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钰坐在椅子上,看着林香玉发赏钱。基于千金买马骨的考虑,刘昌作为第一个肯为朱祁钰杀人效死的人,林香玉一口气便给出了三千两。
其他总旗官、小旗官每人一千两,普通兵士每人三百两。
发完银子,林香玉便让众人先把银子搬回各自房间放好。趁众人散去的当口,朱祁钰颇有些肉疼地问道:“颦儿啊,按这个发银子的爽快劲,就这两天咱们得了有四十万两了吧?”
林香玉回道:“要是算上给城外那八千亲卫准备的银子,确实快四十万两了。奴家是以为殿下想要人心,而不是当守财奴,所以才把银子得这样大手大脚。若是殿下不满意,奴家省着些就是了。”
朱祁钰笑道:“你做的对,当守财奴有什么用。你留下三十万两白银,十万两黄金,作为咱们修建齐王府之用。剩下你随便吧,我也不管。”
林香玉笑道:“好嘞,殿下不是打算生四五十个儿子吗,回头奴家便再给您买一百名绝色侍妾回来。”
朱祁钰闻言,吓得抬腿就跑,正好刘昌等亲卫也回来了,朱祁钰带着他们,头也不回,一溜烟跑到了成国公府。
在成国公府、泰宁侯府都没什么波澜,直到来至西宁侯府。
这个西宁侯府就太有意思了,也是大宗失爵,小宗承袭。
哥哥宋琥尚了朱棣嫡女安成公主,弟弟宋瑛也尚了朱棣嫡女咸宁公主,两人既是亲兄弟,又是连襟。两人都是驸马,又先后都当了一把西宁侯。
当朱祁钰赶到西宁侯府的时候,西宁侯府正门大开,侯府众人早已在门外等着了。
不待朱祁钰近前,为首的老太太便跪下哭诉道:“臣妾刘氏,见过殿下。殿下我家侯爷冤屈啊。”
一听是刘氏,朱祁钰便知道这是咸宁大长公主的贴身丫环,后来咸宁公主嫁给西宁侯宋瑛,这位刘氏便跟着做了宋瑛的侧室。
朱祁钰忙亲自将刘氏扶起,也垂泪道:“姑奶奶节哀,我也深知阳和口一战,非大明军兵之罪。姑奶奶信我,不出五年,我必带着也先首级,亲自祭奠老侯爷,和死去的大明将士。”
说罢,朱祁钰又去扶宋瑛的几个儿子:“几位叔叔伯伯快起来吧,还请节哀。”
朱祁钰扶着刘氏进入灵堂,又在西宁侯灵位前磕了头,双方又哭了一场,方才来到正厅坐定。
一坐下,刘氏便急切地说道:“殿下,老侯爷有五个儿子,都在这里了。请殿下带着他们上战场吧,我们宋家儿郎都愿以死报国,一雪前耻。”
朱祁钰闻言,沉吟不语,心里嘀咕道:“虽然总算有主动愿意杀敌立功的勋贵了,这是好事。
但咸宁大长公主毕竟是我的亲姑奶奶,一口气把她家五个儿子全送到战场上去算怎么回事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真疯了呢。
这要是一个不小心,在战场上再死上两三个,我不得被勋贵们喷成自闭啊。”
宋瑛的几个儿子见朱祁钰不说话,便要跪下请愿,朱祁钰连忙止住:“行吧,既然几位叔伯愿意为国效力,便跟我一起去守阜成门吧。到时候我也会守在城头一线,几位叔伯就跟着我就行了。
让大伯继承爵位的奏本已经报上去了,过不了几天就会下来。大家在家好好休息几天,待勤王军赶到,便开始整编军队,分配守城任务。”
宋家这些人闻言,方才满意。又对朱祁钰的到来,表示感激不尽。朱祁钰宽慰了刘氏半晌,方才告辞而出。
一上午,朱祁钰在成国公府、泰宁侯府、西宁侯府连哭三场,已经昏昏沉沉的了。直到快接近中午的时候,才终于来到了镇远侯府。
镇远侯府没想到朱祁钰会来,大白天就紧闭着大门,门前冷冷清清,完全可以称得上门可罗雀。
朱祁钰见状笑道:“晴天白日的,这是咋了,刘昌,派人上去叫门,把门叫开。”
半晌,镇远侯府才大开了正门,镇远侯顾兴祖急勿勿跑了出来,一见面就跪在地上,抱着朱祁钰的大腿哇哇哭。
朱祁钰连忙劝道:“镇远侯,别哭了,快起来快起来。我这一上午光在哭了,如今头都哭晕了,你不要再摇晃我了。”
顾兴祖闻言,这才硬生生地止住,亲自引着朱祁钰进了正厅,在主位上坐了。
朱祁钰笑道:“镇远侯啊,随陛下出征的勋贵,就你从前线侥幸得脱,如今弹劾你的人不老少吧。”
顾兴祖只得一边磕头,一边高呼:“臣有罪,臣有罪,请殿下赐死。”
朱祁钰闻言笑道:“刘昌,把刀给镇远侯。”
刘昌闻言,便将刀递了过来。
顾兴祖也不敢真的去接,只得尴尬地笑笑。
朱祁钰这才继续说道:“行了,什么死呀活呀的,这些虚头巴脑的就别说了。如今勋贵都快死没了,我也不想再杀你了。
如果你愿意保卫京城,上阵杀敌,我便保全你。若是你还想着临阵脱逃,那可就真的无可救药了。到时候朝中文武百官会不会生撕了你,我就管不着了。”
顾兴祖闻言,连忙表态:“臣愿戴罪立功,杀敌报国。”
朱祁钰点点头:“你在家准备准备吧,过几天任务就会分派下来。我带着你和新任西宁侯,驻防阜成门。
现在你详详细细地将前线的事情说一遍,我想知道前方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兴祖惊诧地抬起头:“殿下到底想了解些什么?”
