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此,如果说,贼人没有通过院墙将紫檀云珠送出去,也没人进出山门,那贼人就只剩下唯一一种运出紫檀云珠的方法了。”
孙伏伽眸光一闪,道:“悬崖?你是说,她利用没有院墙的悬崖,将紫檀云珠送到了悬崖之下?”
“这……还能这样?”李泰完全没想到悬崖还能被利用。
林枫笑道:“为什么不能这样呢?只要贼人将紫檀云珠包好,然后从悬崖上往下一扔,那么紫檀云珠自然会落到悬崖之下……当晚下着大雨,天色漆黑,谁也没法站在悬崖顶部看到悬崖之下的情况,贼人同伙自然能不被任何人发现地收到紫檀云珠。”
“当然……此事原理简单,可实际去做也不容易,这么高的高度扔下紫檀云珠,再有风雨之类的影响,再加上光线不明,很可能东西扔下去了,却找不到在什么地方……所以,为了确保不出现意外,他们肯定会多次的试验,在各种特殊环境下,一次次的试验,只有这样,在他们真正行动时,才能万无一失。”
李泰听着林枫的解释,仔细想了想,旋即点头:“这么一说,确实可行啊。”
“但他们没有在后山发现任何异常。”李震接着开口。
林枫点头:“刚刚我说过了,贼人与其同伙想要万无一失,必然要在各种情况下多次练习才行,也就是说,其同伙绝对不止一次要去悬崖底下,而多次前去,便很难不被附近的村民发现,很难不留痕迹……毕竟他总要吃饭,总要休息,夜晚总要取暖。”
“可……”林枫看向李震,道:“你的人去后山悬崖调查后,却没有发现任何人存在的痕迹,同时询问进入悬崖下方必经的村庄,那个村庄的人也说没有发现任何陌生人出现……在悬崖下方取走紫檀云珠的法子任何人都能使用,没有独特性,我们没法通过这件事推断出谁有嫌疑,所以他们没必要浪费时间隐藏自己的痕迹,所以可以确定,贼人与其同伙,应并非是通过后山悬崖运送的紫檀云珠,我的这个猜测可以排除了。”
李泰闻言,只觉得牙疼,他嘬了嘬牙龈,忍不住道:“你分析这么多,结果完全没用。”
林枫笑道:“怎么能叫没用?殿下不会认为查案就是我随便给一种可能,就是事实吧?”
“真实的查案,就是如此,给出各种可能的推测,然后去一一验证,能够验证成功,那是幸运,验证失败,才是常事。”
李泰揉了揉脸颊,道:“我可受不了费了这么大劲,结果失败才是常事的事,看来本王不适合查案。”
林枫笑着摇了摇头,他继续道:“不过虽然这个猜测失败了,却也不是毫无用处,它能证明,贼人不是通过悬崖运出的紫檀云珠,而贼人又不能飞天遁地,所以她只可能是通过院墙和山门这两个地方送出紫檀云珠。”
“这一点,正好另一队人马给出了验证。”
李震心中一动,沉稳说道:“村民的话。”
林枫颔首:“虽然村民没看清上山的人长相,但他却让我们知道,贼人同伙是从正面上山的,这与后山悬崖没有痕迹正好能相佐证,可以信任。”
“但我们已经知道,贼人没有通过院墙运送紫檀云珠,那你们说……”
林枫看向李泰等人,循循善诱:“贼人还能从哪送出紫檀云珠?”
孙伏伽眸光一闪,李震直接出声:“山门!”
“山门?”李泰闻言,不由凝眉道:“本王记得没错的话,静慈师太应该说过,当夜没有人进出过山门吧?”
林枫点头:“没错,静慈师太是这样说过,这是看守山门的尼姑告诉她的。”
“但在我们刑狱领域,一直信奉一句话……那就是所有确定的不可能都排除后,那么剩下的事再不可能,它也一定是真相。”
“后山与院墙,是我们通过调查确定贼人没有使用的,而贼人送出紫檀云珠的方式,只有后山院墙和山门三个,两个确定排除了,只剩下一个,真相如何,还用说吗?”
