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两人在七楼那间挂着‘江南春’木牌的大包厢中坐定,便见屋中珠帘秀额,陈设古董字画,家具皆用花梨,显得格调高雅、贵而不华。
有乐妓悄然进来焚起一炉龙涎香,在角落弹起舒缓的琴曲为宾客助兴。
透过大面的玻璃窗,居高临下看着楼外光影旖旎的湖面,挂着串串灯笼的长街,那种俯瞰人间风流的享受,让人还没用餐,便已感到无比的享受。
“贤侄真是太会做生意了。”吴时来品着香茗,赞不绝口道:“整个南京城没有第二个地方,能让人有这种感觉了。”
“呵呵,其实也就是个新鲜。”赵昊谦虚一笑,让方掌柜请吴叔叔点菜。
“哎,客随主便,来到贤侄的酒楼,自然听贤侄的安排了。”吴时来摆摆手,笑道:“反正你这里什么都好吃。”
“哈哈哈,吴叔叔真会说话。”赵昊笑着让方掌柜下去安排。
不一会,便有娇俏的女侍应,将八荤八素八干八鲜三十二样冷盘端了上来。
吴时来也是吃过见过的,看着那些餐具,不是德化白瓷,就是隆庆青花,还有银碟象牙箸,就知道这一桌餐具便少说值个两三百两。
他端起那斗彩的酒杯,看着上头栩栩如生的芙蓉花,不禁笑道:“清香和宿雨,佳色出晴烟。难怪金陵百姓说味极鲜贵,有钱人却说物超所值,原来都有道理。”
“嘿嘿,这不是吴叔叔来了嘛,肯定要拿最好的招待。”赵昊亲自给吴时来斟满一杯酒,举杯向他敬酒。
当然,赵公子喝的是果汁。
不一会儿热菜上来,果然道道惊艳,吃的吴叔叔差点没咬到舌头。
他一边大快朵颐一边赞不绝口道:“怎么同样的菜,味极鲜烧出来就比别处好吃这么多?”
“过奖了过奖了。”赵昊心说因为我们添加剂多。
方掌柜在赵公子的授意下,这一年多来又在干贝素之外,陆续开发出海带味精、海肠味精、虾皮味精、香菇味精等八九种单品提味剂。
并在此基础上,和厨师们混合出了七八十种针对不同菜肴的添加剂,论起味道的鲜美来,已经超过当初许多许多。
味极鲜的‘极致鲜美,永无止境’,绝不只是一句口号,而是所有味极鲜人永不停歇的追求……
……
待到吃的实在吃不下,吴时来才揉着肚皮苦笑道:“吃多了吃多了,这要是往后吃不到了,可怎么办啊?”
赵昊闻言,心说果然是亲叔侄,和吴康远当初说的话都一模一样。
他便笑道:“老叔喜欢吃就常来嘛,你侄子在我们创始店还有个包厢呢。要不我给你转到总店来?”
“哦,还有这好事儿?”吴时来颇为心动,旋即却摇摇头道:“算了别麻烦了,还不知能不能再来吃呢。”
“这话怎么讲?”赵公子明知故问道。
“这个……”吴时来踯躅少顷,敲了敲桌子,那弹琴的女史便躬身退下,并在门外挂起了勿扰牌。
他这才低声对赵昊道:“前番收到徐阁老的信,想推我接任应天巡抚,正不知该如何抉择呢,贤侄不如给我出个主意?”
“叔你怎么想?”赵昊微笑反问道:“你想不想补这个缺呢?”
“说不想那是假的。”吴时来看着窗外漆黑的江面,深吸一口气道:“操江御史固然清心又肥美,可毕竟偏门了点儿,将来的路哪有应天巡抚宽?而且封疆大吏的威福,岂是个管江防的能比?”
