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溥笑道:“皇帝既然敢说,就有把握做成,这不是您要操心的事情。”
“那我成为瓦剌首领之后,可以传位给儿孙吗?”
黄溥摇摇头:“出京前,皇帝特别交待过这个问题:现在皇帝只能许诺让您终生统领瓦剌,至于能不能世袭,需要以后另外谈判。
皇帝是个特别重视信用的人,能允诺您的,尽量都会允诺。允诺不了的,也不会用虚言去骗您。
事情我都明明白白地告诉您了,要不要与皇帝结盟,您自己衡量吧。”
最终,阿剌知院考虑再三,决定接受了大明皇帝的招揽。毕竟若是不接大明皇帝的橄榄枝,自己就得永远被也先踩在脚下,到死都出不了头。
与其一辈子屈居人下,不如豪赌一把试试。
于是黄溥又与阿剌商定了具体的作战计划,便继续启程,马不停蹄地赶往也先大军的驻地。
……
却说朱祁钰在西厅待了一上午,好容易熬到中午,就要打算回去吃饭的时候,大臣们却突然来求见。
朱祁钰无奈,只得将众人召入。这次来的,不只有内阁和于谦,就连一向不怎么露面的金英和兴安都来了。
看到这两位司礼监的大太监,朱祁钰明显有些不高兴,不是早告诉们不要来了吗。反正大家见了面也是相看两厌,你们又何必来给大家找不痛快。
于是朱祁钰冷着脸,也不说话。
最后,胡无奈,只得先开口:“启禀陛下,由于朝廷在京城各街各坊设置了宣讲点,最近京城闹得是沸沸扬扬,百姓也是对朝政议论纷纷。
臣等以为,宣讲的内容,是不是可以稍稍克制一些,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朱祁钰知道胡指的是皇太后给瓦剌送八大车珍宝的事情,却丝毫不打算妥协:“依朕想来,相比于粉饰太平的空话假话,老百姓更希望听到实实在在的真相。
若是他们知晓了真实情况,还是实在惧怕瓦剌大军,可以举家南迁,一起逃难啊。不相信朝廷的快点离开,让相信朝廷的留下来,我带着他们一起筑京观。”
说罢,朱祁钰又扭头向何宜吩咐道:“对对对,就是我刚才这句话,行义你也让人宣讲出去:懦弱畏敌的,请赶紧离京。有血性的义士,请留下来,朕带着他们一起筑京观。就算所有人全都逃了,只剩下朕一个人,朕也会留下来与社稷共存亡。”
胡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顶了回来,却也无可奈何。最近上圣皇太后和翊圣太上皇后这两位圣母,私下搜刮八大车珍宝,贿赂瓦剌的事情,已经传遍了京师。
京城百姓虽然还不敢公开指责,但心中却已经积累了颇多的轻视与怨恨。胡只是在大街上走了两圈,便已经感受到了那种压抑的气氛。
若是任由事情发展下去,皇太后的名声可就坏了。
可是皇帝宣传的又都是事实,也没有冤枉谁。胡也没有办法去坚决反对,而且最重要的是,陈循、王文和于谦这三个人坚定地支持皇帝,这让胡很多时候都有心无力。
见胡面色难看,闭口不言,朱祁钰回身从柜子中翻出来两封奏本,对陈循等人说道:“我这里看到两张奏本,一个是鸿胪寺通事序班阮宗琦,上书请求兵部出榜,招谕交趾归顺土官人等,与之一同编成队伍,操练枪弩,共同杀贼。
这些交趾归顺土官,反而比咱们大明的本土的百姓还忠君爱国,我这已经是第二次见到交趾归顺土官上奏本,要求上阵杀敌了。
于尚书,就按阮宗琦的说法,由兵部出榜招谕,愿意为朝廷效力的交趾归顺土官,全部编入武骧左卫,归御马监统一调遣。”
于谦看得出来,皇帝一直非常留心和交趾有关系的人员。除了今天提到的阮宗琦,和之前要骑象参战的陈复宗,还有新任兵部侍郎罗通、成山侯王通。这些人要么是交趾人,要么在交趾带兵打过仗。
