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督王来,和另外三个巡抚都点点头,今年开战,确实有点太赶了。而且安南、占城的粮食,都被户部收购走,运去日本转卖了。军粮都不够,还打什么。
徐有贞又望向刘祥,征询他的意见。
这位监军是皇帝的心腹,替皇帝监督着南方数省和那十几万大军。
缅甸、麓川等地有宁国公陈懋率领的三万老京营,这些人怕皇帝清算,留在了南方。
暹罗等地有信义王韦同烈率领的数万苗军。再加上徐有贞、王来、杨信民、白圭统领的十万狼兵。
这十万狼兵逐渐被徐有贞等人改造成了完全服从朝廷的正规卫军,用于制衡陈懋、韦同烈等人,并且震慑这几省的地方土官。
刘祥已经多次密奏,盛赞过徐有贞等几位督抚对十万狼兵的改造之功了。
十万狼兵都改造好了,南京京营的重建还八字没有一撇呢。
刘祥比较佛系,对徐有贞暂缓征伐满者伯夷的提议表示了认可。
朱祁钰交待给刘祥的任务就是这个,督抚们做什么决定都先答应下来,然后写密奏如实上报。
徐有贞又向众人问道:“明年,我们是打下巨港,把海峡的航线占住即可,还是彻底把满者伯夷打下来?”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经过这一年来派出船只的侦察,满者伯夷占据的那几个狭长的大岛,东西横跨数千里,说句实话,没人想完全占领满者伯夷。
日本从南端到北端也有三四千里,能顺利把日本打下来,已经是烧高香了。天时、地利、人和,全在大明这边,才勉勉强强成功。
想短时间内在满者伯夷身上重现这一成功,难,难于登天。
但皇帝一直极力扩张国土,保守的战略没人敢提。
王来、白圭等人都不敢接徐有贞的话茬。
徐有贞再度望向刘祥。
刘祥善解人意地笑了一笑:“那就由我写信,请示一下皇爷吧。”
等的就是这句话,众人达成了共识,便再次明确了一下各自职事,有的负责筹集粮草,有的负责建造战船,有的负责练兵。准备明年大战一场。
……
时间转眼来到十一月十一日。
天很冷,朱祁钰也不出门了,睡到快中午才起。
坐在榻上,信手翻弄着奏本。
忽的,朱祁钰抬起头问道:“今天好像是我哥哥生日,今年肯定没做屏风,你们有给他准备礼物吗?”
凝香笑道:“爹爹太看不起我们的人情世故了,今年的屏风也做了,这叫做未雨绸缪、有备无患。”
“哦,那倒是朕小看爱妃了,今年做的什么?”
“城山港水师海战图,把大明二百艘巨舰千炮齐发的场面复现了出来。”
“好好好,回头把屏风搬来,我和大臣们一起看看千炮齐发是何等场面。”
凝香问道:“那不行吧,您哥哥死后,他的财物都得传给见深吧。”
朱祁钰点点头:“也是。”
拿过一份奏本看了一眼,朱祁钰便惊叹道:“这个南京的户部尚书张凤上书说,洪武年间,天下征纳粮草田地山塘共八百四十万顷有余,现在却只剩下了四百二十八万顷多点,有这么夸张吗?”
第744章 以史为鉴秘传心法 洪武旧事诈死
四百二十八,对八百四十,几乎正好打了个对折。
要是张凤这位南京户部尚书不写奏本,朱祁钰还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
大明立国不到百年,应征纳钱粮的土地少了一半。
当然了,这指的是传统的两京一十三省耕地,并不包含新占领的疆域。
四百万顷土地啊,到哪里去了?
朱祁钰作为皇帝,思想亦有局限性。之前光想着打仗了,还真没注意土地被侵占、隐匿,已经到了如此严重的程度。
少个几十万顷,还能忍一忍,四百万顷啊,打五个日本都弄不回这么多耕地,这就有点挑战皇帝的底线了。
彻底清丈土地,这个得罪人至极的事情,看来还是不得不做了。
想到这里,朱祁钰连吃饭都不香了。
又熬了两天,朱祁钰便收到了另一位南京户部尚书罗亨信的奏本,这位老臣言辞恳切,请求致仕。
朱祁钰握着奏本重重叹了口气,罗亨信今年刚过完八十大寿,也该致仕了。
也先入侵山西时,他已经在山西当了一回接盘背锅侠;如今南京改革将起,可怜的罗亨信不想第二次接盘背锅了。
南京户部尚书这个烫手的山芋,谁爱接谁接吧。
朱祁钰罕见地亲自提笔,回复罗亨信的奏请,允其原官致仕,特准驰驿乘传归。
有了皇帝的背书,免得到了后世,野史去抹黑罗亨信,强行让他为土木堡之变背黑锅。
吃过早饭,朱祁钰穿戴整齐,带上朱文芳,前往九成宫亲自巡察《实录》编纂进展。
从永乐朝,一直到景泰朝,这几朝的《实录》最近都在编纂或修改。
编书的主要人员,是从景泰朝的进士中选拔而来的翰林院编修。
朱祁钰命编修们将最新修订的史书搬到大明阁三楼,然后便命众人退下,只留下裴当、黄七、阮竹在二楼候着。
朱文芳拿起一卷《元狩实录》,一边翻弄,一边好奇地问道:“大冷的天,爹爹为何要亲自来看这些实录?”
