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 第207节

  随后过昭庆律寺至栖霞岭下,方腊欲游黄龙洞,便见远处有四、五个身体魁梧,刺绣花臂之人拦住车驾,跪在地下,眼珠乱转告状道:“圣公,我们都是本地的良民,因赵宋皇帝荒淫无度,横征暴敛,搜求天下奇珍异宝,乃至流离失所,生计全无。”说罢,竟痛哭流涕,伏地不起。

  方腊看他们恭敬,点头道:“此事毋须难过,朕早晚杀上东京,拿住赵宋狗皇帝,还有那蔡京王黼奸贼,与你们报仇便是了。”

  众花臂人道:“圣公,不须杀上东京,此仇可以现报,此地离蔡家藏经阁不远,祥云寺就是蔡京家的功德寺院,想当年还是朱那奸贼督造。”

  方腊略微寻思:“既如此倒是容易,你们几个前边带路!”

  不一时来到祥云寺,只见这寺十分的威武壮观,宽大殿宇尽是青砖绿瓦,不断香火,方腊看罢,心中生怒,传旨道:“先杀恶僧,再烧寺庙!”

  众将得了旨意,率领军民一齐动手,一刹时,火光冲天而起,庙宇只是半日工夫,便尽化成为了灰烬……

  如此时日渐过,方腊将军务大事交付国师汪公老佛、太师陈箍桶,军师吕将和众将办理,每日散朝,便陪伴一众妃子在钱王宫中玩耍取乐。

  而众臣一面休兵练武,筹办粮草马匹,一面召急铁木匠打造军器和攻城器械准备大进,但也有不少将官迷恋杭州生活,娶妻纳妾,思量久居。

  这日早朝,群臣朝拜已毕,国师汪公老佛出班奏道:“圣公,现在粮草齐备,甲仗一新,如久待于此,空耗钱粮,老兵惰师,所以还请圣公早定出兵大计。”

  方腊点头道:“朕知兵贵神速,国师和众家爱卿看何时出兵,先取何地为宜?”

  汪公老佛道:“依臣之见,应当立即分兵两路,一路取苏州、一路取秀州,以擒拿朱父子为名,苏州秀州百姓必会操戈相随,南路元帅方七佛此刻已经取下衢、婺两州,如此两浙联成一片,不出一月,东南各州定遂为陛下所有,再筹积粮草,砺兵秣马,长驱渡江,夺取中原。”

  方腊闻言微微颔首,诸将亦是不住点头。

  这时军师吕将忽然出班奏道:“圣公,臣觉不然,臣之前曾经奏过,应以抢占长江天险为主,此刻赵宋已失杭州,宋帝怎能不派重兵南征?宋兵如长驱渡江,必然会以沿江重镇江宁府、润州镇江府、太平州一带为军事,分路出兵围剿我圣军,我新取杭州,立足未稳,对我不利,为今之计,我军除少数留守杭州,其余皆应去取以上三镇,扼守长江岸口,阻宋兵南渡才为上策!其次派人联络南部浙东路越、明两州分坛,让方七佛元帅取其立为根本,如此前能阻敌于江北,进而逐鹿中原,后仍可一统两浙归于圣公,不失退守之地,望陛下三思。”

  太师陈箍桶也道:“吕先生剖析明白,顺乎大势,望圣公采纳,昔日钱王曾经说过,以杭州之地与人争利,三面受敌,自知其危,故用圆木做枕警诫自家,我们现在亦是三面受敌,比钱王当年处境还要险恶,稍有不慎,前功尽弃,依某之见,不如现在乘赵宋朝廷无备,陛下率兵长驱渡江,联合中原、两淮潜伏的教徒弟子,广结民心,一鼓作气,直捣汴京,现在北有田虎,南有我圣军,宋室朝廷首尾不能两顾,此千载难逢机会,稍纵就要即逝。”

  文武百官又有言其他,便是议论纷纭,不能统一,方腊犹豫不决,忽有殿外传事官奏报:“圣公,苏州石生派人求见。”

  方腊顿时大喜,传旨道:“宣他进来。”

  不多时,一人进永乐宝殿,足穿草鞋,头戴斗笠,青布皂衫,麻绦缠腰,一身渔夫的打扮,只见他步上金阶,跪倒叩头,方腊一看却是认得,乃苏州石生的师弟邹明,不由道:“爱卿免礼平身。”

  邹明起来道:“圣公,石坛主让我传信,苏州此刻已经乱起,朱似在收敛家财,意欲逃跑,那边已经准备好兵马,就等圣公派兵合力攻打!”

