。”

  黛玉扭头,便见一袭月白长衫的李惟俭,果然蹲踞在那虞美人前,隐约听得哼哼有声,歌声似有似无。

  红玉说道:“林姑娘这是来散步?”

  黛玉应了一声,道:“我绕着小花园走走就是了,不会惊扰了俭四哥。”

  红玉笑道:“林姑娘说笑了,若是四爷瞧见林姑娘,定然极为高兴。”

  说过话,黛玉便进得小花园,绕着小径行走起来。她心下禁不住好奇,也不知俭四哥在唱着什么。待转过那虞美人后身的小径,黛玉不禁放缓脚步,凝神聆听,那哀切的歌声便听得真切了起来。

  “……两个魂喘着粗气,烟尘四起~认得我吗?跟我说那么多句。你要哩尊严,我熟悉……”

  黛玉不觉间便听得入了神。她本就心思细腻,是个孤高自怜的文青少女,这般带着语气的浅吟低唱最是感同身受。

  那曲调虽怪异,好似用的是西南官话,唱的……好似一首挽歌。

  她不觉间凑近花丛,隔着花丛便见李惟俭垂首低唱,面上不见素日里的笑容,显得极为肃穆。

  这是哪儿的曲子?俭四哥为何而唱?

  渐渐的,听出曲子里的残酷意味,黛玉便感同身受,不自察地红了眼圈儿。略略抽泣一声,对面儿的李惟俭便听见了,抬起头来,面上的肃穆烟消云散,露出一抹笑意来,不曾起身便摆摆手:“林妹妹来了?”

  “俭四哥。”黛玉紧忙见礼,沉吟道:“俭四哥唱的是什么曲子?”

  “偶然听来的小调,瞎哼哼的。”说话间李惟俭起身,略略掸了下衣袍上沾染的尘土,转过花丛,便到了黛玉近前。

  瞥见黛玉红了眼圈儿,李惟俭道:“闲着无聊胡乱哼哼两句,不想竟累得林妹妹感伤,罪过罪过。”

  黛玉嗔道:“我自感伤,又与俭四哥何干?倒是俭四哥这曲子,听着颇为”

  “走心?”

  “是呢。”黛玉赞许地看向李惟俭。思忖着道:“俭四哥昨儿的喜事,不守着娇娘,今儿怎地来此感怀来了?”

  “林妹妹也知道了啊?”李惟俭转身,抬手相邀,二人便沿着小径并肩而行。李惟俭道:“自打入了京师,每日奔波忙碌,少有闲暇。林妹妹也知,外间人心难测、尔虞我诈,这时日久了,总会有一些心累,须得宣泄一番。”

  闻言,黛玉颔首,道:“俭四哥折腾出这般大阵仗,想来也是辛苦呢。”

  “还是妹妹懂我。”

  黛玉就道:“俭四哥既然心中憋闷,何不寻人言说一番?”

  “千金易得、知己难寻啊。且有些事儿,也不好与外人道。”

  “原来如此。”黛玉瞥了眼李惟俭的侧颜,心下暗忖,俭四哥也是不容易啊。

  不过十三、四年纪,却要与朝中公卿、大臣往来,这内中不知吃了多少苦头。

  她却哪里知晓,李惟俭心知纳了傅秋芳,必定惹得二姑娘心下不快,且好不容易撬动墙角的黛玉,说不得也会对他有了偏见,因是这才急忙忙赶回来。又打发红玉守在抱夏前,瞥见黛玉朝着小花园行去,这才一路飞奔绕行,上演了这么一出。

  他心下感怀?早几年前就感怀过了,如今正待在此间大展拳脚,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哪儿来那么多感怀?

  对付文青少女嘛,可不就得对着其心思来?

  二人行走一阵,黛玉就问:“俭四哥方才那曲子,好似内中有故事?”

  “是啊,林妹妹想听?”

