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有喜了。”
“啊?”
朱祁钰闻言愣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这确实是件喜事,之前武定侯府爵位之争极为激烈,导致曳氏一直未能生育。
如今爵位之争圆满解决,大房、二房分家单过。
武定侯夫妇心态放松了,时间一长,自然便有喜事。
朱祁钰点点头:“这是好事啊,若是岳母大人生个儿子,那以后咱们的儿子便有国舅爷了。
咱现在得给岳父、岳母道喜去啊。”
“别别别,夫君累了半天了,还是先填饱肚子吧。不然您又该埋怨我们虐待这世上最可怜的奴隶主了。”
朱祁钰坐到桌边,嘱咐道:“过个一两天,我要请南京吏部尚书魏骥、岷王、东吴郡王、宝庆公主驸马、魏国公一起吃饭,你们记得好好安排一下。”
林香玉闻言好奇地问道:“这怎么还有零有整的,又是皇亲,又是勋贵,又是重臣,夫君这是要和他们聊什么?”
朱祁钰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林香玉同样听愣了,傻傻地点了半天头,方又问道:“奴家答应了王献,要替他说门亲事。魏国公有个女儿,年纪正好合适,夫君以为如何?”
“你们姐妹商量着来吧,我不操心这些事情。”
……
却说陈循、王文等人回到内阁,王文连口茶都没喝,以回刑部审案为由,掉头就跑,拉都拉不住。
兵部的人也不在乎这些事情,罗通和黄溥同样跑得飞快。
然后是工部尚书周忱、户部尚书沈翼,也不愿意掺和于其中。
剩下的,就是都愿意相互交流的重臣了。
陈循无奈地说道:“我得去见魏老了,挨顿臭骂肯定是免不了了。”
邹干连忙劝止:“阁老别忙,我们先集思广益,探讨一下,然后再一起去见魏老。”
陈循好奇地看向邹干。
邹干解释道:“太子是国本,不能改易。既然陛下要宴请魏老,我们一定要同去劝说魏老。
然后由魏老出面,打消陛下改易太子的想法。
同时,我们要阻止魏老致仕,劝魏老留在京师,匡正朝纲。”
俞士悦、石璞立即出言附和。
江渊、何文渊不表态,也不说支持,也不说反对。
徐有贞微微点头,表示认同。
不过徐有贞属于面上认同,心中不认同,甚至还暗暗有些想笑:俞士悦、邹干这两位礼部尚书何必这么认真呢。就冲你们这个上蹿下跳法儿,这尚书最多年底也就到头了。
礼部尚书胡的前车之鉴就在那里,后来的礼部尚书竟然还不吸取教训。
虽然这些重臣都是人精,但是人精之间,也有段位的差距。
徐有贞的能力与见识,至少远远超过了俞士悦、邹干。对于礼部尚书胡之死,徐有贞敏锐地看出了其中隐情。
不过看破不说破,说破便是死。
在场众人达成了共识,陈循、俞士悦、邹干、石璞力主去劝说魏骥,江渊、何文渊、徐有贞则是跟着去看笑话。
事不宜迟,说干就干,众人结伴来到了魏骥的住处。
魏骥本不愿一下子会见这么多重臣,奈何陈循以皇帝命众人前来慰问为由请见。
皇命不可违,魏骥只得把众人放了进来。
首先是陈循先向魏骥赔罪,然后说明来意,劝魏骥不要致仕,最后再告知皇帝的宴请邀约。
因为魏骥资历极老,威望极高,所以皇帝用的是邀约,而不是宣召,算是给足了体面。
魏骥精研理学,是一位大儒,因此必然不可能拒绝皇帝的邀约。
等陈循把话讲完,魏骥便要送客。
魏骥也知道京城中最近的情况,此时一位德高望重的南京吏部尚书,在住处会见一帮阁部重臣,难免要落人口实。
邹干还是最积极,站出来劝道:“魏老,京中流传陛下想要废黜太子,您可不能坐视不理啊。
为了天下万民,为了江山社稷,还请魏老为民请命,向陛下进京,废黜太子之事,万不可行。”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魏骥冷哼一声,紧接着狠狠瞪了邹干一眼,然后便闭口不言。
这是个什么态度?不仅陈循、俞士悦、邹干、石璞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就连江渊、何文渊、徐有贞这三个来看热闹的都觉得莫名其妙。
第401章 皇帝咬定以妾灭妻 谋划泄露内廷
众人不知道的是,魏骥在内心之中,更偏向于当今天子。
魏骥有如此立场,倒还真不是出于自身利益考虑。
因为以魏骥的资历和地位,到了这个年纪也就这样了,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在个人荣辱方面没什么可争的了。
最关键的是,魏骥实在有点看不惯最近朝野对皇帝的攻击。
说什么皇帝想暗害恭让皇帝、皇太子、二皇子、三皇子,根本就没有证据。
而且从动机角度,就完全说不过去。天子就算想暗害恭让皇帝,那也得一个一个的动手啊。上来一下子就把四个人全部害死,这得多缺心眼才能干的出来啊。
如此明显的栽赃,也不知道满朝文武都在闹什么。
至于说皇帝想要废黜太子,那就更加离谱了。皇帝表达过任何想要废黜太子的意愿吗?
众口铄金,朝野上下一股脑地对皇帝进行污蔑,全都是毫无证据支持的诛心之论,这是臣子该干的事情吗?
