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汪家的忠诚无可挑剔,能力也算是上乘,因此江雪迎对他十分的看重。
伍记改制并入江南集团时,他还拿到了股份,并依然担任改制后的徐州分行行长。所以没有人比他对这家分号的感情更深厚了。
这天一早,江行长按时在银行后院的卧房醒来。
虽然如今颇有身家了,但他依然保持着住在店里的习惯。并未像同行们一样,发达之后便在当地置业娶小。
至于他婆娘和子女,自然如所有徽商一般,留在徽州老家了。听说将来要集中搬到昆山去住,不过只是传闻,目前还没听上头提起过。
而且他可是姓江,就更要兢兢业业,不能给自家小姐丢脸了。
起床后,他便来到天井里,脱掉小褂,打一套虎虎生风的八极拳。
经理柜员们也纷纷起来,跟着行长晨练。这年代,干钱庄的都得会耍刀枪棍棒,以防遭到打劫无力反抗。
尽管钱庄的安全,有江南安保公司派驻的保安小队负责。不过江窦还是督促手下人习武不辍,多一分保险总是好的。
江行长的功夫,是他当年当海贼时练就的,不过他是船上的账房,手没沾过血。上岸后这些年养尊处优,能保持现在的健硕体格,全靠功夫没搁下。
等他练完功,小学徒……哦,现在叫临时工,已经给他打好了洗脸水,准备好刷牙的青盐。
盥洗之后,江行长来到外间和副行长,还有三位经理一起用早饭。
三个经理都是原先他手下的朝奉,现在分管储蓄、汇兑和白银票三大块业务。
第一百七十一章 怕什么来什么
至于这位姓李的副行长,却是从总行空降来,负责风险管控的。除了具体负责账目外,银行的日常经营、存贷账目、人员架构,只要跟风险沾边的,他都拥有话语权。
而当行长对他的意见置之不理时,他还可以越过行长,直接向总行风控部门汇报。
甚至在行长有严重贪污、渎职、吃里扒外的恶劣行径,并随时可能毁灭证据、杀人灭口,或者携款潜逃的极端情况下,这位李副行长拥有宣布紧急状态,直接接管银行的权力。
紧急状态下,保安队和所有职员都要听他号令,甚至他下令羁押行长,也不得违背。
当然,紧急状态过后,这位副行长要接受总行严苛的审查,如果有滥用权力的现象,将遭到严厉惩罚。
在江行长看来,这位李副行长就是上头派下来的监军,自然从不敢怠慢。
好在这位叫李察的副行长,虽然把风险控制看得比天还大,但从不插手银行具体业务,大家相处的还算过得去。
……
银行效益好,待遇自然水涨船高。
就拿这伙食来讲,非但一日能有三餐不说,下午还有水果,晚上值夜的还有宵夜。都是专门的厨子准备好,整个徐州分号四五十人放开了吃。
管理层还有专门的小灶,每日光早餐就有七八样,跟下馆子没区别了。
江行长坐在花梨木的圆桌旁,一边就着八股油条喝五仁油茶,一边跟一旁的李副行长聊着河海之争的进展。
三个经理也很关心,这场事关集团未来几十年大计的争斗,不过没有他们插嘴的份儿,只能支愣耳朵听着。
伍记原先就有搜集情报的功能,虽然改叫江南银行,但依然消息灵通。
“据说是打平了。”李副行长喝了半碗辣汤,辣的他满头是汗。
李察是徽州人,刚来没多久,还喝不惯油茶。不过用鸡骨熬制,加了胡椒粉的辣汤,他却喜欢的紧。
“山东广东的官员投了弃权,老西儿和湖广帮却全都把票给漕运的人了。”
“这帮死捏子!”江行长狠狠咬一口八股油条,恨恨咀嚼道:“就会背后捅刀子!”
