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 第204节

  东南大多数官员都怕得罪蔡京、王黼、朱三人,但不怕的人里却有一个是两淮路转运使陈遘。

  政和年间,这陈遘曾因直言得罪蔡京,被贬归故里,后来竟又被直接起用,道君皇帝居然还给他升了官,随后一路亨通,做到两淮转运,这次进京如不出意外,肯定是要接一路安抚使的。

  他这个人直率,样貌又不错,落在道君皇帝眼中,就是孤忠的臣子,道君皇帝看他顺眼,所以才一路提拔。

  陈遘原是京官,曾在东京置办家业,此时在家中等待朝令,便收到了陈建的来信。

  他一看信上所写,立刻吃了一惊,急忙又仔细询问来人,听说方腊大军已经向杭州逼近,却因王黼、朱欺瞒,致使朝廷援军迟迟不向东南发兵,未免心中大恶。

  陈遘自是对道君皇帝忠心,左右思索此事不报不行,但王黼从中挡路,就要想法子绕过王黼直接向道君皇帝禀奏,可他现在待命在家,没有差遣不能上朝,也不能入宫,就得想个旁的办法。

  最后他思来念去,看着陈建送过的金银财物,心生一计,不由想到了内侍省都押班张迪。

  张迪爱财,只要在张迪那里使上银子,让张迪帮忙把奏章递上去,那么此事基本会成。

  陈遘说办就办,当天夜里就想办法约出张迪,将事情一说,张迪也是大惊,又见了一车金银,便承揽下此事。

  第二日下朝,道君皇帝去太清小筑抄写经文,张迪瞅瞅四下无人,心内念着那一车金银珠宝,当即跪下,手举陈遘奏章和陈建书信,颤颤悠悠道:“官家,东南出了天大乱子,卑奴不敢不向官家禀报!”

  道君皇帝不怕听“天下太平”几字,听上千遍万遍都行,而且越听越爱听,但只听一次这“天大的乱子”就觉得刺耳,紧皱眉头看向张迪。

  张迪那里不了解道君皇帝脾性,但他泼皮出身,此刻既然开口了,就索性一路做下去,大不了受顿板子就是,以前又不是没有捱过。

  他道:“官家,睦州失守,歙州失守,江南的贼军已经逼近杭州了啊!”

  道君皇帝闻言一愣,恼怒上前,一把扯过张迪手里的折子,便摊开看去。

  这一看之下,他脸色难看起来,随后狠狠地把奏折丢到桌上,呆了片刻后,忽然吼道:“张迪!”

  “卑奴在!”张迪顿时吓了一大跳,以为道君皇帝要怪罪于他,不免有些后悔接了那车金银。

  “速召童贯觐见!”

  “是,官家!“张迪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起身向外跑去。

  半个时辰后,童贯和张迪满头大汗地进了书斋。

  道君皇帝把陈遘的奏折,还有陈建的信递给童贯,童贯看过之后,两人低声说了几句,道君皇帝阴沉着脸色道:“张迪,唤王黼过来!”

  又是半个多时辰,王黼进来,一看道君皇帝脸色,还有旁边怒目圆睁的童贯,心下便知可能是江南事发了。

  “王黼,方腊作乱,东南大震,你竟敢欺瞒朕,隐而不奏?”道君皇帝劈头问道。

  王黼急忙“扑通”跪下,捧出前几天就准备好的应急奏章,流着泪道:“微臣早就想上奏,又恐陛下分心修行,故拖延了些时日,微臣不能为国分忧,罪该万死!”

  道君皇帝接过奏章看了一遍,脸色才渐舒缓:“寇贼如此猖獗,攻城陷州,你有何良策?“

  王黼眼珠溜了一下旁边的童贯,道:“微臣望官家责令杭州知府赵霆固守杭州,浙西路安抚使陈建速调兵马剿寇。”

  童贯冷笑道:“浙西路都监蔡遵、颜坦已经为国捐躯,安抚使陈建已是自身难保!”

  道君皇帝将陈建的信摔给王黼:“你自己看,两浙路,两江路是富庶之地,是我朝粮仓钱库,若失去东南半壁,江山岂不危矣!”

  王黼闻言不敢言语,童贯开口道:“官家,臣倒有一策可用!”