李泰终于明白林枫的意思了,他瞪大眼睛,惊呼出声:“你是说……看守山门的尼姑在说谎!?”林枫转过身,重新看向殿外,看向院子里站着的那些尼姑,缓缓道:“证据不会说谎,但人会……”
刚到半月庵时,他就意识到看守山门尼姑的供词,直接决定着自己接下来调查的方向,所以为了稳妥起见,他才让李震派人去验证这个尼姑的供词。
没想到,兜兜转转,一切的关键,竟真的落在了这个尼姑身上。
林枫沉吟片刻,道:“有个方法,可以去验证我的推测。”
“什么?”几人忙凑到了林枫身旁。
林枫道:“大家还记得我之前,为何能从法慧三人里,唯独选出了法慧吗?”
李震几乎没做回忆,便沉声道:“接待香客的时间。”
“没错,就是时间。”
林枫看向三人,道:“虽然法慧不是真正的贼人,但因法慧与贼人的目标一致,所以找出她们的方法,其实都是类似的。”
“法慧因静慈师太改换了紫檀云珠放置的佛殿,所以才想要通过换锁的方式,来方便她研究和偷盗。”
“而如我之前所说,她只能在她值守的时候,才有机会偷换佛殿的锁……满打满算,法慧只值守了两天两夜,这个两夜还包括紫檀云珠丢失的那一夜。”
“故此法慧能够换锁的机会,只有第一夜。”
“而贼人利用法慧,迷晕法慧的方法,正好就是针对法慧能够进入佛殿而谋算的。”
“也就是说……”
林枫故意顿了一下,给众人片刻思索时间,才继续道:“贼人只可能在法慧换了锁之后,才做出利用法慧的决定。”
“而如法慧一样,贼人隐藏在半月庵内,与其同伙肯定也不能经常见面,但她正好在法慧换了锁的第二天晚上就动手了,且行动十分迅速,在法慧苏醒之前就将紫檀云珠顺利送出,这说明什么?”
李泰已经说错了很多,这让他都有些不敢轻易开口了,他小心翼翼道:“说明他们在行动之前碰过面?约定了具体的行动计划?”
林枫见李泰都不敢大声说话了,笑着说道:“殿下果真聪慧,一眼就识破了贼人的行动。”
李泰闻言,双眼顿时亮了起来,腰杆都开始挺直了。
林枫笑了笑,继续道:“若两人没有提前约定,当夜大雨倾盆,贼人的同伙怎么会选择这个时候逆向上山?又怎么正好就能从贼人手中接过紫檀云珠?所以很明显,他们必然细致约定过。”
“刚刚我已经说了,贼人制定利用法慧的计划,只能是在法慧换锁之后,所以也就很明显了……”
他看向李泰三人,漆黑的眼眸充满着强大的自信,道:“贼人必定在法慧换锁之后,在蜡烛点燃之前,与其同伙见过面。”
“而这个时间,只有法慧值守的第二天白天!”
“所以……”
林枫视线落在了李震身上,道:“李千牛只需要派人去调查法慧值守的第二天白天,看守山门的尼姑是否与外人见过面,就能知道,我到底冤没冤枉她了。”
李震听着林枫的话,沉稳的眼眸中再度露出敬佩之色。
他本以为林枫在发现法慧是被利用的事情后,会有一段时间的困难时期,可谁知道,什么困难时期?林枫对贼人的怀疑甚至比法慧还要早!而且他更有验证推理的方法,一切根本从未脱离过林枫的掌控……
在林枫身上,他罕见的感受到了面对长孙无忌与房玄龄等人时的压力,这说明林枫虽年轻,可眼界之深,谋略之远,已经完全不差于长孙无忌这个层次的人了。
深吸一口气,李震没有任何迟疑,直接道:“末将这就去调查!”