“那又犹豫什么呢?”赵昊又问一句。
“贤侄都成立倒徐联盟了,这不明知故问吗?”吴时来轻笑一声。
“老叔的消息够灵通的。”赵昊抿嘴一笑道:“那你还要趟这浑水?”
“呵呵,我这不寻思着,我跟两边关系都不错,正适合调解调解嘛。”吴时来便讪笑道。
“我和徐家势不两立,这次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赵公子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了最狠的话。
噎得吴时来半晌没喘过气来。
好一会儿,他才稳住心神,低声问道:“贤侄,真到了那种程度吗?”
“不错。”赵昊淡淡道:“林中丞就是他们害死的,老叔,你还要趟这浑水吗?”
“这……”吴时来面色数变,拍案怒道:“险些上了老匹夫的当!我这就回了他!”
“叔叔英明。”赵公子竖起大拇指,给他点了个赞。
“哎,叔叔是徐阁老的学生,没法帮你一起反对他。”吴时来却满脸歉然道:“贤侄不会怪我吧?”
“叔叔说哪儿的话?侄儿能让你为难吗?再说你走了,谁帮我盯着造船啊?”赵昊满脸不以为意的摇头笑笑。
“嗯。”吴叔叔这才松了口气,拍着胸脯表态道:“放心,你的船我给盯好了,一艘都不会出问题!嗝……”
谁知却拍了个饱嗝出来,两人相视哈哈大笑。
第三百三十一章 廷推
十月廿日,是廷推应天巡抚的日子。
廷推始自成化年间,发展至今已成为一项十分隆重的政治活动,被称为会推大典。
每逢大臣出缺,吏部会提前数日行文各部员,通知诸位有资格参加廷推的大僚。
为了让廷推官员深思熟虑,投好光荣一票,揭帖中还会给出备选官员的履历……当然是要保密的。
待到当日早朝退朝后,参加廷推的官员们便共赴东阙门里,参加会推大典。
东阙门是午门外,向东出入之门,有完整的朝房三间,凡九卿会议,廷推官员皆集于此门。
为什么要在这里呢?因为门阙乃天子号令、赏罚所由出也。
待到二十二位三品以上大员,在朝房内如常班分东西相向而立。主持此次廷推的吏部尚书杨博,便再次向众位大臣讲解今日廷推任务道:
“诸位都已看过本部揭帖,右副都御史、总理粮储提督军务兼巡抚应天十府林润,不幸遭遇火灾重伤,不能继续胜任本职。今日本部请诸位同僚,共同推举一位可堪重任之员,举荐陛下简拔。”
“喏。”众大员应一声,便在预先设好的椅子坐下了。
文官最注重仪式感,他们将廷推分为坐立两种。
遇到推举阁臣、冢宰、大司马、总督,则立推;凡列卿、长贰以及巡抚,则坐推。
简言之,就是推举大学士、吏部兵部二尚书,以及总督时,大员们都站着推举,以示尊敬。
推举其余七卿,侍郎、巡抚时,大家就没必要站着了,坐而论道即可。
……
廷推正式开始后,按例由吏部文选司郎中,再为会推大臣们介绍一遍,诸位候选人的基本情况,任官履历,历次考察成绩之类。
不过这些情况大家都已经了解,所以这一步也就是走个形式而已。接下来待大家充分发表意见,便开始不记名投票。
但今天这一步出了状况,文选司郎中陆光祖出班对众大臣沉声道:“启禀诸位大人,廷推的人选临时有变故,特此知会诸位大人。”
“什么变故?”左都御史王廷等人沉声问道。
“操江都御史吴中丞,巡盐都御史邹中丞,郧阳巡抚曹中丞,以及南京国子监姜祭酒发来急信,以不同理由请求将他们的名字,从候选名单中拿掉。”便听陆光祖答道。
此言一出,朝房中登时嗡的一声。
那徐五可不止去了王本固家,几乎所有在座大臣,都收到了来自徐家的厚礼,自然知道这四位正是徐阁老属意的人选了。
谁成想,这四位居然一齐当了逃兵!没有一个愿意为徐阁老而战了!
