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 第107节

  至于那名叫爱娘的富家女,更是被自家扫地出门,如今下落不明。此番却是月楼好友不远千里,自江浙赶赴京师,上了血书求都察院重新审理此案。

  此事与李惟俭无关,只当了八卦来听。这第四版最后一条,却与李惟俭有关了。

  那忠顺王府长史周安,于昨日溺水而亡!

  瞧着这略略二十几字的消息,李惟俭咂咂嘴,心中玩味。料想必是忠顺王那厮出手料理了周安……他暗自思忖,也不知能否借此再让那忠顺王吃一回瘪,嗯,此事须得从长计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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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城,北孝顺胡同。

  啪

  筷子重重撂下,曲嬷嬷苦着脸指着桌案上的饭食道:“这,这叫人如何吃的下口?”

  一碟凉拌豆腐,一碟炒香椿,还有一碟杂拼的酱菜,主食是陈年糙米,内中还混着砂石。

  炕桌对面儿,傅秋芳端坐了,闷头默默吃着。半晌忽听得咯噔一声,她略略蹙眉,自口中吐出一枚米粒大的石子来。

  曲嬷嬷气道:“我方才分明瞧着炒了鸡胗,怎地到了姑娘这边厢就只剩下素的了?”

  傅秋芳依旧闷声不吭。傅家际遇愈发凄凉,这两日兄长傅试还寻思着找个机会再与那李惟俭见上一面,不了转头儿那月楼爱娘的案子就翻了出来!

  当日便是傅试审理此案,收了爱娘叔父一千两银子,便将那月楼生生屈打成招,发配途中惨死。如今若是翻了出来,莫说是官职,只怕傅试还要被问责。

  因是傅试急了眼,今儿一早便出去找门路,到得此时也不曾回返。嫂嫂本就是个嫌贫爱富的性儿,这些时日傅试在家还好,傅试一旦不在,给傅秋芳的吃食定然是这般难以下咽的清汤寡水。

  傅秋芳却没什么好抱怨的,本就是寄人篱下,谁让她是个女子呢?若托生男儿身,便是拼着一膀子力气去做哪脚夫,也好过在此受气。

  至于傅试先前的打算,傅秋芳见过李惟俭之后便觉不妥。那李惟俭目光锐利,定然是个精明的,又哪里瞧得上傅家这般的家世?旁的且不说,且冲着傅试不要脸面的劲头,只怕李惟俭也会敬而远之。

  她自伤自怜,却从不抱怨,只道这是自己的命。

  借着油灯,仔细挑拣了,傅秋芳强忍着不适将一碗糙米饭吃过了。见那曲嬷嬷还在生闷气,便自行将碗筷拾掇了,转而坐在炕头做着女红。

  家中入不敷出,她做一些活计总能换一些散碎银钱。

  外间天色擦黑,老下人开了门,傅秋芳偏头看向窗外,便见傅试喜气洋洋快步而回。

  曲嬷嬷瞥了一眼,落地说道:“总是这般不是法子,我去与老爷说说去。”

  说罢起身便去了正房。

  正房里,傅试扯开衣裳,寻了蒲扇来回扇动。妇人凑过来关切道:“如何了?”

  “嘿!”傅试笑了一声,说道:“亏得我朋友多,到底寻了一条明路。”

  “老爷,怎么讲?”

  曲嬷嬷此时正巧行到墙根下,见傅试扭头观量过来,紧忙躲开了。那傅试也不管屋子里闷热,行过来将窗户关了,回身才与妇人说道:“今儿奔走一日,搭上了忠顺王府仪宾,说只要孝敬到了,保准我去忠顺王府去做了长史。”

  “长史?这可不就是升官儿了?”妇人先是一喜,随即犯愁道:“这孝敬……如今我那嫁妆典当过半,那仪宾也不知多大胃口。”

  傅试笑道:“一两银子都不用。”说着,蒲扇指了指窗外西厢:“这不就是现成的吗?”

  “老爷是说”

  傅试颔首,叹息道:“本想着给秋芳寻个好婆家,总要有些助力才是。奈何如今……哎,郑仪宾说了,秋芳虽说是外室,可吃穿用度都不会短了她。明儿一早送过去,就擎等着享福吧。”

  妇人不甘道:“郑仪宾不过是郡主仪宾,无权无势的。可惜老爷前番还谋划着李财神。”

  傅试摇头道:“莫说了,先将眼前这一关过了再说吧。我若成了王府长史,想来朝廷多少会留些颜面,那案子说不得就压下了。”

  妇人便道:“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了。”

  那曲嬷嬷听了墙角,知道此时不好入内,因是便轻手轻脚回返了西厢。

  进得内中,瞧着傅秋芳,曲嬷嬷就有些神色不对。她是傅秋芳的奶嬷嬷,为人虽粗鄙了些,可到底奶过傅秋芳,想着此番要去给仪宾做外室,这心下就有些不忍。

  傅秋芳纳罕着抬起头来瞥了一眼,见曲嬷嬷神色古怪,问道:“嬷嬷怎地这般瞧着我?”

