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 第194节

  赵柽瞅了瞅他,记起前几日拜贴之事,道:“原来是宋大夫,久候雪地,何罪之有?来人,将宋大夫搀进去。”

  一路无言,进了前堂,赵柽去掉裘服坐下,又让人去煮茶水,这时吴小刀和少年门房才把宋江拖了进来。

  外面寒冷,堂内却有几只炭盆暖和,这两相交替,宋江顿时有些头昏目眩,不过好在能站立住脚,便急忙跪倒在地:“下官山东宋江,拜见秦王殿下,殿下千岁千千岁。”

  赵柽瞅他,宋江未闻声音,不敢起身,也不敢抬头。

  半晌,赵柽才淡淡地道:“本王喜于武艺,闻于绿林,当时曾听过你山东及时雨呼保义的名号。”

  宋江立刻将头伏低,道:“江乃草莽之辈,窜流江湖,卑如微尘,不想竟污王爷之耳,江实乃罪过。”

  赵柽其实心中有些纳闷,正常来说,道君皇帝把这功劳给了赵楷,赵楷便应招揽梁山众人,这宋江怎么和没头的苍蝇般在京城乱撞一气?

  而且梁山进京的人少了一些,都去了哪里?

  赵楷的事他倒能替对方想个理由出来,毕竟芝兰玉树三皇子,何等自矜高贵的人物,自然不愿意与梁山的粗劣匪寇头子打交道。

  至于收买人心之类事情,赵楷自然也会,可大抵是没瞧得上宋江这些人,何况梁山一但招安之后,朝廷必然采取分化策略,将下面兵将全部打乱,一些首领都未必再能见面,赵楷就更不屑为之招揽了,毕竟这等小官小职,又原本匪寇,会污染了自家身份。

  赵楷是想要大义名分的,他在等着道君皇帝改立太子,所以不必走些携兵堪权的路数,就算走,也不会走梁山这些人。

  这个倒也罢了,但是梁山少了些人,却又是怎么回事?

  他看向宋江道:“宋大夫,本王素闻梁山头领众多,那天阅将怎么少见一些?莫不是不愿招安,去别的山头另起了炉灶?”

  宋江闻言一愣,他来之前曾心中反复演练,将秦王可能会询问到的话语,都一一提前做好了准备,觉得百无疏漏之下才动身过来,可怎么也没料到对方居然问起这件事情。

  按道理来说,这秦王不熟梁山,当时演将那么多人过去,不应该注意到少人才对。

  赵柽见他呆住,知其中必有猫腻,不由冷下了脸色:“梁山非一天造事,其中接替首领朝廷都有备录,若本王记得不错,招安之前的二头领叫做林冲对吧?这人原本是禁军教头,殿前司麾下,眼下何在?”

  宋江心中一惊,暗自想道,莫非秦王与那林冲有旧?那可是要坏事!不过……好像不对,若真是有旧,又怎会逼上梁山?高俅又怎敢陷害?

  他一时惊疑不定,嘴里便讷讷起来:“王爷,这林冲……”

  赵柽皱了皱眉:“我倒是不认得林冲,只是听闻过此人,但殿上封赏却没此人名字,他去了哪里?”

  宋江闻言立刻长出口气,忙道:“王爷,林冲不欲招安,在我等出发来京之前,已经携带浑家扈三娘下山逃走了。”

  “逃走了?”赵柽摸了摸下巴:“其他少的那些人呢?”

  宋江道:“下官怕这林冲再去别的地方占山造反,给朝廷带来麻烦,所以派了十几个头领前去追杀,估计……估计此刻已经提了其首级正在返回途中。”

  赵柽眼睛眯了眯,少的那些人竟然是去追杀林冲了,可林冲有那么好杀吗?此人自上了梁山后,似乎变了性子,杀王伦,杀晁盖,娶扈三娘,争夺二把交椅,根本不似当初东京时那般胆小怕事,委曲求全,反而是心黑手辣起来。

  他想了想:“有个叫张顺的也去了吗?”