朱祁钰幽幽笑道:“我的儿啊,你要牢牢记着,在修史这个问题上,唐太宗李世民才是对的。
做皇帝,就是要直接干预修史,尤其是自己本朝的史书。
你自己死了之后,再任由文臣去盖棺定论,那叫傻,又傻又蠢。
我自己做了什么,我自己说了什么,我自己想了什么,全都由我自己书写。
我详详细细写明白,而且公布于世,任由当世之人验证,而不是让文臣随意歪曲、修饰。”
朱文芳笑道:“如何歪曲历史,请爹爹给举个例证。”
朱祁钰回道:“回头吧,我给你讲个营阳侯杨诈死,将太祖皇帝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故事。
靖难之役中,这个杨又复活了,并为太宗立下大功。
杨还有个儿子,叫做杨洪。
土木堡之变发生时,杨洪任宣府总兵,又把我哥哥,也就是大伯玩弄于股掌之中。
咱们老朱家的皇帝,成了他们父子的玩物了。真他妈缺德,后来我一气之下把杨洪凌迟了,他们全家都被我杀干净了。
经过我这些年翻阅史料,证据已经差不多快齐备了。回头我给你以杨、杨洪为例,好好讲讲史书记载是怎么通过瞎忽悠把真事隐去的。”
朱文芳惊讶地问道:“天底下竟然还有这种事情?”
朱祁钰点点头:“这种事情,不要跟旁人讲起,这是咱们父子之间的秘传心法。等以后,你有了嫡长子,再把这些交给他,一代传一代。
还有,关于皇位传承,你的脑子里千万不要沾上汉武帝的那些奇思妙想。
如果皇位传承中,不幸出现幼主继位的话,有一个强大的太后,是皇权稳固的最有力保障。
就比如说,我今天晚上睡过去,明天醒不过来了。你还不到十岁,根本就没办法亲政,那你怎么办?
这时候只有你娘是靠得住的,她帮你代掌皇权五六年,然后你就可以顺利亲政了。你娘就你一个儿子,她再怎么样,就算真学吕后、武则天,权力也必然交回到你手上。
虎毒还不食子呢,你娘再无论如何,她不可能把自己的独子弄死啊。
但如果你爹、你娘今晚睡过去,明天都醒不过来了,那你就等着吧。
勋贵、文臣、武将,他们会做些什么,可就没办法预计了。
我活着,你看着满朝文武都挺忠心,都对你很恭敬。我要是死了呢,那就是另一副嘴脸了。
至于例证,你看看汉昭帝、汉宣帝、昌邑王、许皇后就知道了。
尤其是汉昭帝,摊上个二百五的父亲,搞什么留子去母的行为艺术。
结果呢,汉昭帝没爹没娘,亲政前夜,二十岁暴毙于未央宫。
然后大臣们给你讲史书时,一定会言之凿凿地告诉你,这里面绝对没有阴谋,没有暗算,一切都是光明的,美好的。
汉昭帝只是睡觉的时候吧,突然心脏不跳了而已,然后就过去了。这个太正常了,虽然大臣们不会在二十岁时突然睡着睡着觉就心脏不跳了,但皇帝嘛,与众不同,过去了就过去了呗。
这绝对不是有人下毒或者用其它手段暗害。
对对对,他们说的都对,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先信了,而且是深信不疑。”
朱文芳被说急了:“爹爹你可不能真睡过去啊。”
朱祁钰摆摆手:“我就是说说,我身体好的很,哪那么容易睡过去。我再教你一个真理,一个皇帝要保障自己的安全,就要使用最蠢最笨的极端方法。
比如我每天晚上把灵玉宫大门一关,上千亲兵把城墙一围,一个宫女太监都别想靠近我。
就这么极端,要想让我睡过去醒不了,除非你五位娘亲动手。
这就已经将变数控制到最小了,若是你娘亲也要送我上路,那我只能认了。
当皇帝若是谁都不信,那日子就没法过了,但是要让有机会害你的人数尽量尽量的少,少到极致。
凡是认为自己王霸之气无与伦比,宫女太监全都折服膜拜、忠心耿耿的,一般活个三十多也就差不多了。
哦,我没说你祖父、曾祖父是被人暗害。他们是老朱家代代遗传的疾患,突然就发病了,突然就没了。
上不豫、上不视朝、上大渐、上崩,就是这么个流程。
你大伯前两天刚过完三十岁大寿,老朱家的遗传病也快在他身上发作了。哎,我的好哥哥啊,也快上路了。”
第745章 三司制定大明法典 统一律令天下
朱文芳问道:“皇帝莫名其妙地暴毙,没人追究死因吗?”
朱祁钰笑道:“你曾祖父仁庙,还有你曾祖母,好像都不大乐意让你祖父、英明神武的宣庙大皇帝继位。
喜欢祖父,把你祖父称作好圣孙的,是太宗皇帝,这叫隔辈亲。
仁庙一继位,就把宣庙赶到南京监国去了。给的名义是挺好听,让宣庙去南京筹划迁都事宜,反正我是有点不大信。
仁庙当了不到一年皇帝,暴毙了。
我要是宣庙,我也不去追查什么死因啊,那不是闲得嘛。死了死了呗,死了才好,原因就是老朱家有遗传病啊,还查什么,相信就完事了。
当了皇帝吧,他就不是正常人了,而是政治生物。天家无父子、无亲情,说穿了就这么回事。”
朱文芳答道:“爹爹,我不一样,我是至情至孝的。”
朱祁钰点点头:“我知道,天家也不全是无亲情,只是少而已。比如太祖和懿文太子,那就是真的亲生父子。
他们父子俩共用一套班底,太祖本人就是最大的太子党。
而咱们父子,比太祖与懿文太子的关系还好。我现在就盼着赶紧退位当太上皇了,巴不得你明天就继位。”
朱文芳笑道:“那可不行,我看得罪人的事情还有好多好多呢,爹爹您可不能退缩啊。
好歹把这荆棘权杖上的刺都拔干净了,再交给儿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