说罢,他便直接转身,大步离去。
看着李震离开的背影,孙伏伽来到林枫面前,笑着说道:“看来李千牛对你已经是完全发自内心的敬佩了,李千牛在宫里地位不一般,能与他结交,未来对你必是一大助力。”
林枫笑了笑,他自然知道与皇帝近卫拉近关系意味着什么。
宰相门前三品官,皇帝门前那都不知道是几品了。
林枫伸了个懒腰,直接走到佛殿的台阶上坐了下来,一边晒着太阳,一边道:“又是一个难得的休息时间,我们抓紧时间忙中偷闲吧,等李千牛回来,我估计……”
他眯了眯眼睛,似乎猜到了些什么,缓缓道:“我们就得下山了,那个时候,我们可能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
“原来是你的人,利用了李世民的人,我还真以为你把李世民给利用了。”
长安城,某座宅邸内。
戴着面具的奎宿听到灰衣侍从说出真相后,不由向正在书房内挥斥方遒的昂宿说道。
昂宿落笔如剑,笔锋十分锋锐,他一边写字,一边淡淡道:“我的人利用了李世民的人,不就等同于我利用了李世民?这有什么区别?”
“区别?那可大了。”
奎宿的面具只有两双眼睛露在外面,他双眸沉沉的盯着昂宿,道:“若你利用的直接是李世民,那林枫的确无论怎么厉害,都是绝路,因为他再怎么查,最终结果也都是李世民。”
“可你的人,利用李世民的人……一旦被林枫查明真相,那林枫就极可能查到你的人,这样的话,林枫不仅死局解了,甚至都可能顺着你的人查到你身上来,你说有什么区别?”
“笑话!”
昂宿将手中的毛笔一扔,看着漆黑的墨汁染黑纸张,冷笑道:“换锁的人是李世民的心腹,而这个心腹绝不敢让李世民的秘密泄露,所以即便林枫查到了她,她恐怕也不会给林枫询问她的机会,而直接自尽。”
“到那时,林枫的所有线索都会止步于李世民的心腹,我的人甚至连存在的痕迹都没有,林枫怎么可能会查到我的人?怎么可能会查到我?”
他转过头,冷冷的看着奎宿,道:“说到底,你还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林枫给你的心理阴影太大了,以至于你把林枫都神化了。”
“看着吧。”
昂宿咧嘴自信道:“李世民给林枫的期限不长,林枫现在肯定备受煎熬,毕竟他只能查到法慧,只能查到李世民,到时候我们就看好戏……看林枫是直接来一个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呢,还是主动承受查案不力之罪,我想,那一定很有趣。”
…………
两刻钟后,半月庵。
林枫坐在台阶上懒洋洋的晒着太阳,都有些困倦了,而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迅速传来。
同时熟悉的声音随之响起:“林寺正,有结果了。”
这是李震的声音。
听到李震的话,打着哈欠的李泰第一个猛的睁开眼睛,继而是孙伏伽,而林枫则是仿佛对结果已有判断,一点也不好奇一样,慢悠悠的睁开眼睛。
“怎么样?”李泰最沉不住气,率先发问。
然后就见李震听在台阶前,双眼看着林枫,脸上难掩激动之色,道:“果然如林寺正所料,在法慧值守的第二天白天时,当晚负责看守山门的弟子法安,在师妹生病难以下山采买时,主动站出来帮助师妹,也就是说……她当天,下过山。”
第二百九十七章 机会!直捣幕后之人!