  道君皇帝忙道:“童爱卿快说来听。”

  “官家应速拟诏书,下诏招抚方腊,若他招安最好,不招安的话也以诏书先稳住他,然后趁此机会一面检合京畿禁军,一面宣调西军精锐,到时一起南下讨贼!”

  道君皇帝闻言道:“此计甚好,朕就拟旨颁诏招抚方腊,再整军以做讨贼准备!”

  杭州城外,方腊大营连绵不绝,几乎把杭州城包围个水泄不通。

  这时有中军官进帅帐禀报:“圣公,帐外有宋国的使者,自称从东京开封府来,一行十几人要见圣公。”

  方腊未待说话,旁边的方百花立刻道:“刀斧手何在?快把宋朝使者押进来当众砍了!”

  刀斧手喝了堂威,各拿刀枪要去捉拿使者,忽然旁边班中闪出一人道:“且慢!”

  众将一看乃是陈凡,方百花皱眉问道:“陈将军有何话说?”

  陈凡道:“可先叫使者进来,看他说出什么话,从中探听一下宋军的虚实动静,作出对策后再杀亦是不迟。”

  方腊在案后不由点头:“陈将军言之有理,唤那使者进帐!”

  这东京派来的使者姓张名忠,有五品官身,乃是童贯的干儿子,他倒也没甚么特殊本领,就是具些胆量,此刻在帐外一听叫他,便迈开方步昂首直入。

  待进入帅帐,数列赳赳兵丁,个个执戟持矛,挎刀仗剑,寒光闪闪,张忠由不得心里打了个冷颤,倒吸一口凉气,不由暗思,这番出使贼穴,怕要凶多吉少。

  他硬着头皮走上前去,自报家门,然后述说了来意,就见两旁众人皆怒目瞪视。

  方腊冲两旁一压手:“赵佶可有书信?”

  张忠闻言,立刻从身上摸出圣旨,也不敢让对方跪拜,只是展开高声诵道:

  大宋天子招安书,朕闻江南睦州等处,山泽野岭,久失王化,所以倡乱,皆废读儒家之故也,刁民方腊等啸聚山林,骚扰州县,万民涂炭,国无宁日,朕心何安?

  正读着,一边恼了几十名将官,郑彪直气得虎须倒竖,怒目圆睁,右手按住剑柄,左手指着张忠:“量你只不过是宋朝昏君豢养的一个奸佞小狗,竟敢犯我圣公皇帝的名讳,就是昏君赵佶自己来,见了我家圣公也要跪下磕头!”

  “跪下!跪下!”两旁众将一片吆喝。

  方十九从鲨鱼鞘内抽出宝剑,大喝一声,“狗贼,还不快跪下!你有几颗脑袋,竟敢藐视圣公?”

  “跪下!跪下!再不跪下打断你的狗腿!”帐下大小将校又是一阵怒吼。

  张忠何曾见过这个,就算原本胆大也惊慌失措冷汗浸浸,两腿一软,扑通一声双膝跪倒,哆哆嗦嗦地说:“下官给圣公叩头……”

  方十九上前抢过圣旨送给方腊,方腊在帅案上打开接着往下看去:

  ……天下自行供奉以来,朱数违朕意,滥行花纲徭役,致使田园荒芜,饿殍载道,元元黎民流离失所。或有妖妄之说,聚寇倡乱,骚然天下,或杀官劫富,攻城掠地,群盗蜂起,哀声遍地,惨不忍睹。朕夙以慈善为本,怜悯垂恩,只要方腊等能率众来归,其所属党徒凶顽,并特与恩免,一切不问,又其中有功者,封官赐职,即优与推赏。

  钦此!

  方腊看后一言不发,半晌,忽然伸手向诏书抹去,手掌过后,那诏书竟然粉碎如屑,他振臂一扬,布屑直向张忠面门惯去,便打了张忠一头一脸,鲜血直流。

  张忠吓得胆颤心惊,急忙趴在地下叩头,“圣公,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啊!”

  方腊冷哼一声,两边过来刀斧手,先打落他的官帽,又束肩拢腕捆了个结实,拖出大帐之外。

  片刻斩了张忠,外面随行之人都吓得魂不附体,被押进帐内。

  方腊看着这行人冷冷道:“你们将那人的头颅带回东京,给昏君赵佶,就说本圣公早晚要拿下东京取他狗命,可能办到?”