皇帝要争讨交趾,绝不只是说说而已。摊上这么一个雄心勃勃的尚武皇帝,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第115章 新君设直隶总督 何宜献过继之策
于谦想着想着,就想到了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宣宗皇帝。都说是有其父必有其子,现在却完全反过来了。
宣宗皇帝发自内心地讨厌打仗,更对开疆拓土没有任何一丝兴趣。
但是宣宗的长子,正统皇帝朱祁镇却是完全相反,从亲政开始,就一直在力排众议,持续不断对西南用兵。在取得了一系列的胜利之后,正统皇帝膨胀到了忘乎所以的程度,最终一战送光了留守京城的军队。
好容易把宣宗的次子换了上来,结果又是一个爱打仗的。也是邪性了,一对兄弟俩,都跟自己的亲爹完全相反。
于谦正低头想着,朱祁钰却像能看穿于谦想法一般,忽然开口笑道:“于尚书,我知道你是先皇着意提拔起来的,我也知道你们宣德朝这帮大臣,从三杨开始,一直数到头,就没有一个喜欢打仗的,也真是邪性了。
不过我尊重你们的想法,眼前这场战事结束之后,北直隶需要休养生息,而南直隶为了支援北京,也受累不少。
所以我决定选两位重臣,担任北直隶总督与南直隶总督,任期五年,去为我安抚百姓,恢复民生。于尚书是治国能臣,就劳烦出任南直隶总督,去为我全权管理南直隶吧。”
众人闻言,纷纷惊诧地抬起头来:直隶总督,这可是新设的官位,而且是货真价实的封疆大吏,职责重,权利大。让于谦去做南直隶总督,也算够体面了。
不过直隶总督一当五年,这段时间于谦可就又要远离中枢了。
想到这点,大臣们都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于谦对皇帝心思的把握,比其他大臣更加深刻。皇帝这话一出,于谦就知道皇帝是想让属于强硬主战派的罗通来执掌兵部。
于谦猜的一点没错,朱祁钰就是这样想的:战后由兴安侯徐亨出任北直隶总督,而强硬主战的罗通升任兵部左侍郎,管部事。然后对瓦剌进行全面出击,三年内彻底消灭也先。
这所以这样安排,是因为朱祁钰知道历史,于谦这人,和宣宗一样,都是极度坚定的和平主义者。北京保卫战之后,于谦在兵部尚书任上磨叽了五年,也从来没有流露出任何想为土木堡阵亡将士报仇的意愿。
最后还是也先自己作大死,引发蒙元大内斗,才被部下阿剌知院砍掉了脑袋。
就在众人发愣的时候,朱祁钰又取出第二份奏本,对内阁众人说道:“我翻了一下太上皇出征之前的奏本,看到巡按四川的监察御史李琮上奏说,四川民生凋敝,南北两京的工部还不断派买采办物料,弄得百姓苦不堪言。
李琮希望朝廷暂停四川的这些买办摊派,并遣大臣去巡抚四川。
当时太上皇是怎么批复的?”
陈循闻言回道:“太上皇批复的原话是:民方贫困,复差官巡抚,未必不扰人也,其已之。
也就是说,太上皇把李琮的两个建议都否定了。”
朱祁钰闻言,不禁连连点头,陈循都六十多了,还事事记得如此清楚。
上次闲聊时,经何宜提醒,朱祁钰才注意到,陈循实际上是大明第二个连中三元之人,比商辂还要强大。
只不过陈循过于倒霉,明明已经被定为会试第一名,却因为和主考官都是江西泰和人氏,为了避嫌,硬是被退到了第二名。
如果没有这倒霉事,陈循就会在三十岁时达成了连中三元的成就,成为大明科举第二人,仅次于黄观的二十七岁达成连中三元。
想到这里朱祁钰盯着陈循笑笑,心说:后面还有个张居正,在科举上比你更倒霉。你这遇到主考官是同乡,他那是直接碰上个脑残。
陈循可不知道皇帝在笑什么,只得问道:“陛下,李琮的奏本有什么问题吗?”