“唉,谁说不是呢。”李副行长是上头下来的,自然更清楚里头的利害,叹口气道:“整个江南都在等着公子成功呢。”
“那下面怎么办?”江行长问道。
“说是要派员实地勘察,其实那都是幌子,还是看公子和他们继续斗法的结果。”李副行长道:“总行提醒我们,当心这种时候,漕运集团狗急跳墙,对我们下手。”
“哈哈,你个老李啊,三句不离本行。”江行长不由打趣道:“真是太称职了。”
“非常时期,小心为上啊。”李察却神情严峻道:“昨天盘了下库,除了白银票的准备银外,我们的库存银刚刚一百万两,太危险了。”
现银就是银行的血槽,古今都是一理。
“一百万两不少了,老李。”江行长苦笑道:“咱们徐州分行归根结底,也是吃运河饭的。漕运断了几个月了,各家商号的买卖都不好做,整日里只见提银子不见存银子,河里没水湖也干啊。”
顿一顿,他又道:“再说人家别的钱庄,各处库存银加起来,也就几百万两。咱们一家分行就有一百万两,还想怎么样?”
“我们不跟别人比,而是我们的资金已经接近黄线了。”李察叹气道:“正常经营当然没问题,就怕有人搞我们啊。”
“那倒是……”江行长这下不说什么了,如今徐州到淮安的运河完全废了,徐州分行等于跟总行断了资金联系,抵抗风险的能力确实大大减弱。
“行长,这几天,街上钱庄当铺像约好了似的,一起在收购咱们的白银票呢。”他手下管银行券的苟经理,终于忍不住插话道:“而且一两银票给官足银一两外,还有十文钱的好处费,好多人都排着队去兑。还把我们柜上的银票都兑光了,拿去别家钱庄套利呢。”
用散碎或者私铸的银子,在江南银行对银票,才会在称斤轮两后,被收取火耗的。
至于官府铸造的‘官足银’兑银票,是不用另给火耗的。一两银子就是一两银票,那十文钱属于纯赚,自然有人趋之若鹜了。
“唔。”江行长点点头,这么大动静,他自然也早注意到了。去找各家钱庄的人打听,只说是自家东家顶不住了,准备收点白银票,好方便自家储户取用。
这种事儿在江南早就发生过,也算合情合理。而且各家钱庄不得不,捏着鼻子用自家银行的白银票,让江行长感到很爽。
唯一不爽的是,白银券要从总行提,自己没法印,白白放过这个套利的机会。
至于手头白银券告罄,按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反正现银也一样给付,打个报告让总行尽快再调拨一批就是。
不过让李察和小苟一提醒,江行长心里有些打鼓了。
“操,他们不会要搞事情吧?”江窦下意识将八股油条扯成了十八段。
“感觉不大对劲啊。”苟经理接着道:“按说他们收一些够用也就行了,干嘛要把全城的白银券都收起来?”
“莫非想用这种方式,让我们的白银券退出流通?”另一个毛经理小声道。
他却吃了众人的白眼,因为傻子才会这么做。
漕运断绝,影响的只是大宗货运,没法从江南运现银过来,运轻飘飘的白银券却不受影响。
需要的话,用几匹快马从陆路,几天之内就能运千万两的大票子过来。那些钱庄就是有银矿,也禁不起江南银行拿纸跟他们换啊。
不过,反常的背后,一定有他们没想到的原因。
众人思来想去也没想通,这时,上工的钟声敲响,五人只好停下议论。
江行长寻思一下,吩咐三个经理道:“你们最近都谨慎些,尤其是放款这块,暂时停一停。就说总行加强审查了,得等到审查过后才能再放贷。”
“是。”三个经理点点头。
“还有来办汇兑的,抻足了五天再说。”江行长又补充一句,摸着日渐光秃的脑门,对李副行长道:“咱俩再联名把这事儿跟总行汇报一下,让他们加急把银票补过来,能从北边调点儿现银当然最好了。”
“嗯。”李副行长点点头,他提醒的目的算是达到了。
不过两人都知道,临清、济南那边的情况也不乐观,总行挖谁的肉补谁的疮?最后结果八成还是谁也不帮。
……
伙计们打扫干净银行大堂的柜面,便卸下门板,开始一天的营业。
负责汇兑的柜员,屁股还没在椅子上坐稳,就涌来了好些人,要办理汇兑业务。
所谓‘汇兑’,就是付款人委托钱庄,将其存在钱庄的银子,支付给收款人的结算方式。这种方式便于商人们异地交易,素来是钱庄银号的主营业务。所以那柜员起先也没在意,按部就班的开始验明印签、对照密押。