  一行人急忙叩头应诺,只求早点离开此处。

  将这些使者乱棍打出去后,方腊道:“赵佶得知使者被杀,招安不成,决不肯善罢干休,不久大兵就要压来,诸将有何妙策?”

  吕将道:“圣公应迅速夺取杭州,再出兵分道袭取江宁、润州、常州、苏州等地,扼守长江天堑,拦阻宋军南渡,江南诸州军的官兵懦弱,孤军无援,不足为虑,圣公再联络各地群雄会猎于江左,夺得江南半壁江山,就如那说三分词话所行,到时纵算曹孟德再生,也无奈孙权如何!”

  “吕先生乃金石之论。”汪公老佛亦道:“兵法有云,兵贵神速乘其锐,慢师必惰丧三军,圣公应该急攻杭州,继续北上夺取沿江之地。”

  方腊点头:“就依此策,明日强攻州城,七日之内拿下杭州!”

第340章 杭州鏖战

  宣和三年二月中,东京的天气不同往岁,依旧有些寒冷。

  西北风一吹,满天形云密布,阴阴沉沉、纷纷扬扬地便飘下一场鹅毛大雪来。

  处处金碧辉煌的宫城,顿时变成琼楼玉阁,东京城内银装素裹,千树万树银花绽开,直下得行人迷了路,外来无处藏身的流民又冻又饿昏倒在御街之上。

  道君皇帝在延福宫赏雪,陪伴的都是些年轻的妃子仪媛,这些女子莺莺燕燕、国色天香,内里穿着轻裘雁绒袄,外罩锦绣罗袍,在升平楼上玩雪赏景。

  众女子看那鹅毛大雪在空中飘舞,如同三月梨花雨,又如满天银蝶展翅飞翔,便嘻嘻笑笑,轻舒广袖,在空中乱招玉手捕捉雪花儿耍子。

  道君皇帝亦兴致勃勃,用手在空中乱捕着雪花,觉得自家仿佛年轻了二十岁。

  “捕着了,捕着了!陛下捕着了!”一个婉仪尖声叫着,十几名女子一齐围上来看。

  道君皇帝得意地伸出手,掌心内托着一枚雪花,晶光闪闪。

  “好漂亮啊!陛下捕的雪花又大又好看,还是六角儿的!”妃仪们纷纷赞叹着。

  不一会儿工夫,道君皇帝手心里的雪花就化去了一半。

  “好可惜,奴家还没有看见就化掉了!”站在最后面的女子没等看清,雪花就化完了。

  道君皇帝笑道:“众家爱妃,朕要看你们比赛捕雪花,看谁捕的雪花又大又莹,朕必有重赏。”

  众妃仪闻言一时兴致起来,张裙展袖,到处乱扑,一时升平楼上群蝶乱舞,喜得道君皇帝哈哈大笑。

  帝妃们正玩得高兴,小吴贤妃上前奏道:“天降瑞雪,乃是丰年的祥兆,陛下何不排宴赏雪,乐舞助兴?”

  道君皇帝点头:“爱妃所奏,正合朕意!”

  遂传旨命御膳房和教坊准备,不多时内侍引道君皇帝至排云阁,妃仪们早已候在那里,道君皇帝落座,嫔妃扬尘拜舞,道君皇帝传旨赐坐。

  大司乐刘禹命教坊司歌伎先唱《阳春白雪》,以四大乐配音,舞女们婆娑起舞。

  殿阁雕廊之内,歌声婉转如黄鹂鸣柳,玉楼琼宇之间,丝竹袅袅,余音绕梁,跳了足有半个时辰,九成三变之舞跳完,乐指挥拍了一下界方,方才刹住。

  道君皇帝正看在兴头,见舞女们不跳了,顿感若有所失,转过身来对小吴贤妃道:“朕闻唐玄宗时,杨贵妃偷宁王玉笛,在清华宫端正楼上为玄宗吹梁州曲,笛音美妙异常,爱妃能为朕吹奏否?”