  “想。”

  李惟俭便道:“这曲子,讲的是个女瘫子与两个蠢贼的故事。”他掐头去尾精简了一番,将那故事娓娓道来。内中不涉男女私情,只说尊严。女瘫子求死不得,蠢贼求出人头地而不得,都是芸芸众生、无名之辈。

  黛玉听罢,心下又是感伤。她心中原只有孤高自怜的孤独,寄人篱下的憋闷,远走他乡的乡愁,以及若有若无的两小无猜之情。

  李惟俭说的故事,却让黛玉体会了一番另一种心绪。原来尊严,有时比活着还紧要。

  二人绕着小花园走了两圈儿,黛玉到底体弱,这会子身上出了虚汗。李惟俭瞥见了,便停在亭前邀黛玉落座。

  黛玉感念李惟俭的体贴,说道:“与俭四哥说话儿,总会长些见识。我本道者世间不过是喜怒哀乐,不想却有这般繁杂的心绪。”

  “人生百态,悲欢有时并不相通。”李惟俭洒脱道:“许是你我看来颇为棘手的烦恼,在市井小民看来,却是梦寐以求的好日子呢。”

  “俭四哥说的是。”

  二人又说了一会子话,眼见起风了,李惟俭便起身道:“妹妹身子骨弱,方才出了汗,可不好见了风。不若先行回返吧。”

  “嗯,多谢俭四哥关切。”

  二人随即起身各自回返。临别之际,黛玉忽而驻足道:“俭四哥来日若是苦闷了,不若寻我说说话儿。我虽懂得不多,却也乐意倾听呢。”

  李惟俭展颜笑着颔首:“好。”

  目送黛玉远去,李惟俭长出了口气,这才叫过红玉,朝着东大院儿行去。

  黛玉行不多远,便自贾母后院儿的角门进了院儿,行走几步,扭头看向雪雁道:“好歹也是一桩喜事,过会子包两件头面儿,送到俭四哥跟前就当做贺礼了。”

  雪雁笑着应下:“是,姑娘。”

  紫鹃咬着下唇心下憋闷。宝二爷与丫鬟耍顽,姑娘便要气恼;俭四爷正儿八经的纳妾,姑娘反倒要送去贺礼……真是同人不同命、同伞不同柄。

  ……………………………………………………

  迎春院儿。

  小院儿静谧,司棋正坐在檐下绣着活计,听得脚步声渐近,抬眼看将过去,便见李惟俭与红玉转过桃树,行了过来。

  司棋心下先是一喜,跟着白了李惟俭一眼,这才施施然起身,瘪着嘴迎了过来。

  “俭四爷来了?姑娘可是有些恼了,四爷可得好生劝慰着。”

  她口口声声说着姑娘,实则却是在说自己。

  李惟俭自是知晓司棋所想。最早委身于他,头一个纳的却不是她,只怕司棋心中有些吃味。

  不过李惟俭早已知晓司棋的脾性,这姑娘是个莽的,认定的事儿,便是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她心下既认定了自己,那只要自己不曾厌弃了她,无论如何着恼总能哄过来。

  因是李惟俭就笑着道:“事出仓促,我这不是来寻二姐姐了吗?”

  司棋便嗔道:“二姑娘昨儿还给四爷绣荷包呢,这会子正在屋中闲坐,四爷自去劝说吧。”

  李惟俭笑着颔首,迈步朝内中行去。

  红玉早知司棋与李惟俭之事,面上却不曾点破,因是便驻足留下与司棋说话儿,任凭李惟俭独自进了正房。

  绣橘去取食盒,这会子不在,待李惟俭入得内中,便见二姑娘迎春手托香腮,正怔怔出神。

  他悄然走过去,低声道:“二姐姐思忖什么呢?”

  “呀~”迎春惊呼一声,待瞥见来者是李惟俭,顿时羞恼之余白了其一眼。

  “俭兄弟走路怎地没个声息?骇了我一跳。”

  李惟俭凑坐炕桌旁,探手便扯了那白玉般的手儿,笑道:“二姐姐方才可是想我了?无怪方才连打了几个喷嚏。”

  “才,才没有。”

  迎春面上羞红。她心思颇多,却不好表露。李惟俭纳妾,她不甚在意。在意的事那女子竟是傅秋芳,瞧颜色比她还要强上几分。

  若傅秋芳得了俭兄弟宠爱,会不会俭兄弟往后来这头儿就少了?又或者俭兄弟转了心思,从此不来了?