  方腊皱眉道:“朱想要逃跑?”

  邹明道:“正是,此刻苏州乱象纷纷,石坛主说只要圣公大军一到,两处合兵,拿下苏州不费吹灰之力!”说罢,他掏出身上信笺,传递上去。

  方腊拆开封皮看过后,微微点头:“果是如此,苏坛主在信中说苏湖二州乃是宋室聚敛财富之地,漕运咽喉,城中王孙贵族,巨商富贾,御用供奉,财富何止万万,俗话说,苏湖熟,天下足,若拿下苏湖二州,何愁没有军资粮草。”

  “圣公此言有理。“汪公老佛道:“苏湖二州乃是天下粮仓,宋廷的供奉多出在那里,漕运网道四通八达,若据而有之,能使我军粮草不乏,如今圣军兵丁渐多,粮草屯不足月,如能拿下苏湖,则再无此类忧虑。”

  方腊点头:“既如此,那就出兵两路,一路取苏州,一路取湖州,捉拿朱,聚集粮钱,杀尽苏湖贪官污吏,为江南百姓出气!”

  吕将在下方闻言色变道:“圣公,当以先下江宁三镇为主啊!”

  方腊道:“吕军师,莫是要阻朕擒拿朱不成?圣军起事,是以先杀朱为号,岂能食言天下?朕意已决,爱卿莫再复言。”

  吕将张了张嘴,想要再说些什么,但最终却闭了口,心内发出一声长长叹息……

第343章 烟花三月下扬州

  大宋宣和三年,三月初三,正是纸鸢节的日子。

  但这天的东京城外,却没有一个平民百姓在游乐耍玩,天上哪怕半只纸鸢也无。

  东京四城十二门铁蹄雷动,战鼓轰鸣,打着各色旗号的马步军,在短暂停留誓师之后,便开始有序地向南面开进,因为人数实在太多,直到下午才逐渐走完。

  芝兰小筑,道君皇帝看着前方一名身形矮胖的宦官问道:“瞧得如何?”

  宦官低声道:“官家,郓王带了十几个姬妾,各色物品玩意儿装了几大车,队伍走得最晚。”

  道君皇帝皱了皱眉:“秦王呢?”

  宦官道:“秦王亦带了一堆人走。”

  道君皇帝好奇道:“也有女子?”

  宦官小声道:“秦王带着赵元奴和她的丫鬟妈子,别的一些看起来像伶人,卑奴瞧见其中有个瘦小枯干似猴儿,跃走十分灵活,应当是戏台上表演艳段时的丑行当。”

  道君皇帝想了想,这老二最近迷曲子,居然把伶人都带去,可这是打仗,如此作为也忒没章法,老三亦是没好在哪里,带那么多女子去两江,毫无奔赴战场的模样。

  不过他还是长出了口气,心内暗暗盘算,西军加上京畿禁军,统共二十几万兵马,平定江南贼寇应不会有太大意外,就算难打,也总不至于败北亏输才是,毕竟西军身经百战,将卒都久负沙场经验。

