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候何在!”他顾不得多理会胡亥,敷衍地发出一声恭维,然后转头发出一声厉吼。
马蹄声起,透着一股谨小慎微之意,显然斥候此时亦已经被浓雾挡住视线,只能循声而来。
“某在!”随着几个声音,三四匹马小心翼翼地自雾中出现,浑身湿透的斥候自马上跳下,准备向李超行礼。
“无需下拜了!”李超狠狠一挥手,他看向其中一人:“取司南来!”
为大军辨别方向就是斥候之事,故司南这种东西,斥候都会随身携带。
几名斥候飞快地解下腰间挂着的一个牛皮袋,李超懒得等待,直接自其中一名手中抓过牛皮袋,随手打开。
牛皮袋内是一些地图,干粮,令箭等物,李超自袋中取出一个铜盘,又摸出一把石勺。
将铜盘小心地放置在车辕上,铜盘被打磨得非常光亮,若不是颜色发黑,必能当镜子使用。
而石勺亦是通体乌黑,李超轻轻地把勺子放在铜盘中央,轻轻转动了一下勺柄,石勺开始滴溜溜地在铜盘上转起来。
而李超则是瞪大眼睛,大气都不敢出。
足足过了十息时间,勺子终于停了下来,勺柄端端正正地指向身侧。
“此为南方!”李超眉头瞬间紧皱,随即又飞快地分开。
勺柄所指方向很是古怪,李超无论如何亦无法将自己登台以来的行止与这个方向联系起来。
然而,这不是关键!
关键是,司南乃是军中神器,传言昔日黄帝与蚩尤大战,遇到浓雾,便是靠着司南车指引方向,从而找到正确的路径。
既用司南,自当信司南,而且老实说,李超心里此时已经对所谓的方位存疑。
“如此说来,”他一步顺着司南所指方向跨出,一只手伸出,“吾等当往此方……”
“骑都尉!”
一个声音响起,打断了李超的计算,他恶狠狠地转头,看向声音发出之人:“何事!”
“骑都尉且看……”出声的同样是一名斥候,他此时有些紧张,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看何物?”李超的声音更为严厉,卫尉军为天下第一强军,斥候更是军中最为悍勇之辈,否则亦不敢以数骑冲至敌大军之中。
然而这名斥候竟然因为自己一声怒斥,便全身颤抖,而且还是当着少子胡亥的面,简直是卫尉军之耻!
“某之司南,所指南方为此……”斥候小心翼翼地指了指他身后。
“胡言乱语!司南者皆为指南,尔之司南如何会指东……”
李超一边怒斥,一边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地面,斥候的司南此时就摆在地面上,看到司南的第一眼,李超就陡然一愣。
只见地上那个司南,此时勺柄确如该斥候所说,指向了他身后的方向。
一抹凉气陡然从李超脚底泛起,瞬间就蔓延到了他全身。
他狠狠咬牙,看向其他斥候:“尔等之司南呢?”
无需其他斥候答复,此时李超已然看到地上摆着足足三个司南,显然在他下令的时候,其他斥候便已经掏出司南开始辨识方向。
而三个司南,再加上李超摆在车辕上的那一个,总共四个。
四个司南,各指一方,竟没有一个相同!
李超瞠目结舌,他只觉得自己似乎在瞬间便连魂魄都被冻结。
司南者,磁石所制也。秦时早已经弄清楚了磁石的基本特性,比如磁石能吸金铁之属,且分阴阳二极,互斥互吸。
而司南便是按照阴阳二极制作,勺炳为阴极,指南,因南为阳。
除了不知道所谓地磁,而以阴阳称之之外,秦人对司南之了解,已然足以和后世比肩,甚至还因此出现了所谓的悬针法等新的司南形式。
司南极为可靠,除非是遇到附近有磁山之属。然而琅琊山绝非磁山!
连司南都无法指示正确的方向,这绝非所谓迷鬼所能够做到的!
“速速找到太阳之所在!”李超突然一声厉吼,他面若疯狂地看了斥候们一眼,率先抬头看向天空。
不止是他,几名斥候,乃至附近能够听到他命令的士卒们,皆齐刷刷地抬头看向天空。
厚重的雾气已经笼罩四野,天地间一片苍茫,甚至都无法分清楚,何处为天,何处为地!
李超一寸寸地逡巡着天空,仔细观察着雾气中亮度的细微变化。
“找到了!”一个喜极而泣的声音陡然响起,李超闻声转头,却见一名斥候正满脸大喜过望地指向天空某处。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李超亦大喜!
只见雾气遮掩之中,有一轮淡淡的晕正端端正正地挂在天空。这个晕极为模糊,若是不细看,很容易便会把它错过去。
而且一眼看去,此晕完全看不出太阳的形状,需要认真盯着看,方才能够在目光移动的瞬间,于眼前留下一个圆圆的影子。
李超眼睛死死盯着那个晕,飞快地眨动眼睛,足足看了十息时间,他方才闭上眼睛。
下一刻,他的眼睛陡然睁开,一抹亮得骇人的光自他眼中掠过。
“此确是太阳无误!”