俗话事,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当今天子登基之后,停用宝钞,将文武百官的俸禄大幅提高,并改为足额发放。
皇帝对大臣,也算是真心实意、体恤备至了。结果呢,大臣们端起碗吃饭,放下碗就骂娘。这样的佞臣,不鄙视你们行吗?
还有最最重要的一点,魏骥看得非常明白,从能力上讲,当今天子远远强于恭让皇帝。为了天下百姓,为了江山社稷,尊重既成事实,才是最好的选择。
不过这些话,魏骥懒得跟邹干解释。邹干为了邀名已经魔怔了,再苦口婆心,这种人也听不进去。
对于皇帝的小手段,魏骥也有些无语。老子说:将欲取之,必姑予之。
邹干带头讽谏,皇帝反而将其从礼部侍郎升为礼部尚书,这不就是故意助长他的嚣张气焰嘛。
欲要使人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邹干已经当局者迷了,而那一帮还清醒着的重臣们,如江渊、何文渊、徐有贞之辈,根本就不去提醒他,而是等着看笑话。
魏骥叹了口气,虽然大家全都读过《老子》,但不能因此就断定皇帝的小手段起不了作用。恭让皇帝当年不同样熟读过《老子》,还不是中了同样的招式,在土木堡送了个干干净净。
将欲取之,必姑予之,这句话用在恭让皇帝身上也挺合适的。恭让皇帝在亲征之前,一切都太顺遂了,几乎心想事成,什么都得到了。所以才会如此傲慢轻率,酿成土木堡之变这样的大祸,一失足成千古恨。
就在气氛十分尴尬之际,仆人却进来禀报:“老爷,外面有左春坊大学士奉皇命请见。”
“奉皇命?那还不快请进来。”
奉皇命和私自登门区别可就大了,魏骥连忙起身亲自迎了出来。
何宜赶忙行过礼,向魏骥笑道:“老尚书,没有旨意,晚生只是来替陛下送请帖的。”
魏骥点点头,还是恭敬地接了请帖,又将何宜让进厅中奉茶。
众人再次落座,魏骥仔细读过请帖,然后又抬头认真地打量了何宜一番。
良久之后,魏骥方才点点头。
这就是传说中的相面。
不论朝堂,还是民间,都十分流行相人之术。
民间现在出名的,是石亨的门人仝寅,对算命十分精通。至于相人之术,由于仝寅是个瞎子,倒不好说其精不精通。
而在座的各位之中,以徐有贞最为精通相人之术。
魏骥前天刚教训过陈循:君为辅臣,当为天下进贤才。
所以魏骥不能自打脸,何宜是皇帝亲自选拔的贤才,魏骥无论如何都得对贤才表达出重视和提携的态度来。
虽然在场之人,属何宜资历最浅,魏骥还是亲切友善地同何宜探讨了一番理学正义。然后方才问道:“蒙陛下眷顾,敢问赐宴之日,老臣当如何进退举止?”
魏骥十分注重礼法,不敢私自探问皇帝的心思,也不问皇帝召见的目的,只问宴会的流程与礼仪。
何宜笑回道:“陛下有言,不过是家宴而已,老尚书不必拘谨,就如同与家中晚辈宴饮一般便可。
陛下同时还请了岷王、东吴郡王、宝庆公主驸马、魏国公。
明日、后日、大后日皆可,视老尚书方便而定。”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这可是好大的阵仗,岷王可是太祖唯一在世的儿子,宝庆公主驸马赵辉是太祖唯一在世的女婿。
东吴郡王是建文皇帝嫡子,魏国公既是守备南京的顶级勋贵,又是皇家的姻亲。
这四位权势没有多大,但出身和资历一个比一个吓人。
就算是魏骥,要同时和皇帝,再加上这四位皇亲国戚一桌吃饭,心理压力也是非常大的。
魏骥稍微一愣神方才回道:“请何学士回复陛下,老臣明日便奉召面君。”
“那明日一早,王府便会派车来接老尚书,晚生还要去另外四家送请帖,就先告辞了。”
魏骥点点头,何宜行礼告退。
刚走到院中,陈循便追出来,拉住何宜,轻声问道:“行义,陛下动如此阵仗,是要商讨何事?
最近我屡屡忤逆圣意,长此以往,恐失圣心眷顾。行义,你千万救我一救。”
何宜往正厅方向看了一眼,面露纠结。
陈循连忙恳请:“行义,算我欠你一个大人情,你好歹给个暗示也行啊。”
何宜低声回道:“三杨当年勾结内廷,蒙蔽宣庙。最终使得嫡后被废,含冤而终。陛下此次设宴,将坐实三杨罪状。”
说罢,何宜拱手一礼,便匆匆离开了。
陈循则怔在了原地。
至此,陈循才信了座师魏骥那句断言:以朝廷事为一己事,安得善终。
三杨为了个人利益,执行了种种目光短浅、遗害无穷的政策,这下好了,阴谋废立、戕害嫡后的帽子扣头上,等着阖族上路吧。
陈循想想自己如今同样位列宰辅,也快‘安得善终’了。
何苦呢,要不然趁着陷得不深,赶紧退了算了。
陈循心事重重地回到厅中,便欲向魏骥禀告。
不料魏骥摆摆手,坚决地止住:“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我知道你去瞎打听了,但我可不想去窥探皇帝隐私。
你们都走吧,我要焚香沐浴,准备明天面圣。”
陈循等人只得告退。
江渊、何文渊、徐有贞直接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