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如今又是秋收,于是在分别之时,桓熙给朱序定了时间,只需拖住石苞一些时日,即可班师,放州郡兵回乡务农,抢收粮食。
也免得石苞得知朱序四万大军皆是乌合之众,派遣精锐袭击。
正是因为进入关中之后,势单力薄,桓熙才会派遣权翼作为说客,为他争取关中豪杰的支持。
权翼笑道:
“此乃主公之威德,足以感召群雄,即使下官不曾出马,三辅豪杰见民心所向,亦会争相归附。”
一记马屁,拍得桓熙身心舒畅,但他并未掉以轻心,一旦石苞率军回援,自己仍然未能夺取长安城,必将腹背受敌。
他命文吏为权翼记功,又看向王猛,问道:
“先生,此前议定之事,是否已经晓谕三军?”
王猛正色道:
“回禀主公,已经告诫将士熟记背诵,主公如今即可下令。”
桓熙点点头,道:
“既然如此,为我传令将士,大声呼喊。”
随着桓熙一声令下,城外数万人朝着城墙高唱那首梁州童谣:
“迎新年,迎新年,新年不比往常年。
“桓公多惠政,赐我种子又分田。
“年租三石粟,欣喜送公门。余者为己用,家家有盈余。
“劝君辛勤多耕种,丰衣足食在力田。”
唱罢,三军将士齐声呐喊:
“桓将军有令,将在关中推行均田令,男子年满十五,可授田八十亩,女子年满十五,可得田四十亩,另有桑田、麻田若干,一夫一妻,仅缴纳三石粟米作为租税。
“关中百姓,无论胡汉,皆可参与分田,先到者得良田,后来者得薄田!”
晋军反复呐喊,声响震天。
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
刘秀离将城外的呐喊声听得一清二楚,只觉得头晕目眩,险些昏倒在地。
长安城内原本是存在大量的羯族军队,可石苞被桓熙欺骗,前往防守陈仓,自然是要将羯族兵马带走。
如今长安城中,无论是被留下的不足万人的守军,还是被刘秀离临时征发的壮丁,都是以汉人为主。
他们饱受羯胡压迫,如今桓熙在城外打着分田的幌子动摇军心。
此前也说过,羯赵统治下,关中的汉人官员穷困得甚至不顾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的古训,拔下头发作为冠帽缨绳。
百姓们的日子就更别提了。
如今桓熙大肆宣扬一夫一妻,授田一百二十亩,只缴纳三石租税,这如何不让城中的守军疯狂。
尤其是晋军声称,先到者分良田,后来者分薄田,霎时间,无论刘秀离如何阻止,也阻挡不住守军、民众投奔桓熙。
城内民众呼朋引伴,扶老携幼,往城门处聚集,而城墙上心急些的守军,甚至等不得城门打开,竟然直接放下绳索,翻墙而出。
一如当初石遵进军邺城,城中守军纷纷逃散,而张豺无法阻止。
今日的刘秀离,对当时张豺的心情,也有了切身的体会。
目睹这一切,亲信赶忙劝道:
“府君,长安守不了了,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刘秀离看着城下的守军、民众如同蚁群一般涌向晋军,知道无力回天,他恼道:
“走什么走!又能走到哪里去!我如今丢了长安,石苞怎会饶我性命!”
说着,刘秀离招呼亲信们道:
“快快随我去迎桓公入城!”
与此同时,桓熙也有自己的难处,看着如潮水一般向奔涌而来的长安军民,虽说守军已经丢盔弃甲,不再具备威胁。
但他还是担心自己的军阵遭受冲击,赶忙派遣邓遐统率一千骑兵出阵,引导前来投效的军民往两侧分开。
邓遐应声,率众而出,长安军民见有骑兵奔驰而来,惊恐不已,回身正要逃走,却见这些骑兵并未杀戮,而是在大声呼喊,让他们往两侧走,莫要冲击大阵,这才安心,纷纷遵照指示,往军阵两侧集结。
雍州豪杰们见到这一幕,无不瞠目结舌,杜郁喃喃道:
“这就是民心所向。”
桓熙的攻心之策能有奇效,既离不开羯赵在关中的残暴统治,更是因为他调虎离山,将石苞麾下的羯族大军引去了陈仓。
没有了羯人的威慑,饱受欺凌,苦不堪言的汉、羌、氐等各族军民谁又愿意继续为羯赵卖命守城。
只是苦了为长安军民登记姓名的晋军文吏,众人争先恐后的报上自己名字,嘈杂声中,险些将耳朵震聋。
长安城外,也不知道刘秀离从哪里找来一头山羊,带上一众亲信,肉袒牵羊来到桓熙马前,俯首而拜,恭敬的将太守印信双手奉上。
第49章 入主长安
桓熙入主长安,吃的第一顿,就是刘秀离牵着请降的山羊。
烤羊金黄油亮,外皮焦黄发脆,肉质绵软鲜嫩,哪怕没有太多的调料,闻上一闻,也是清香扑鼻。
美食在前,然而陪坐的刘秀离却食欲全无,他不知道桓熙会如何处置自己,因此,心中七上八下,实在难安。