“哦,有问题。你重新批复一下,同意李琮的奏请。先帝不是总说要休养生息吗,那咱就听先帝的,不要老是苛待百姓。
对四川的摊派,暂停三年。而且我也知道,以前你们总是为了修宫殿、修皇陵,去四川、贵州、云南、湖广的深山老林里砍伐大木,然后再不远千里运往两京。弄得是劳民伤财,让百姓苦不堪言。
从现在开始,所有采木摊派,全部给我停掉。”
胡闻言,立即跳了出来:“陛下,那您的皇陵总是要修的吧?”
朱祁钰摆摆手:“修什么皇陵,朕死后怎么安排,不需要你们礼部、工部去操心,也不用朝廷管,到时朕自有主张。
人死后也就那么回事,为了修个破皇陵,上四五百万两白的银子,弄得老百姓家破人亡,何苦呢。”
不等众人回话,朱祁钰便对王文吩咐道:“你们都察院有个御史叫韩雍是吧,正统七年进士,让他升任右佥都御史,去巡抚四川吧。”
“是,微臣遵命。”
王文想都不想就领命了。
大臣们也都不以为异,上次皇帝要了最近三届的进士名单,挨个过了一遍,专挑着其中的青年才俊重用,所以皇帝提拔韩雍也很正常。
韩雍这个人比何宜还过分,二十岁就中了进士,皇帝注意他倒是非常正常。
讲完这些,朱祁钰便示意众人散了。
兴安却站出来回道:“启禀陛下,东厂探知,最近京城中,很多归附的蒙古达官,在四处活动,暗通瓦剌,为敌人打探消息。敢问陛下,要如何处置?”
朱祁钰倒被这个问题问住了,直接杀了肯定不合适,逮到监牢里去?怕是监牢里盛不下这么多人。于是只得看向于谦:“于爱卿,你说呢,这些人该怎么处置?”
于谦回道:“一旦发现确凿的通敌证据,罢官抄家。将通敌的达官、达军集中关押,待也先大军到来之后,直接把他们送到也先大营里去,让也先处置。”
朱祁钰点点头,是个好办法,他们这么喜欢瓦剌,那就让他们去当也先的兵,然后交战时,再把他们的脑袋砍下来,用来筑京观。
于谦又补充道:“还可以找一批忠于大明的达官,假装投敌,与真正通敌的达官一起送进也先大营,做我们的内应。”
朱祁钰又点点头,也是个好办法,然后便对兴安吩咐道:“就按于尚书说的办吧,再有这方面的问题,你就去找于尚书商量,不必回我了。”
说完朱祁钰又补充道:“一定要注意,绝对不能冤枉人,那些达官若是没通敌,就让他们老老实实在家待着。
而且绝对不能开杀戒,如果乱杀人,以后蒙古人还敢放心归附吗。对于实在过分的达官,直接让顺天府逮住关起来,等战后再慢慢处置。”
兴安领命,众人告退。朱祁钰则拉着何宜,回到绛云轩,一边吃饭,一边聊自己逼外戚和太监一起造反,继而顺势扳倒孙太后、为胡皇后复位的计划。
听完皇帝的计划,何宜支支吾吾地回道:“其实微臣有个极为大胆的想法,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讲讲讲,这里就咱们君臣二人,有什么不能讲的。”
何宜闻言,轻声回道:“若是给胡皇后复位之后,再否定孙太后当年的继任皇后身份,将她当时的身份由孙皇后改回孙贵妃。
然后陛下再将自己过继到胡皇后名下,那岂不是陛下就成了嫡子,而太上皇则成了庶子。
当今太子则成了庶子的庶子,这样废除太子,立陛下之子,从法理上就完全说得通了。”
第116章 降上皇恭让皇帝 立景泰五年计划
听到何宜让自己过继给胡皇后的提议,朱祁钰愣了半天,方才一拍脑门,作恍然大悟状:
“过继?对呀,孙太后本来就是妾,全靠先帝宠妾灭妻,而且是在整个宣德朝没有一个忠臣的情况下,才成功威逼强迫我的嫡母让出了皇后之位。
如今我为嫡母伸张正义,让其重获正妻地位,把孙太后打回妾侍,谁敢说我不对。
孙太后以妾灭妻,这是她的死穴,我们一定要抓住这一点。
而且太上皇并非孙太后亲生,而是孙太后阴取宫人之子,以为己子。这一点将来也要昭示万民,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这下轮到何宜发呆了:连太上皇非孙太后亲生,这样膈应人的办法都被皇帝想出来了。
愣了半晌,何宜才问道:“那陛下准备如何对待太子?”