  小吴贵妃原本多才多艺,擅长歌舞曲乐,闻言轻挪金莲,上前礼道:“奴家恐怕吹得不好,还望陛下海涵。”

  道君皇帝摇头道:“爱妃毋须谦逊,朕听吹笛便好。”

  小吴贤妃拿了笛子,重新过来站在道君皇帝右下,用竹笋春葱般玉指,巧擎玉笛,吹起了梁州曲来。

  笛音清脆悠扬,缠绵悱恻,徘徊殿宇之间,或清脆明快如深山鸟语,或高亢壮烈如碎玉裂帛,余音袅袅,使人沉醉。

  小吴贤妃吹完了梁州曲,道君皇帝不由赞道:“唐皇有杨贵妃,朕有吴贤妃也!”

  小吴贤妃受宠若惊,柳腰摆动,媚态横生,撩起衣裙,旁边早有宫娥放下锦毡,小吴贤妃跪在锦毡上,娇声滴滴地道:“奴家有何才能,值得陛下褒奖?”

  徽宗再看那小吴贤妃,真是千娇百媚,花容月貌,忙降御座用手相搀,道:“爱妃免礼平身!”

  小吴贤妃弱不胜衣地站起,紧紧偎在道君皇帝身边,道君皇帝正待继续寻欢作乐,忽然值殿官匆匆忙忙来报:“启奏官家,前者派去江南招降方腊的正使张忠,被贼酋斩首,现有副使毕成在宫门外候旨召见。”

  道君皇帝闻言大吃一惊,顿时收敛笑容,界方“啪”地摔在地上,半晌才道:“传朕旨意,宣毕成过来!”

  副使毕成被引了过来,面带泪痕,俯伏在地,哭奏道:“官家,臣等领旨离京,一路上未敢怠慢,饥餐渴饮,夜宿晓行,冒死赶到杭州,却见那贼军已经围城,没奈何只得从外面传话进入贼营,将招降诏书交与反贼方腊,却不料那方腊一见诏书之下,便是勃然大怒,即命将张大人斩首,还百般的辱骂万岁,又将我等乱棍打出营外……”

  道君皇帝闻言,脸色时白时红,最后陡然阴沉下来,问道:“那贼子究竟如何辱骂朕的,从实说来!”

  毕成哪里敢言,忙道:“臣不敢说,臣罪该万死。”

  “朕恕你无罪!”道君皇帝冷哼一声。

  毕成这才犹犹豫豫地道:“贼酋方腊说,就算是那昏君自己来,进营也得跪下磕头,还说,还说他早晚要打进东京,取那昏君狗命……”

  “大胆!”道君皇帝闻言直气得两道眉毛竖起,脸色涨成了铁青,摇了几摇,晃了几晃,两眼充血,嘴唇青紫,四肢颤抖。

  众妃仪、内侍、宫女慌忙搀扶,一边捶背,一边揉胸,老大一会,道君皇帝才缓过气来,随后大叫道:“传童贯,传王黼来!”

  内侍急忙出殿传旨。

  道君皇帝喘了几息,再次喊道:“传秦王、郓王、李邦彦、蔡攸、高俅、唐恪、薛昂来!”

  又一名内侍口中称是,快跑出去……

  杭州府城内,知府赵霆正召集文武官员商议对策,他内心慌乱,表面却故作镇静,淡淡道:“本府之前得到的军情急报,那方腊破青溪,夺了睦州、歙州诸县等地后,每到一处,先搜捕官吏士绅,以刀慢慢凌割,然后悬首示众,或解其肢体八块抛撒喂狗,真是血肉遍地,尸骨狼藉,睹其惨状,使人毛发皆竖。”

  文武官员听了这一番言词,不少都吓得面面相觑,张口结舌,颤栗不止。

  赵霆继续缓缓说道:“如今贼酋围城,猛攻数日,诸位可有何良策?还是快快献了上来,以便消灾弭祸。”

  众官早已魂不守舍,呆似木鸡,哪里还有什么良策?半晌无人说话。

  赵霆冷笑一声,一拂袍袖,“既然没有办法,本府也没何好说,都回去吧!”

  文武官员顿时羞惭满面,便要溜溜而退,打算各自回家收拾行装准备找个时机隐匿逃跑,正在此刻,只听门外高喊:“浙西安抚使陈大人到!”众官员闻言都是心内一惊。

首节上一节204/497下一节尾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