“看来江南的情况,比想象的还要严重……”大员们窃窃私语,彼此交换着看法。
“是啊,这几位可都是一时之选,吴、邹更是倒严的猛士,得什么样的情况,才能让他们一起打退堂鼓啊。”
众人便纷纷望向王本固,想看看这位徐党干员是个什么表情。
王本固的脸很黑。
按例,会推名单是由他这个吏部左侍郎草拟出来,再请示天官大人批准的。
在场的大佬自然知道,杨博与徐阁老那微妙的关系。继而很容易就想到,徐阶是通过他这个少冢宰,将这四位放入名单的。
谁知人家四个居然不领情,在廷推前一刻纷纷退出,这不是坑爹吗?!
王本固有一种让然当猴耍了的感觉,一时却又发作不得,只能坐在那里生闷气。
……
“不知大冢宰意下如何?”这时便听毛部堂问杨博道:“是否同意他们四位退选?”
“当然,强按牛头不喝水。”杨博脸色也不好看,冷哼一声道:“连直面挑战、捍卫朝廷的勇气都没有,这样的官员选出来又有何用?”
“……”这话众大臣没法反驳,霍部堂又问道:“那是从余下三位中选一个,还是等吏部补上人选再会推?”
“不用本官多说,诸位也知道江南的情况有多紧急,我们没时间浪费。”杨博便断然道:“不过人选倒可以再加一个,而且也没必要再过几天会推,因为大家都对那人,熟的不能再熟了。”
众大员闻言面现了然的笑容,显然一听就知道是谁。
王本固的脸色更难看了,因为这代表着部堂大人对自己不满意,不信任了……
杨博却不理会他,对众人淡淡一笑道:“看来诸位都猜到他是谁了?”
“八成是七次陪推的海刚峰吧?”众大员纷纷笑道。
“不错。”杨博笑着点点头。
“我看如今江南的局面,非海瑞莫属!”众大员马上热烈的附和起来。
“是啊,乱世用重典,斩妖出神剑!”
“我看只有海刚峰出马,才能震慑住宵小,挽回朝廷的权威!”
诸位大员都心知肚明,新任应天巡抚肩负的重担。
有人居然敢冒大不韪,行刺一位巡抚,对此朝廷大员们不可能不愤怒。
只是官儿当到他们这个品级,必须要时时以大局为重了,所以不能轻易表态。
当然这个大局有可能是朝廷的,也有可能不是。
所以当他们明确表态时,就基本意味着大局已定了。
……
少顷,陆光祖将空白的题本发下去,请诸位大员将心仪的正陪二员写在上头。
待所有人都写完,他便当场唱票。
结果不出意外,几乎所有人都选择了海瑞。
最终,海瑞获得了二十二个正选中的二十一个……
这当然不能说,赵昊能直接或间接影响到二十一位大员了。因为很多人是看到局面已经明朗,不愿意毫无意义的暴露自己的选择,便做了个顺水人情,把海瑞列为了正选。
待到廷推结束,杨博直接在朝房中写就奏章,禀报会推结果,请皇帝酌情简拔。
下午时,吏部的奏章经通政司送到内阁。
已经提前知道结果的三位大学士马上票拟准奏,命人呈送司礼监批红。
李春芳对此十分满意。他理所当然认为,这是自己打过招呼的结果。
待张居正回去他的值房,首辅大人对陈以勤欣慰笑道:“看来我们打起自己的旗号,也没什么大问题了。”
“唔,差不多。”陈以勤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但跟徐阁老做切割已是既定方针,所以也没多废话。
但张相公却有些糟心,他预想了各种可能,就是没想到会推出海瑞这个人选。
高相曲线复出,怕是要徒增变数啊。
只是大学士向来不参与廷推,他对这个结果,也有心无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