朱祁钰不假思索地回道:“等太子十五岁的时候,让他兼任襄王。我已经提前为他作好榜样了,我是皇帝兼任齐王,他是太子兼任襄王。
等他成亲数年之后,就让他去长沙就藩。然后再过几年,他主动上表,要求退位让贤。多推让个几回,我再勉为其难,顺从了他的心意。
自古藩王成功上位的,要么是在京城夺嫡上位,要么是从边疆起兵。所以长沙是个好地方,既远离京城,又远离边疆。
我会给太子数不清的田地和财宝,他就在长沙舒舒服服当个藩王,安安稳稳度过余生就好。这样大家都体面,也不用伤了和气。”
“可是现在已经有襄王了。”
朱祁钰摇摇头:“景泰五年的时候,提督京营的太监和孙太后的娘家兄弟,会联合朝中大臣、勋贵造反,派兵杀入皇宫,意图挟持太上皇复位。
那天正值中秋佳节,太上皇特召襄王全家进京朝贺。结果当晚太上皇大宴群臣时,却被逆贼乘皇城守备空虚,率数千人杀入宫中。
这场兵变会死很多很多人,其中就包括襄王全家和孙太后娘家全部兄弟,还有金英、兴安及其全部亲信。
这样襄王一脉就绝了,再过几年,我会把襄王之位,封给太子。”
何宜听得颇为疑惑,皇帝想灭掉孙家可以理解,但是却为什么会这样恨襄王呢?
朱祁钰摇摇头,自己知道何宜在疑惑什么,但自己不能说,古代有四大缺德事:踢寡妇门、挖绝户坟、吃月子奶、骂哑巴人。
历史上的襄王朱瞻,在朱祁镇复辟后,提议毁掉杭皇后的陵墓,并将汪皇后母女逐出王府。这是缺了几辈子大德,才能想出这样的鬼点子来。
所以朱祁钰心中早就有了决定:让我放太子一条生路都没有问题,但是襄王必须去见先帝。
不过朱祁钰还是向何宜解释道:“我也可以给襄王一个机会,若是景泰五年的时候,太上皇召襄王进京朝贺,襄王不来,事情就算了,就让他在长沙好好待着吧。如果他非要跑来声援太上皇,那我就只能对不起了。”
何宜回道:“如果陛下决意这样做,那让太上皇行禅让礼后,就不该再称太上皇帝了。
太上皇是太上皇帝,陛下是皇帝,这样从名义上,您就矮太上皇一头。”
朱祁钰叹口气:“我也发愁这事呢,行义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何宜笑道:“既然是太上皇将皇位禅让给陛下,那何不将太上皇的名号,由太上皇帝改为恭让皇帝?”
朱祁钰一拍手:“对呀,正所谓兄友弟恭,一个恭字,就把太上皇放在了比我低的位置上了。好,就是恭让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