  毕竟她亲父、继母都是那般不受人待见的性子,俭兄弟又前程远大,犯不着守着自己。

  胡乱思忖之际,不想俭兄弟就来了,且还如往常一般……亲昵。迎春心中最后一点小心思便消散了个干净,心中暗忖,俭兄弟心中果然还是在意她的。

第138章 天贶节之约

  李惟俭作怪道:“怪哉,既不是二姐姐念着我,那必是有人背后骂我了。”

  柔夷擒在手中,丰盈无骨。迎春今儿穿了紫红镶边水红暗花绸面褙子,内里是牙白轻纱暗纹绸交领袄裙。

  一手被擒着把玩,二姑娘面色晕红,羞怯得说不出话来。

  “俭兄弟……会让外头人瞧见呢。”

  “那咱们去内中说话儿?”不容拒绝,李惟俭便拥着迎春去到了里间。

  二人坐在绣床上,迎春顾不得羞怯,说道:“听说……昨儿俭兄弟纳了一房妾?”

  李惟俭颔首,说道:“这姑娘二姐姐也见过,便是那傅秋芳。说来也是可怜”

  当下,李惟俭便说起了过往。说傅秋芳听闻傅试欲将其送人做外室,连夜奔逃,误打误撞到了自己的宅邸。其后傅试案发,傅秋芳无处可去。其人又极重情义,求到李惟俭跟前儿,死活要卖身换取五千两银钱,来换那傅试一命。

  李惟俭说过,二姑娘唏嘘不已,道:“这般说来,傅姑娘倒是难得的好姑娘。”

  她顿了顿,李惟俭闻弦知雅意,说道:“其实早前我便劝过她,便是没那五千两银钱,傅试也会留得性命。又赠了盘缠,让她去山东寻亲。许是被自家哥哥伤透了心,她只道亲哥哥尚且能将其卖了,那许久不往来的姑姑也不知怎地作践她。”

  迎春感同身受,连连颔首道:“这般说也是。”眼帘抬起瞥向李惟俭,说道:“还是俭兄弟心善,错非俭兄弟收留,傅姑娘来日如何情状还不好说呢。”

  五千两银子啊,大老爷贾赦买的那清倌人不过一千两银钱,比照傅秋芳姿容也不差什么。俭兄弟抛费这般多银钱,料想应不是为着傅秋芳的颜色。

  迎春心下熨帖,那些许的不快顿时烟消云散。

  她嗫嚅须臾,说道:“俭兄弟稍待,我……有物件儿要送你。”

  李惟俭撒手,迎春咬着下唇起身,自箱笼最底下翻找出那方才绣好的荷包来,返身回来,迟疑着递给李惟俭:“绣得不好,俭兄弟莫要笑话我。”

  李惟俭接过来扫量一眼,便见其上绣着一对儿鸳鸯。那荷包针脚细密,瞧着就是好女红。李惟俭抬头对上那满是情意的眸子,笑着说道:“谢过二姐姐,此物我一定好生珍惜。”

  迎春羞赧着摇头道:“不过是个物件儿,俭兄弟用着就是了。若是坏了,回头儿我再……再给俭兄弟绣一个。”

  “好。”

  李惟俭将那荷包放在一旁,探手扯了迎春的手儿,略略一带,二姑娘便惊呼一声坐在了他怀里。

  “俭兄弟”迎春面如血色,那晕红从面颊一直绵延到了耳根。

  李惟俭轻声道:“有几日没见了,让我好好瞧瞧二姐姐。”

  迎春应了一声,偏过头去不敢瞧李惟俭,低声道:“那……就只说说话儿。”

  “这两日二姐姐可曾好生用饭?”他左手已然搂住迎春的腰肢。

  二姑娘身形一颤,李惟俭便道:“怎地好似瘦了一些。”

  “许,许是有些苦夏。”

  “回头儿我买些冰回来,总不能苦了二姐姐。”

  “不用,上次俭兄弟赠的银钱,还剩下不少呢。”

  说话间李惟俭身形略略挪动,便将一旁的荷包碰落地上。迎春起身要拾取,却被李惟俭抢了先。他俯身抓起荷包来,抬眼瞥见罗裙下的一双绣鞋。

  好似感知到他的目光般,那绣鞋顿时往回缩了缩。李惟俭心下一动,探手捉住。

  迎春顿时急了:“俭兄弟!”

  李惟俭笑了下,起身却不曾松开,摩挲几下,褪去绣鞋,将那菱脚略略把玩,二姑娘便耐受不得,哼哼唧唧须臾便倒在了他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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