  宋江不解赵柽怎还知道张顺,只能实话实说道:“因是林冲往南逃去,下官怕走水路,派往人里有擅长水性的两名,乃张顺与李俊,张顺水性在寨子里数一数二,李俊则水内武艺第一,有这两人在,那林冲必然走不通水道。”

  赵柽点了点头,宋江倒是知人善用,拿捏了这二人的长处,这二人当年都是揭阳岭浔阳江一带的恶霸,因是旧识配合起来肯定默契应手,只不过他去江州时曾与张顺在城外结怨,所以这个人是必须要死的。

  赵柽道:“宋大夫,勿论林冲生死,待人回来后报与本王得知。”

  宋江连连称是,虽不知这秦王关心此等小事作甚,但总是能多说些话,活络些关系,便是无所不应。

  赵柽又道:“宋大夫起来坐吧。”

  宋江连道不敢,只说跪着说话便好。

  赵柽瞅他摇头:“今时不同往日,你已是朝廷命官,又无错罪,哪有长跪之礼?”

  宋江这才起身,搭边椅子坐了,又不敢主动说话,只赵柽询问,他来作答,但却是越答越是心惊。

  原本准备好的话语,根本没用上几句,与当时招安时郓王所问不同,这秦王问的事情都颇刁钻古怪,让他额头不知不觉冷汗直流。

  有的话高屋建瓴,让他不由自惭目光短浅,格局不济、坐井观天。

  而有的话却问得他瞠目结舌,哑口无言,不敢相信这是出自一位亲王之口。

  居然问他那阎婆惜相貌如何,又问他老大不小,为何不娶妻生子,居然还问扈三娘与阎婆惜比较,哪个容貌更胜一筹?

  宋江觉得脑中一阵错乱,他本擅于识人,但此刻却真的看不懂了,看不懂这秦王究竟属于哪一种人。

  赵柽问了一堆,彰显了自家眼界高瞻,又满足了些一直以来的好奇之事,这才伸个懒腰,端起茶杯。

  宋江以为秦王要行送客,立刻识趣地站起来打算见礼告辞,却不料赵柽再度开口道:“宋大夫,何为忠?”

  宋江闻言顿时心头一颤,暗想果然来了,这却是之前就准备好的一句问话,本来是要回答官家的,不成想官家根本没兴趣问他这些,秦王这里却问了出来。

  可秦王问这个是什么意思?听说此刻朝上,一些事情颇为微妙,太子势弱,秦王与郓王针锋相对,大抵都有想要再进一步的想法吧?

  一念及此,宋江“噗通”声跪倒在地:“下官以为,忠……便是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

  赵柽瞅着他,好半天才笑道:“宋大夫,你可以回去了。”

  宋江叩头起身,走出王府大门,虽此刻依旧漫天大雪,寒气袭人,但他的衣衫却已被汗水全部浸透……

  两浙西路,睦州,清溪县境内。

  夜色之下,林冲望着远处仿如嶙峋怪兽般的起伏大山,帮源山谷已遥遥在望。

  他长长吸了口气,随后长啸声起:“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第327章 黄马生变,绿柳来人

  隔几日上朝,蔡攸出班启奏道:“官家,梁山降将,未效功劳,如今兵马几万之众,城外扎寨,甚为不宜,当早做遣离。”

  李邦彦又捧笏道:“微臣以为,陛下可将宋江等所部军马,原是官府被陷之将,仍还本处,外路军兵,各归原所,其余人众,分作五路,山东、河北分调开去,此为上策。”

  道君皇帝准奏,言理当如此。

  次日,便命殿前司副都指挥使纪仲,直至城外梁山大营,口传圣旨,令宋江等分开军马,各归原处。

  众头领听得,顿时三心二意起来,有的心中不悦,有的则暗暗窃喜。

  不悦的自是绿林出身的好汉,窃喜的倒是之前败阵投降,或逼上梁山的人等。

  那些出身绿林的好汉回道:“我等投降朝廷,虽是封了小官,但哪里有爵品,又无甚么赏赐,便要将俺弟兄等分遣调开,俺等众头领,生死相随,誓不相舍,端的硬要如此,我们只得再回梁山泊去。”