  “没,没事。”

  傅秋芳本就聪慧,见其神色不自然,当下心中咯噔一声,连忙压低声音问道:“方才,嬷嬷可是听到了什么?”

  “这”曲嬷嬷沉吟着,不知该不该说。

  傅秋芳恳求道:“我自幼没了父母,是吃嬷嬷的奶长大的,待嬷嬷如亲生母亲。嬷嬷,不拘听了什么,好歹要告诉我一声儿啊。”

  曲嬷嬷心下动容,叹息一声道:“姑娘,我就是说了你又能如何?”

  当下曲嬷嬷将偷听来的说与傅秋芳,傅秋芳如遭雷殛,呆了半晌,旋即红了眼圈。

  “他好狠的心啊!”

  起先攀高枝,耽误了傅秋芳几年也就罢了;其后谋求嫁给贾政以待来日做继室,这也罢了;如今……如今竟要她给那仪宾做外室!

  谁不知忠顺王那位郡主极为跋扈,郑仪宾只去了一遭锦香院,那郡主便命人将锦香院打砸了?

  若得知自己做了外室,哪里还有命在?

  曲嬷嬷既然说了出来,总要为傅秋芳考虑,因是思忖着道:“姑娘若想活命,不如……赶紧跑吧。不拘去哪儿,总好过被郡主生生打杀了。”

  傅秋芳含泪应下,当即主仆二人拾掇了衣裳、细软,曲嬷嬷趁着夜色将那老下人引开,傅秋芳提了包袱悄然溜出家门。

  她自知城外有些乱,便赶在内城门关闭前进了内城。傅秋芳举目无亲,身上又别无所长,提着包袱漫无目的游荡起来,待夜色深了才抱膝坐在一处府邸门前,埋头包袱上痛哭起来。

  过得半晌,身后大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走出来一个提着哨棒的少年来。

  “这是怎么了?”少年操着一口山东方言问道。

  傅秋芳胡乱擦了擦眼泪,起身闷头道:“我,我这就走。”

  不了,那少年却说道:“咦?俺好像见过你……你姓傅?”

  傅秋芳抬头,仔细瞧了眼台阶上的少年,依稀觉得面善。这少年不是旁人,却正是收在李惟俭身边的吴钟。

  “是。敢问……这是谁的府邸?”傅秋芳试探着问道。

  吴钟乐了,道:“还能是谁?自然是俺们李公子新买的宅院。如今正整饬着呢,留了俺夜里看门儿。傅姑娘还不曾说呢,这到底是怎么了?”

第121章 案发

  东北上小院儿。

  暖隔里,晴雯自睡梦中苏醒,便觉身前覆着一只大手作怪。嗔看身旁人一眼,却见李惟俭还不曾醒来,又隐约听得外间雨声阵阵,扭头观量,隔着纱网便见雨幕丝丝垂下,于檐上果然垂下了雨帘。

  “四爷,下雨了呢。”晴雯轻声说道。

  “嗯。”李惟俭含糊应了一声,说道:“正好偷懒一日。”

  主子自是能偷懒,趁着下雨多睡上一会子。丫鬟却要早起劳作的,晴雯便挪开李惟俭的手,坐起身拿了衣裳来。她内中只穿了大红的肚兜,露出白生生的脖颈与臂膀来。

  那衣裳方才穿上一只袖子,晴雯便被李惟俭拉扯着重新躺下。

  “我都没起,你起那么早做什么?”

  晴雯咬着下唇道:“我又不是太太、姨娘,哪儿有这般时辰还躺着的道理?”

  李惟俭睁开眼瞥了晴雯一眼,笑道:“别急,既然许了你,总少不了你的。如今年岁还小,总要再过上几年再说。”

  晴雯面上羞红,嘴里却道:“四爷惯会想歪了,我不过是……嗯”

  嘴被封住,她说不下去了。一时间雨打纱窗,沙沙作响;暖隔里锦被翻涌。

  过得半晌,一只菱脚自锦被中探出,那涂了凤仙汁指甲的脚儿先是绷紧,继而又蜷缩起来。被中的人儿好似虫儿一般蛄蛹起来,好半晌才停歇下来。

  又须臾,晴雯掀开被子,面上汗淋淋,发丝贴着面颊,嗔怪着瞥了李惟俭一眼:“四爷,还是大清早呢。”

  李惟俭笑着不大反问:“不喜欢?”

  “不告诉!”