第一个付款人,账户是开在江南银行苏州总行的,要求将两千两银子转给收款人。
当柜员按例询问收款人,是否在本行有户头,没有的话可以免费为他开一个,将收款存进去,是有利息的呦。
可对方却冷冰冰的表示,没有,不想开,要现银。
见对方态度坚决,柜员只能无奈表示,要现银可以,但得等五天。
“为什么不现在就给?我今天就要把钱付给别人!”收款人当场炸毛,拍着桌子质问起来,也引来了保安的瞩目。
柜员却不慌不忙指着他身后的木牌子道:“这是规定。”
收款人回头一看,果然见墙上木牌写着‘本地取现超过五百两,需提前一日通知钱庄。异地汇兑取现,需提前五日通知钱庄。’
“以前都是当天就给付的啊。”付款人也从旁嚷嚷道。
“规定一直就有,别家还得等十天呢。”柜员用一种气人的语气道。
“可是以前都是当天给付的!”非但这个付款人,后面等着办汇兑的几个,也跟着嚷嚷道。
“之前是为了方便大家。现在运河断了,我们解款很不方便,大家都互相体谅一下吧。”负责汇兑的毛经理过来,拍了拍手下柜员,让他到一边去。他自己在柜台后坐定,对外头众人赔笑道:“给诸位添麻烦了,不过上头定的规矩,咱们下面人也没办法啊。不如这样吧,这位爷要是着急付钱,我给您免费开一张承兑会票,拿给对方也是一样。”
汇兑的规矩摆在那里,那收款人也没理由闹起来,不过他还是咬死了要现银,宁肯等上五天,也不收同样可以用来付款的会票。
问他有什么顾虑,那人也不说,骂骂咧咧的退出了银行大堂。
毛经理把位子让给柜员,站在他身后看了一会儿,不由毛骨悚然。
因为他发现,今天就跟中了邪一样,几乎所有客户都要求取现,而且付款人开户地都是在江南,银子也全都存在了江南,全都是异地汇兑!
吩咐柜员对客户咬死了五天付款,他悄然退出了前台。
一进里间,顾不上敲门,他便猛地推开了江行长办公室的门。
“行长,坏了,有人要挤兑咱们!”毛经理的声音都带着颤音。
“什么?”江行长心中大骇,暗道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第一百七十二章 赢定了?
徐州城的钱庄银号当铺,都集中在南门大街上。
说来也巧,恒通记就在江南银行的对门。
此时,恒通记二楼的绮窗敞开,宋大掌柜背着手立在窗前。阳光有些刺眼,他用折扇搭个凉棚,看着对面进进出出江南银行的顾客。
只见那个取款人从江南银行出来,径直便进了恒通记。
“你这个蠢货,不知道从后面绕吗?”徐州分号的掌柜宋材,立在宋啸鸣的身后。那人一上楼,他就破口大骂。
“小人疏忽了,小人该死。”那在江南银行耍横楞的家伙,此时却乖得像小白兔,使劲抽自己耳光。
“行了,明人不做暗事。就要让他们知道,是谁在对付他们。”宋啸鸣轻摇折扇道。
“你怎么空手出来了?不是让你把银子取出来吗?”宋材止住骂,却仍没好气问道。
“说是按规矩,得五天后才能付。”那取款人忙答道:“小人寻思着闹将起来不占理,只好同意五天后再去。”
“哦?”宋材吃了一惊道:“昨儿个两千两以下,还都是当天给钱的。”
“是你们引起人家警觉了。”宋啸鸣却了然道:“把人家的银票都收光了,人家还能没察觉?”
“这江窦还真不能当碟小菜呢。”宋材闻言颇为意外道:“从前也没觉得他,警惕性这么高。莫非是他那个叫李察的副手?”
“没区别的。”宋啸鸣淡淡道:“别说五天,十天他们也运不来银子的。”
“嘿嘿,一个月也不成,除非他们的银船,能插上翅膀飞过淮安。”宋材忙陪笑道。
“既然对方已经警觉了,咱们也别两千两千的取了。”宋啸鸣吩咐宋材道:“下午改成大额汇兑,今天至少要办他一百万两。”
“是。”宋材忙点头应声。之所以两千两为限,是因为在江南银行,两千两以下汇兑,惯例可以直接付先银的。这样一来能体现他们财大气粗,二来也可以简化程序,大家方便。
谁知对方竟缩的这么快,让他们还没来得及偷塔就吃了闭门羹。
不过结果没差的,五天后拿不出银子,江南银行一样要完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