  宋江在前闻言顿时大惊,急忙止住话语,想着此事断不可着急硬抗,遂将纪仲单独请去寨内,使了些钱财,商量道:“都是些草莽之人,不懂规矩,还烦乞大人善言回奏。”

  纪仲皮笑肉不笑拿了银子应下,随后回朝,却是心中恼恨众人无礼,哪里肯隐瞒半点,便把遭遇详细,添油加醋,全部禀报上去。

  道君皇帝闻言惊怒,宣了赵柽、赵楷、高俅,并着枢密院众官入宫计议。

  此刻童贯已经恢复领枢密院事的差遣,思索奏道:“官家,这些匪寇虽降,但贼心不改,惟恐终贻大患,以臣愚意,不若陛下传旨,将这些贼首赚入城中,摆下酒宴设计,将这些贼首尽数剿除,然后再分散其军马,以绝朝廷之患。”

  道君皇帝听罢,微皱眉头,沉吟不语,这时高俅又道:“官家,臣以为童枢密所言有理,臣随郓王去往梁山,观其众人每每对朝廷不敬,口出狂言,蔑视朝官,就是对官家亦有不满,倒不如借此齐聚之际,一个不留,斩草除根!”

  道君皇帝闻言并不说话,虽然心中同意两人说法,但此番招安却是他暗中做主,再将功劳给了赵楷,赵楷前往招安此刻尚不足一月,倘若全都杀了,于赵楷于他的名声十分折损。

  梁山并不同于那些只有几百几千人的山寨,乃是几万之数,就算事情做得隐秘,但这些头领进来喝酒不见返回,从此消失世间,那几万人中就没谁能猜破其间关节?

  到时一传十、十传百,怕是用不了多久便会天下皆知。

  道君皇帝看向赵楷:“郓王以为如何?”

  赵楷哪里肯决定此事,他也知杀了最好,可毕竟是他招安来,转眼就都杀了,总有些说不过去,就算是鸟尽弓藏可也没有这般快的道理。

  便道:“梁山贼多,此事重大,还请官家做主。”

  道君皇帝皱眉,可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人乃他召来,让赵楷决定此事,便是替他背锅,倒不好相逼。

  随即又看向赵柽道:“秦王怎么看?”

  赵柽心想,为绝后患自然是全杀了才好,就怕你老人家非肯担此不仁的名头,否则也不会一副愁眉苦脸。

  他想了想,道:“官家,这梁山头领,既有绿林草寇,又有官军将领,臣以为朝上李相公说的对,合该各回各处,愿意回归本位不与这些人继续掺和的,就放回去,至于愿意继续跟着宋江的,那就让他跟着便是。”

  高俅道:“如此岂不是继续汇聚?人数怕也不少,恐再生是非。”

  童贯也道:“莫非秦王的意思是杀一半留一半?”

  赵楷望着道君皇帝道:“官家,臣以为杀一半留一半拖泥带水,反而不好。”

  道君皇帝道:“朕亦这般觉得。”

  赵柽道:“未必去杀,不妨把宋江和愿意追随的头领,一起派了北方对抗田虎就是,不求剿灭,只要牵制即可。”

  高俅闻言立刻道:“此事万万不能,就算原本的官军归位,但梁山怕是剩下也有三五万之众,怎能再给宋江如此多人?”

  童贯想了想道:“倒也并非难办,以贼对贼乃是妙计,让其彼此消耗,一举两得,只是……须得让其有所顾忌,不敢于外作乱才是。”

  赵楷脸色有些黑,他征剿田虎大败,最怕提起此事,眼下赵柽居然想让梁山去对抗田虎,立即反对道:“官家,那宋江原本是贼,倘若到时怀有二心,与田虎沆瀣一气,又该如何是好?”