听到李震的话,坐在台阶上的李泰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他激动的看着林枫,一脸的兴奋,道:“法安正好在法慧值守的第二天白天下过山,她真的见过外人……林寺正,你太厉害了,真的被你说中了!”看着李泰激动的样子,孙伏伽笑着捋了捋胡须,他就知道,林枫要么不说,可一旦说了,必有万全把握。
李震此时也一脸佩服的看着林枫,消息是他调查出来的,所以他的激动和振奋,要比李泰更早出现。
被众人激动注视,林枫笑了笑:“有意思,当晚就要辛苦的值守山门,结果白天不好好休息,还主动去帮师妹下山采买,还真是一个热心肠的师姐。”
李震点头,说道:“末将向其他尼姑询问过,她们确实都说法安平常很热心肠,很喜欢帮助人,因此这一次法慧要帮生病的小师妹下山采买,大家都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
“平常就喜欢帮助人……”林枫眸光微闪:“若真是热心肠也就罢了,可若是为了营造热心肠的形象,为的就是关键时刻能随时‘帮’人下山干活,那心机可就十分的深了。”
说着,林枫看向李震,道:“调查过生病的师妹,是怎么回事吗?她是因何生病?什么时候开始生的病?”
李震说道:“自是调查了,那个师妹说她原本还好好的,结果当天早上吃过早饭后,忽然觉得肚子疼的不行,还恶心呕吐,难以正常行动,所以她没办法之下,准备向静慈师太告假,想着换其他人来替她下山采买。”
“但还未等她去找静慈师太,法安发现了她生病,就主动说帮她去干活,因法安当晚要值守山门,按照半月庵的规矩,白天法安没有任何任务,只需要休息就可,所以她来帮法安,都不需要经过静慈师太她们调配,直接就能去。”
“这个师妹知道法安夜里值守会十分辛苦,所以本不愿让法安为自己辛劳,但法安说其他尼姑都有任务在身,临时调配人员比较麻烦,她当晚是值守的第一天,所以还没辛苦疲惫,一点也不困倦,闲着也闲着,她去帮忙正好,因此再三思量后,这个师妹最终同意让法安帮忙下山采买。”
林枫点了点头,笑道:“有意思,临出发正好就生病了,结果全庵就法安一個闲人,这简直就是为她贴身准备的病。”
李震也点头:“确实巧的厉害。”
林枫笑了笑,继续道:“法慧在我们问询她时,她说第一天值守之后,她白天休息时,是与值守山门的人一起休息的,因此那人能为她证明白天她什么也没做……”
“而法安恰巧就是法慧值守的第二天开始值守山门的,如果第二天没有发生紫檀云珠丢失之事的话,法安和法慧这两个利用与被利用者,可能也会同进同出,同吃同睡,各怀心思的想让对方做自己的人证……只可惜,法安动手太快,让这件有趣的事没机会发生。”
孙伏伽想了想那个画面,也有些惋惜:“若真的发生这件事,她们的口供一定很有意思。”
林枫哈哈一笑,他缓缓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然后说道:“如此看来,法安是真正的偷盗者的身份,基本上就能确定了,当夜她看守山门,只要避开巡逻的人,就可以轻松的监视法慧。”
“然后将法慧迷晕,取到紫檀云珠后,法安便返回山门,通过山门十分轻松的将紫檀云珠送了出去……因山门就是她看守的,所以她只需要说无人进出山门,便可完美的隐藏紫檀云珠是从山门离开的事实。”
李泰忍不住道:“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可我们遇到的这些小尼姑,一个个的,撒谎都不眨眼睛,本王愣是一个谎言都没识破。”
林枫笑道:“真正礼佛之人,自然会遵守戒律,可法慧也罢,法安也罢,她们来到半月庵的目标就是紫檀云珠,与礼佛没有一点关系,所以她们说谎,自然毫无心理压力。”
说着,他看向李震,问道:“法安下山采买,还有其他人陪同吗?还是只有她一人?”
“还有其他人。”
李震道:“为了确保安全,她们每次都是三人一同下山,这样能彼此照应,出现意外也能更好应对。”
“三人同行……”
林枫眸光微闪,道:“有没有问过其他两人,她们此行下山都去过何处,法安是否单独离开过?”
李震点头:“自是问过……她们说,此行下山她们一共去了三个地方,一个是购买蜡烛的作坊,就是提供佛殿蜡烛的这个香客的作坊,半月庵的蜡烛储备已经不足,需要购买新的填充,另一个则是卖文房四宝的铺子,购买用以抄录佛经的文房四宝,最后一个则是吃午饭的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