  想到此处他身体放松下来,对着矮胖宦官挥了挥手,这人退出门后张迪进来,瞧见他,道君皇帝忽地念起了李师师,他已有些时日没到樊楼,便打算今晚过去那边瞅瞅……

  运河流水悠然,浅绿的水色,如绢的波光。

  几艘大船刚刚从汴水进入运河,一时只见天地悠悠,四野开阔,举目向远。

  大宋船舶发达,开封水路众多,又有黄河在旁,平日航船多见。

  但这几艘却都是战船,战船虽然多布沿海,但京畿却也有十几艘,每日停泊各处河道,从未离过开封地界。

  行驶在最中间的是艘大型战船,也是当下大宋最好的战船,十桅十帆一百三十幅,龙骨鲸架,就算是长江诸路,也没有这般战船。

  似此种战船,整个大宋只有五艘,登州、通州、福州、雷州共四艘,剩下这一艘便在东京。

  这五艘战船都命为“神舟”,其中最有名的便是“凌虚致远安济神舟”和“灵飞顺济神舟”。

  大宋神宗元丰元年,帝遣使臣安焘、陆睦往聘高丽,驾的便是上面这两艘神舟。

  到达高丽后,高丽从未见过这样的大船,只见巍如山岳,浮动波上,锦帆鹚首,屈服蛟螭,不由都心惊神动,倾城耸观,欢呼嘉叹,举国相迎。

  此刻,运河上这艘神舟虽不是出使高丽那两艘,但却同样是五神舟之一,名为“长空浩志宁远神舟”。

  神舟前方高高竖着一面红底烫金大旗,几与主桅等高,上面楷书了斗大的“秦”字,迎风飘舞,猎猎作响。

  大旗两旁有副旗牙幡,一面写着,宣抚两淮,一面写着,南征讨贼。

  神舟在运河之上压波涤水,平稳前行,两处来往商船客舫纷纷避让。

  江南之事已经爆发开来,往返运河的船舶商客无人不晓,都知此番大乱不下去岁的淮西变故。

  而朝廷讨贼的消息也已传递出去,民间议论纷纷,三路大军同下江南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对于江南乱事,百姓看法自不相同,正所谓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大抵市井都是听个热闹,商旅之类则三缄其口。

  不过这并不影响他们对秦王的印象,朝廷腐败糜烂,官员贪赃枉法,东南应奉局如狼似虎,这些事情无论真假,但只要能吃得饱饭,便离民间还很遥远。

  当然,这也只限于江南之外,江南之外对秦王的看法一向是好的,至于江南两浙之内,就没人知晓了,大概都会觉得但凡官员皆狼狈为奸,赵宋皇室更不必说。

  赵柽没有走陆路,他虽权两淮,但这次要去淮东,因为淮西与两浙路不搭界,且首府已由庐州迁至寿州,寿州更名寿春府,距离长江更远,全无战略意义。

  所以他走水路,直下运河,往淮东首府扬州去。

  原本赵楷也能走水路,但不知为何竟未与他争,而是坐了马车,至于童贯那边,除了少数几个亲随外,剩下的都是西军,几乎都不熟船水,他倒是没法子就自家几个坐船前行。

  赵柽从侍卫亲军司起了三万兵马,骑兵一万,步兵两万,厢军乡兵未带,到时由两淮补充。

  此刻这几艘战船上共计三千步兵,都是他挑出来熟知水性的,剩下的马步军则顺着运河一路跟随。

  赵柽这时走出船舱,来到甲板之上,见两岸青山渺渺,运河绿水茫茫,远处舟船不时张望过来,有些性子活泼的京城本地人,或是识得他,便行了礼后,喊道“秦王千岁千安”,“殿下辛苦”,“殿下早日凯旋”。

  大宋皇室自来亲于民间,官家走动东京,正店饮酒,观看商户营生,并非甚么了不得大事,直到道君皇帝这一朝才起些变化。

  不知为何,这一朝庙堂高举,于民疏离,渐渐没了开朝之初的那种纯朴风气。

  后世曾广泛流传一个笑话,说是两名农夫种田闲聊,一名农夫擦抹头上汗水道,“种田如此劳累,皇帝老子怎么捱得了?”

  另一名农夫则道,“皇帝种田用的是金锄头,看着金灿灿喜欢,就不觉得累了。”

  而两名农夫的婆娘同时也在家中说话,都犯愁晚上要做什么饭菜,毕竟农家寒酸,没太多吃喝花样,一名婆娘便憧憬着,“不知皇宫内今晚吃何美食?”

  另外一名婆娘则回她,“东宫娘娘烙大饼,西宫娘娘剥大葱,香得很!”

  这个笑话,大抵最早出自山东民间的吕剧《下陈州》。

  唱的是:“听说那老包要出京,忙坏了东宫和西宫。东宫娘娘烙大饼,西宫娘娘剥大葱。”

  这几句唱词的意思是说为了收买包青天,娘娘们下了大本钱,制作又香又顶饱的大饼卷大葱,以此来贿赂包青天,而包青天见了好吃的却还黑着一张脸,包青天吗,自然是铁面无私的。

  后来,这戏传来传去,便和皇帝的金锄头扯在了一起,变成两个农户人家的笑话。

  笑话自然是说普通百姓见识浅薄,穷困生活限制了想象力。

  但事实真是这样吗?下陈州,陈州放粮,包拯放粮,这一类的民间流传剧目由来已久,什么金锄头、烙大饼,是最初的作者目光短浅,还是百姓果真没有见识?那又为何不安排去其他朝代,单单写在了宋朝?