朱祁钰笑道:“也先到底是来干啥的?为什么土木堡战事结束后,也先不来进攻京城,而是在宣府、大同瞎溜达?为什么也先就这样任由我们的勤王军进京?
既然也先彻底包围了土木堡明军,光禄寺那两千多厨役是怎么样全须全尾地跑回来的?
阳和口之败到底是怎么回事?西宁侯的四万大军为什么会突然被全歼?阳和口之败发生时,王振还在紫禁城里呢,这个总不能再怪王振了吧。我想知道兵部到底是基于什么情报,才会命西宁侯出城迎敌的?
宣府、大同守军,又是基于什么情况,才没有发现阳和口方向的伏兵?”
第39章 皇帝索勋贵家赀 众臣请册立新君
顾兴祖被问得汗如雨下。
朱祁钰笑道:“镇远侯,放松些,别这么紧张。我又不是在审你,你经历了什么,看到了什么,如实和我说就行了。
我并不想对相关涉事人员做什么,就是想了解一下前方的真实情况。
你非不愿意说也无所谓,我也不会把怎么样。不过满朝文武大臣会如何对你,我就管不了了,你就自求多福吧。”
顾兴祖闻言真的急了,开玩笑,现在所有文武大臣都在上书弹劾自己,要求将自己这个背主而逃的罪臣立即处斩,明正典刑。如今朱祁钰再甩手不管了,那就真的可以准备后事了。
于是顾兴祖只得哭着喊着要和朱祁钰交交心。两个人密谈了一个多时辰,朱祁钰才终于满意地点点头:“哎呀,就这样吧,我要回去了,镇远侯早点休息吧。”
说罢,朱祁钰抬脚就要回家,顾兴祖连忙将朱祁钰拉住。
朱祁钰笑道:“国难当头,虚的就免了,镇远侯不用管饭了,我回家吃去就行。”
顾兴祖一脸尴尬地回道:“不是,不是,微臣不是要留殿下吃饭。”
朱祁钰闻言也尴尬了:“啊?不是要请我吃饭啊,那还是我自作多情了呗。”
“不是,不是,微臣是有些小玩物进献给殿下。”
说罢,顾兴祖拍拍手,便有三名女子走了进来。
朱祁钰抬眼看去,只见个个玲珑玉致,天姿绝色,不禁赞道:“镇远侯好有情趣,这也是你家自小养的?”
顾兴祖笑道:“让殿下见笑了,微臣一点小小心意,还请殿下务必笑纳。”
朱祁钰无奈地笑道:“才区区数日,我这好色的毛病就这样出名了?这些姑娘美则美矣,但镇远侯还是自己留着用吧,我就不夺人所好了。
家里那些女人,我都还没玩明白呢。再说咱也得避嫌不是,不然人家该说我是收了你的贿赂,才庇护你的。”
朱祁钰拍拍顾兴祖的肩膀:“行了,我走了,不必送了。”
朱祁钰一行人离了镇远侯府,刚走到自家大门外,还没来得开心,正在门口守株待兔的兴安,便急忙迎了上来。
朱祁钰无可奈何,带着哭腔问道:“兴安啊,又有什么事?”
兴安回道:“启禀殿下,前方军报,太后请殿下即刻去本仁殿议事。”
朱祁钰无奈,只得拖着疲惫的身体进了宫,来到本仁殿。
一进入殿内,就发现气氛格外的冰冷。太后冷着脸不说话,内阁也不说话,尚书们也是面面相觑,默然不语。
朱祁钰上前向太后行过礼,便向陈循问道:“陈阁老,这是怎么了?”
陈循答道:“启禀殿下,大同总兵官、广宁伯刘安回京了。”
朱祁钰转向于谦,故作不解地问道:“是谁下的诏命,让广宁伯回京的?”
于谦回道:“启禀殿下,广宁伯是擅自回京。他自言是奉陛下之命,前来通报敌情,又说陛下已经允诺将其晋封为侯爵。”
朱祁钰闻言,便回道:“既是陛下有命,那就晋封刘安为广宁侯吧。前方敌情如何了?”