  晴雯红着脸儿欢喜着抽身而去,落地上三两下穿了衣裳。

  偷得浮生半日闲,李惟俭又躺了片刻,待红玉撑着纸伞提了食盒回来,这才不情不愿地在晴雯伺候下穿衣洗漱。

  早点方才吃过,外间便有人来叫门,却是吴钟寻了吴海平,这会子正在门外等候。

  贾家规矩森严,男仆、外男不得入内宅。李惟俭独居东北上小院儿,却不用这般麻烦。

  他心下纳罕着,不知吴钟寻自己什么事儿,便让红玉将人领了进来。

  少年人见了礼,开口说道:“公子,俺跟着公子也有些时日了,上回还见了忠勇王一面儿。只是……不知公子何时将俺引荐给忠勇王啊。”

  李惟俭说道:“吴钟啊,不是我不想引荐,实在是……时代变了啊。”

  “这是甚地意思?”

  李惟俭就道:“罢了,改天我带你去靶场瞧瞧你就知道了。”

  吴钟颔首,转而说道:“还有一桩事,昨儿夜里那位傅姑娘寻到了公子宅院门前。俺与她说了会子话儿,眼见外头飘雨丝,就把人请了进去。今儿一早再问,傅姑娘只说要求见公子。”

  “哈?”李惟俭心中极为纳罕,这傅秋芳怎么寻到他那新宅去了?

  莫非是傅试此人……也不对啊,就算要送人上门儿来,也没这般行事的。当下李惟俭细细问了,待听闻吴钟说傅秋芳昨夜只提了个包袱,身边再无旁的物件儿,心下便暗忖,莫非这傅秋芳学了那案子里的爱娘一般,也来了一手夜奔不成?

  亦或者,这内中还有旁的谋算?

  李惟俭思忖半晌不得而知,想着总要见过那傅秋芳一面儿再说,便打发吴钟先行回返,只说这两日有空过去瞧瞧。

  既不知对方意欲何为,拖上一拖,且看内中变化方为上策。这日李惟俭写写画画、于丫鬟顽乐自是不提。

  那傅秋芳在李惟俭新宅子里如何忐忑不安也不提,且说傅秋芳连夜不告而别,这日一早儿便被其兄嫂发觉了。

  两口子顿时急得火急火燎,妇人打发了老下人去寻那曲嬷嬷,老下人回来只道,那曲嬷嬷一早儿就去了乡下,且其家人信誓旦旦保证,从未见过傅秋芳来此。

  只须臾光景,傅试嘴上就起了火泡!

  便是傻子都能想明白,这曲嬷嬷定是听了墙根,将夫妻二人的盘算悄然说给傅秋芳了,不然一个双十年华的姑娘家怎么就会没了踪影?

  傅试当即冒雨出门儿找寻,找了半日,好似大海捞针一般,却是半点踪迹也不曾寻到。颓唐着回返自家,与妇人唉声叹气,只道此番得罪了郑仪宾,那王府长史的美差算是泡汤了。

  傅试虽当傅秋芳是奇货可居,可心中到底顾念着兄妹情分,劝说了自家媳妇好一阵,只道待傅秋芳回来,只说那曲嬷嬷听错了,实则他们二人是为傅秋芳寻了个好人家。

  正商议着,老下人冒雨奔行进来:“老爷,大事不好,外间来了刑部衙役,说老爷的案子发了!”

  “啊?”

  傅试顿时骇得手足无措,那外间的衙役却等不得,这会子呼喝着入了内院,便见一绿袍、一红袍两名三十许年岁官员撑着油纸伞信步入得正房里。

  那红袍官员瞥了吓得瘫软在地的傅试一眼,开口道:“傅试,你的案子发了,且随本官往刑部走一遭吧!”

  傅试战战兢兢拱拱手,磕巴道:“这位大人,这……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那绿袍官员冷笑一声,说道:“你收了陈爱娘叔父一千两银子,又昧下陈爱娘、月楼二人金银细软四千两,其后屈打成招,本官与乔郎中寻得了陈爱娘,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不容你在此狡辩!”

  乔郎中叹息道:“好歹也曾为官一方,傅试,你若乖乖跟本官走,那本官就给你个体面;你若不识抬举,可莫要怪本官不讲情面。”

  “乔郎中,可否……可否容在下一日光景啊?明日,明儿一早在下”

  乔郎中摇了摇头,一摆手,当下两个五大三粗的衙役冲上去,将那傅试五花大绑,推着往外就走。

  “乔志平,我与你饮过酒,你不讲道义……婉儿,婉儿,快去荣国府求告,晚了就来不及啦莫要推我,本官自己会走!”

  衙役将傅试推搡着押走,那刑部郎中乔志平与绿袍官员却不曾动弹,前者瞥了一眼骇得面如土色的妇人,又负手踱步四下扫量了几眼,好似自顾自地嘀咕道:“前后拢共五千两,便是将这宅子发卖了也不够啊。看样子,须得将这宅院封查了。”

  绿袍官员蹙眉道:“如今案情虽已明了,可仍需过堂,待那傅试招认之后才好定下罪责。此案通天,却不是我等能随意处置的。”

  “刘御史此言有理,那今儿便算了,且待来日吧。”

  说罢,二人撑起油纸伞这才在一众衙役簇拥下缓步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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