带着一抹即将揭穿对手诡计的快意和屈辱,他死死咬牙开口:“吾等上山时,乃是食时初,彼时太阳初升,居正东!”
食时就是上午七点至九点,秦时亦有十二个时辰,只不过叫法与后世十二地支不同,比如上午七点至九点前乃是辰时,秦时称食时,也就是吃早饭的时间。
“而至末食初,吾等已至第二层山道!”他飞快地计算。
末食顾名思义,就是吃完了。末食初,自然就是指的上午九点多一点。
“此时约是末食中,太阳已至东南!”
“若是此方为东南,那么此方,便是……”他面对太阳的方向,扭头看向身后。
只是一句话还没说完,又是一声惊呼声响起。
“骑都尉!”
“何事!”李超飞快地转过身来,杀气腾腾地看向开口之人,手不由自主地摸上剑柄。
此人便是先前言司南方向不一致之斥候,李超恨不得一剑斩了他,因为他每次开口都没好事,而且面目可憎。
便如此时此刻,他便已经痛哭流涕。
“骑都尉且看!”痛哭流涕的斥候颤抖地举手向李超示意。
李超强行按捺住一剑砍了此人的冲动,顺着他的手臂看向天空。
下一刻,犹如猛雷在头顶炸响,李超再次楞在了原地。
只见斥候所指的方位,亦有一晕,与方才所见之晕一模一样!
“哗啦”一声,李超不由自主地坐到了地上。
他呆滞地看着天空,天空上,此时相对挂着两个晕,两个晕皆一模一样,遥遥相对。
竟然是,天有二日!
第69章 惊疑不定始皇帝,莫非世间真有仙
琅琊台上,李超此时只觉得自己魂魄都已然出窍。
他呆呆地看着天上那两个淡淡的晕,忘记了自己身处何方。
直到一个声音把他唤醒。
“骑都尉!”
李超懵懂地回过头来,正对上胡亥不耐烦的脸。
“吾等为何在此迁延?迁延太久,尔不怕恶蛟遁逃乎?”
李超一愣,他此时哪里还顾得上斩蛟之事?
他惨笑着指向天空:“偏将军,此为天有二日也!”
“天有二日?”胡亥诧异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天上,他当然能够看到天上的两个光晕,毕竟先前李超和斥候的对话,他全程都能够听到。
“又如何?”他脸上的诧异不变,转头重新看着李超。
李超顿时语塞。
天有二日,乃是极为罕见之天象,李超从未曾得见。
然而书上却有记载。
秦时贵族启蒙到志学,能够学习的典籍不多。
除了《诗》,《易》,《礼》等身为贵族必须要学习的书之外,余下的便只有《孝》,《乐》,《春秋》等书。
这些书大部分出自于诸子百家,尚没有后世那种圣贤书的地位,更没有经过后世之人别有用心的节选,内容无所不包,而且敢言。
其中就包括天有二日的描述!
所谓,“主弱,公侯狡猾,起莫能匡,则日并照!”
又谓,“逆天地,绝人伦,则二日出相争!”
再谓,“两日并出,是谓诸侯有谋,自底灭亡,天下兴兵,无道之臣举兵亡!”
全部都不是什么好话!
若是此事发生在其他地方尚好,然而,此处乃是琅琊台!
琅琊台,乃是神灵之地。
所谓神灵之地,便是指上天与人间界限模糊的地方。
故此,琅琊台所发生的一切,皆有上天之意旨在内!
他不由自主地看向依然坐在兵车上的胡亥,胡亥此时亦一脸不耐烦地看着他。
胡亥此时尚未及冠,乃是志学之年。
然而虽是少年,却已然卷入了储君之争!
始皇帝少子与大子相争,岂不就是二日出相争?
而书上说得很清楚。
二日相争者,主天下大乱!
……
琅琊行宫最高处,仙宫,亦即始皇帝寝宫之内,此时已然是一片忙乱。
始皇帝陡然吐血晕厥,对宫人来说,乃是天塌下来的大事!
无数人在哭号奔跑,宛如无头苍蝇一般。
此次为了上琅琊台祭天,始皇帝打算斋祷十日。
这十日里,他不理政事,只呆在寝宫之中,亦不见外臣。
而大臣不能进仙宫,能进仙宫之人,唯有中车府令赵高,他为宦者,进入始皇帝寝宫并无阻碍。
偏偏今日乃是少子胡亥去往琅琊台斩妖邪的日子,中车府令赵高亦随行压阵,此时仙宫之内,除了数名身份卑微的近侍外,竟然连一个能拿主意的都没有。
“快快通知卫尉羯!”有内侍声嘶力竭地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