思索再三,刘秀离觉得自己应该主动表忠,他起身进言道:
“将军,关中之人,苦羯胡久矣,桓公若能杀尽城中羯人,百姓必定拍手称快。”
桓熙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地抓着一只羊腿,咬上一口,满嘴肥油。
刘秀离尴尬地立在原地,不知该继续站着,还是坐下。
晾了刘秀离片刻,桓熙这才缓缓道:
“刘府君且先入座,我知道刘府君一贯侍奉暴君,也并不将人命当回事,但请刘府君记住,桓某并非石虎、石苞等人,岂能滥杀平民。
“况且,若是石苞麾下将士得知家人被我屠戮,岂能善罢甘休,必然死战不退。”
刘秀离闻言大惊,终于知道桓熙为何要晾着自己,自己这哪是在向桓熙表忠,分明是身在晋营心在赵的表现。
“罪人糊涂,罪人该死”
刘秀离也不敢入座,连连叩首请罪。
桓熙摆摆手,说道:
“刘府君所言,倒是为我提了醒。”
说着,桓熙唤来亲随,吩咐道:
“传我将令,遍寻城中赵军家眷,将她们集中看管,不许欺凌,请王主薄(王猛)为我抚慰羯人之心。”
亲随应声而去。
刘秀离赶忙奉承道:
“将军仁德昭昭,想必,就算是羯胡也将感召将军之恩义,卸甲来降。”
桓熙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说道:
“刘府君若已饱餐,不如及早上路。”
刘秀离大惊,正欲求活,却听桓熙说道:
“念在你也算是献城请降,我会命人在汉中安排一座宅子,别的不敢承诺,但能许你做个富家翁,刘府君以为如何?”
刘秀离此前都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如今能在汉中当富家翁,忙不迭的答应下来,唯恐桓熙改变主意。
随即就有人将刘秀离带走,顺道往汉中、江陵、建康等地报捷,留下桓熙一人独享美味。
他手持小刀,割下另一条羊腿,吩咐道:
“此物甚是美味,替我送给王主薄。”
侍者应声退下。
正是因为有王猛替他主持局面,恢复长安秩序,桓熙才能不急不躁的享受美食。
假使事事亲力亲为,只怕早晚要过劳死。
没道理自己穿越前要享受996的福报,穿越后还在夙兴夜寐,靡有朝矣。
什么事请都自己干了,还要王猛、权翼等人作甚。
当然,桓熙自己也清楚,攻取长安,并不意味着北伐已经成功。
且不说石苞的数万军队正由陈仓班师,根据他此前从刘秀离口中所得到的消息,石苞曾向邺城求援,如今石遵派遣车骑将军王朗督率两万精骑正往关中而来。
可惜这王朗是车骑将军,而非司徒。
桓熙已经下令由杜郁、杜胄兄弟率领部曲,前往抢占潼关,至于能否来得及,桓熙也没有把握。
他不是没想过在长安搜集马匹,交给邓遐,由对方领着骑兵奔袭潼关。
但北方民间哪还有马。
石虎曾先后数次收缴民间马匹,并下令禁止百姓养马,违令者斩。
以至于如今桓熙虽然得了长安,却凑不出多余的马匹配给麾下骑兵,只能让杜郁、杜胄兄弟二人的部曲乘坐牛车奔赴潼关。
就在桓熙麾下将佐恢复长安秩序,整军备战之时,石苞率领大军也正在风驰电掣的往长安回援。
半道,一名信使快马而来,他翻身下马,带着哭腔道:
“报!大王!晋军逼凌长安,太守刘秀离举城而降,如今城池被晋人占了!”
信使不见石苞回应,当他抬起头来,只见到石苞那张愤怒至极的面孔,以及对方手中斩下的长刀。
鲜血飞溅,信使尸首分离,轰然倒地。
石苞状若疯狂,怒吼道:
“可恶!刘秀离竟敢叛我!我必夺回长安,将其虐杀!”
将领们对于石苞的暴虐倒是见怪不怪,能将长史、司马等重要幕僚的全家杀死,如今愤怒之下,再杀一个信使,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就在石苞催促着驻军杀向长安的时候,军中有一将领,却忧心忡忡。
此人名叫麻秋,亦为羯人,跟随石虎征战四方,屡立战功。
这些年,麻秋一直在与前凉交战,但这位在后赵赫赫有名的战将,却三次以众凌寡,皆败于前凉儒将谢艾之手。
最惨的一次,麻秋统领十三万大军进攻前凉,谢艾以两万步骑迎战,最终麻秋狼狈逃回金城。
谢艾此前不过是一书生罢了,下手没有轻重,将麻秋打得太狠。
如今的麻秋,早已没有了年轻时睥睨众生的气势。
常言道,吃一堑,长一智。
麻秋在谢艾身上吃得亏多了,人也变得小心谨慎起来。
石苞在距离长安城外二十里处扎营,准备让麾下将士休息一晚,明日进攻长安,夺回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