  赵柽摇头道:“郓王招安梁山,声势浩大,竟然不知那宋江原为押司小吏,并非为贼吗?”

  赵楷顿时语塞,他哪里会关注一个山贼头子的出身。

  道君皇帝这时眉头微微舒展:“以贼讨贼却是个办法,之前朝廷亦使用过,但童爱卿说得对,梁山兵马过多,若无挟制,恐生不轨。”

  赵柽道:“官家英明,正是如此。”

  说完,他便不再讲话。

  道君皇帝自是喜功,若能以梁山抵田虎,倘若胜了自好,就算不胜,那么两相消耗,对朝廷也是大利,远胜过都杀了让下面降军人心惶惶的强。

  他心中痒痒,见赵柽不再说话,未免来气,瞅其他人道:“诸位爱卿可有办法挟制梁山?”

  众人你瞅我,我看你,虽说早知道梁山之名,但这次招安急促,并未在朝上仔细研究这些贼寇身份来历,这时不由都闭嘴不言。

  道君皇帝脸色微微一沉,又看赵柽:“秦王既提出办法,难道就没有解决之策?”

  赵柽心中暗笑,依宋江的性子,半生都在求官,若非刀架于颈,鸩摆于前,或者朝廷要倒,那大抵都是不会再反的。

  但此事总要有个说辞,他沉吟道:“官家,我听闻这山东宋江有个绰号,唤做孝义黑三郎,以孝顺义气名闻绿林,若失了这两样,便也无人跟随,若违了这两样,怕是反被唾弃。”

  “孝义……黑三郎?”道君皇帝闻言点了点头,当日与乐和说话时,乐和曾言过这宋江的诨号,似有这个。

  赵柽继续道:“臣听闻这宋江有老父年迈,又有弟弟军中,不妨将这二人皆扣在京城,至于旁的人若有家眷也都留下,便不怕他们在外生事,与朝廷作对。”

  赵楷道:“又不是个个贼首都有家眷,哪里能要挟所有人?”

  赵柽笑道:“岂不正好?若是那些无家无眷的生有二心,有家眷的焉能容他?倒省了朝廷动手,何况这群匪类都听宋江,此番要闹的缘由不也是要和宋江在一起?所以只要宋江的老爹弟弟留在东京,宋江投鼠忌器,旁人哪里敢动。”

  众人闻言都沉思起来。

  手段很不光明磊落,但却肯定最好用有效。

  “这个……”道君皇帝也觉得如此办有些不大光彩,但又起了用梁山对付田虎之心,一时犹豫起来。

  童贯这时道:“臣看秦王之法可行,若官家顾虑名声,倒不妨先许下官爵,若能平定田虎,就加官晋爵,想来就算真能打胜,这些人又会剩下多少?怕是再无威胁,而如此恩威并施,这些梁山之人还有何怨言?”

  道君皇帝思索片刻,点头喜道:“爱卿所言甚妙,就依此行事,朕现在就传旨宋江!”

  下午时,宋江从皇宫走出,一脸的无奈复杂。

  他倒不在乎让老太公和宋清留在东京,他又不会再次造反,家人留在东京享福更好。

  只是原本他要去楚州上任,到那边蛰伏年半,再托人使钱调动,换个位置,便是走上了正经的官途,说不定就此得意将来也能赚个金紫公侯,了结平生夙愿,可如今这算什么?

  居然要带着梁山的人去打田虎!

  宋江心中哪里不明白朝廷意思,这分明就是要借机消耗梁山,打胜了更好,两败俱伤也不错,总之于朝廷都是利大于弊。

  只是这事也不怪朝廷,若不是那些头领吵着闹着要与自家在一起,又怎会出这事?

  真是成也梁山,败也梁山!

  宋江心中懊恼,却又无可奈何,本就是他借助梁山之力走到如今,若没有梁山,官家也好、朝堂也罢,谁认得他山东宋公明是何许人也?

  七日之后,军马割离,原本头领里是官府的,几乎全走,兵丁亦都如此,就此只剩下了四五十将,三五万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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