  《宋史地理志》,宫城后苑有观稼殿和亲蚕宫。

  宋初,皇帝为了表明勤俭爱民和对农事的重视,在皇宫中设观稼殿和亲蚕宫,在后苑的观稼殿,皇帝每年于殿前种稻,秋后收割,皇后作为一国之母,每年春天在亲蚕宫举行亲蚕仪式,并完成整个养蚕过程。

  《宋史》,大中祥符五年,真宗皇帝在向两江、两淮、两浙推行占城稻的同时,就在后苑玉宸殿等地亲种小香稻、占城稻,揣摩观察。

  《宋史后妃上》,“曹后重稼穑,常于禁苑种谷、亲蚕”。

  宋初时宫内农田广布,又以后苑最为集中,司农场景随处可见。

  按祖制,宋帝每年都要观稼,宋后则要亲蚕,不过道君皇帝这一朝,除了登基最初几年去过田里,后来再未去过。

  但《宋史徽宗本纪四》,记载宣和时平定方腊之祸后,道君皇帝不知作何想法,挽起裤脚,扛着锄头,亲自下田劳作了一番。

  但也就止于此,直到靖康时,道君皇帝再未摸过锄头。

  由此可见,皇帝金锄头的事情,在宋朝极可能是真的。

  至于娘娘烙饼剥葱,虽大抵笑谈,但于宋初,简朴亲民之风盛行,倒也可能有相类之事。

  赵柽站在船头,背负双手,想着这些事情,心中不由暗暗叹息,这些东西,哪怕就是收买人心也是好的,但这一朝道君皇帝不重视,甚至最后连做做样子都不肯了。

  倘若神宗、哲宗在,是否还会有方腊起事?是否还会有海上之盟?能否抗住女真南下,护住黄河东京?

  几代十几代的努力,往往一代就挥霍至尽。

  可江山社稷,军国大事没有假设,不行了就是不行了……

  这时赵元奴出来,来到近前,礼道:“王爷,观看甚风景?”

  赵柽微微一笑:“想着骑鹤下扬州,如何花那十万贯呢。”

  赵元奴道:“王爷是去打仗,早知奴家便违命不跟来,免得坏了王爷大事。”

  赵柽瞅她一眼,道:“这次不来,下回便不知何年何月,你不想回家看看吗?”

  赵元奴低声道:“奴婢的家就在东京,扬州已没了家,只是惦念些小时事物。”

  赵柽之前与她闲聊,知她出身扬州城内船户,母娘早亡,后来她爹续弦娶了个屠户家女儿,生了两个儿子后,竟然将她卖掉。

  而她那时已有七八岁年纪,自然对这些都记得,隐约也察觉,这件事其实她爹是知道默许的。

  宋朝买卖人口乃重罪,但对于贫困而无力抚养卖出子女的家庭,官方便实施赎买的政令,拿钱给赎回来,动用公帑替那些贫困家庭赎回孩子。

  赎买这种干预方式,也意味着大宋朝廷默认这种家境贫寒,卖掉自家孩子的不便惩治。

  这便让民间将“雇佣”与“买卖”混用起来,自家卖出去的大抵会打着雇佣的名义,不然可能会被官府赎回来,两相尴尬,买方还会找卖家的麻烦。

  赵元奴的后母想要瞒着他爹,单独把她卖掉几无可能,而且卖去那么远,竟到东京樊楼,她爹更不可能不知道,毕竟要以雇佣的名义卖掉,是需签定契约的,甚至这契约是一辈子,所以才存在人赎、自赎等事。

  赵柽看她,知她对扬州原本之家伤透心,任谁从小被卖掉,都不会对原本之家存什么好感,何况还不是卖去正常门户,而是彩楼欢门。

  赵元奴只是心里恋念从小生长的扬州,这才总想回来看一看,只是赵柽觉得既然回来了,若有可能见一见家人倒也无妨,只看她自己的意思。

  他道:“去了再说,就不知道扬州的琼花开放没有。”

  赵元奴闻言眼睛一亮,娇媚面颊浮现出一抹回忆神色,道:“似是尚须半月。”

  赵柽道:“元奴见过?”

  赵元奴忙点头:“就在扬州后土庙,好大一颗花树,我小时候常去那边,开起花来晶莹剔透,仿佛天宫里降下的雪花一般。”

  赵柽看她说得有趣,笑道:“我倒亦是慕名已久,待开时不妨一起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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