众臣被朱祁钰说得先是一愣,谁也没想到这位殿下如此轻易就答应了封侯之事,继而便是激烈的反对。
本来一帮大臣就有气没处撒,朱祁钰轻飘飘的一句封侯,算是彻底捅了马蜂窝。
朱祁钰也不说话,也不反驳,就坐在椅子上发呆。直到大臣们实在不好意思再喷下去了,朱祁钰才继续问道:“封侯之事先搁下,国事要紧,你们倒是说说,刘安传回的前方军报是什么啊。”
于谦这才苦着脸回道:“几日之前,陛下再次被虏寇挟持到大同城下。陛下命袁彬入城,将西宁侯宋瑛、武进伯朱冕、内官郭敬的家赀,以及三人的蟒龙衣等物取出,赐给了也先等人。
又命守将郭登备足酒肉,犒劳也先部众。”
朱祁钰闻言,以手扶额,头疼不已:别的也就罢了,自己上午刚在西宁侯府一边哭鼻子,一边赌咒发誓地吹牛。结果下午你们就告诉我,连西宁侯在大同的家赀都被拿去给也先了。
你们这样我以后怎么做人啊,以后西宁侯府的人怎么看我啊。
于谦见状,继续说道:“当夜,陛下驻跸于城西二十里处,郭登遣人通知袁彬,想要趁天黑,派夜不收潜入虏营,将陛下迎到城郊石佛寺,然后再找机会入城。
袁彬将消息转告给陛下,陛下却说:我命在天,今若为此,万一不虞,乃自取也。
陛下怕中间出现意外,就拒绝了郭登的提议。”
朱祁钰听明白了,也先对皇帝的看守并不严密,但皇帝也不敢尝试逃跑,只能跟着也先在宣府、大同之间瞎溜达。
而也先既不敢尝试进攻大同、宣府,也不敢进攻居庸关。
然后兵部还告诉我也先有十万铁骑,兵锋锐不可挡。
这不都前后矛盾吗?
但是朱祁钰也不敢说,也不敢问。
既然兵部敢说也先马上就要攻陷京师,覆灭大明了,那我就敢信。
不管你们信不信,我不仅先信了,我还要劝太后赶紧信。
然而不等朱祁钰开口,孙太后就先发话了:“齐王啊,刚刚陈循向本宫提议,皇帝一时已经很难迎回了,国中又不可一日无君。所以希望遥尊皇帝为太上皇帝,另立你为皇帝,以安天下之心。齐王你以为如何?”
朱祁钰闻言一愣:原来如此,难怪刚进殿中时,气氛如此紧张。
这事容不得思索,朱祁钰马上跪下,怒斥道:“此误国之言也,即便册立新君,也当立皇太子朱见深为帝。
臣愿暂替皇太子监国,待迎回皇兄,臣便立即回藩地就藩,请太后明鉴。”
陈循、于谦、高谷、王文等人闻言,都跪地高呼:“国赖长君,若立皇太子为帝,主少国疑,则我大明危矣,臣等坚请立齐王为帝,请太后明鉴。”
只有王直、胡等少数几人,站在原地,不置可否。
朱祁钰则站起身,对着大臣们一顿呵斥,而大臣们一概不理,只是要求立朱祁钰为帝。
孙太后也非常纠结,锦衣卫马顺已经被大臣们活活打死了,如今就算自己给锦衣卫下令,要求镇压百官,锦衣卫还能尊奉懿旨吗?
锦衣卫也不是傻子啊,自己主官被群臣活活打死的时候,太后连句话都没有。现在却要锦衣卫上去和大臣玩命,傻子才往上冲呢。
现在唯一敢和大臣们对抗一下的,恰恰只剩下大臣们正在推举的朱祁钰了。
再说就算锦衣卫疯了,真敢镇压大臣,那又怎么样呢,总不能把百官都杀了吧?真要敢杀百官,那不用也先来攻了,朝廷直接就自己散摊子了。
于谦见孙太后沉吟不语,又说道:“启禀太后,如今整个京城的人,能跑的都在往南京跑了。就算有官职在身的人,自己跑不了,也在极力将家人往南京送。
若是太后再不下定决心,册立新君,安定人心,那很快大臣们也会开始跑的。到时候您和太子就守着个空空荡荡的北京城,又有什么意思呢。”
孙太后被大臣一顿恐吓,也颇有些动摇,只得问朱祁钰:“齐王,你说呢,真的严重到这种程度了吗?”
朱祁钰回道:“事情远不至此,京师还有十万兵马,勤王军也已经陆续赶到。立皇长子为帝之后,大赏将士,广积粮草,京城可保无忧。
臣请亲率明军主力,与瓦剌大军战于城外。有杨洪等猛将在,臣必能取也先首级,献于太后驾前。”
孙太后闻言摇摇头,朱祁钰的漫天吹牛,如今连孙太后这样的深宫妇人都不敢相信了。
又沉默了半晌,孙太后才回道:“本宫乏了,明日再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