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佐料不全,但贵在自然鲜美,两人也都饿了,倒也吃得津津有味。
“想不到这些常见的食材,简单烧一下就别有风味。”华伯贞舀一勺莼菜汤,一边轻轻吹着热气,一边赞叹道。
“大哥虽然长在太湖边,但食不厌精、烩不厌细,哪吃过这种渔民的做法?”赵昊捻着一条太湖刀鱼,认真的剔着上头细毛状的乱刺。
这种鱼肉味鲜美,肥而不腻,赵昊十分中意……就是刺太多。
往常都是巧巧剔好了给他吃现成的。
这会儿自己动手剔,赵公子才知道有多麻烦,才剔了一半就搁下不碰了。
心说,得赶紧把巧巧姐接来,不然日子好难过。
“哈哈哈,还说我呢……”华伯贞也取笑他一番。
两只社会的寄生虫相视一笑,大哥不说二哥了。
华伯贞惦记着赵昊的话头,推下饭碗就催着他,赶紧去看他口中的好东西。
赵昊无奈,只好放弃了宝贵的午休时间,带着华伯贞穿过村子,朝着村后的元山走去。
第九十四章 要留清白在人间
穿过一片树林后,华伯贞便见几个坟包大小的粗制小土窑,正从烟囱里冒着黑烟。
一群赤着上身的汉子,在窑旁用铁锤敲碎白色的石头,然后用石碾碾成粉。
“这是在烧石灰啊?”华伯贞见状,心中难免失望。
“大哥不要瞧不起烧石灰,这可是我中华民族的传统艺能,高尚的很。”赵昊便煞有介事道:
“君不闻于少保有诗曰‘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那也是烧石灰……”华伯贞苦笑道:“这玩意儿没什么太大用处,也不值钱。还不如直接跟姓刘的要银子划算呢。”
“这东西是不值钱,但用科学的方法处理一下,便可以腐朽为神奇。”赵昊却摇头大笑道:“甚至改变这个世界!”
“改变世界?”华伯贞难以置信。
“口说无凭,眼见为实。”赵昊笑笑不解释,问在这里负责的俞奔道:
“有制好的成品吗?”
“回公子。”俞奔摘掉大口罩,忙答道:“今早烧好了第一批,已经出了几袋了。”
“很好。”赵昊便命他取来一袋,打开给华伯贞看。
华伯贞伸手捻了一把灰色的细粉,笑道:“你这石灰粉里掺了料。”
华家在东亭的园子就是他监的工,自然对各种建材都不陌生。
“懂行。”赵昊笑笑不解释,让人将那袋灰色的细粉扛回去,来到村外那道正在施工的营墙旁。
俘虏们在民兵的监视下,垒好一层砖,抹上一层浆,然后再一层砖,再抹一层浆,再砌一层砖……
几个俘虏正在一旁拌浆,只见他们将石灰粉、粘土和沙子掺在一起,不停的搅拌成糊状,就可供使用了。
这也是传统的三合土了,南京北京的城墙都是用这种灰浆砌成的。
赵昊便让人将带来的灰粉倒在地上,再加上三倍的湖沙掺水搅拌均匀后,使用这种新式的砂浆重新砌一段墙。
“两天后我们再来看。”赵昊朝华伯贞挤挤眼。
“两天怎么能够?”华伯贞笑道:“灰浆得七八天才能干。”
“我这个明天就很结实了,不过后天效果更好。”赵昊拍拍手上的土,笑道:“这两天咱们到处转转,看看岛上还有什么好东西。”
“成,既来之则安之。”横竖华伯贞得等到三天后,刘员外那边有了结果再回去,便欣然同意。
……
那厢间,刘正齐回到东山,让人将一干西山老乡都请到家里来吃酒。
等所有人都到齐,已是掌灯时分。刘员外大张筵席,向诸位老乡连敬了三杯酒,未曾开口泪先流。
“会长这是怎么了?”一干西山商人和大户面面相觑。“可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快说吧,咱们都是西山出来的兄弟,肯定帮忙!”
“就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洞庭商人的团结,在此刻尽显无疑。
“呜呜……”刘员外感动的一塌糊涂,使劲擤擤鼻涕道:“刘某多谢诸位同乡高义,实在是难以启齿啊。”
“讲就是了。”众人纷纷催促道:“会长平日可不是这么扭捏。痛快点!”
“好,那我就直说了。”刘员外深吸口气,朝众人深深作揖道:“某有一事相求,还请诸位同乡答应将你们在西山的田产宅地,全都转让于我。”
“哦?”众人不禁大奇。“西山连块像样的田地都没有,都是些荒山野岭的。会长要那玩意儿干啥?”
“我有不得已的理由,是兄弟的就先别问了。”刘正齐总不能说,我他娘的让个孩子捏住卵蛋,给人家跪了吧?
实在是羞于启齿,也不足为外人道哉。
“这……”一众同乡互相看看,都明白了彼此的心意。
“成,不问就不问。那会长哥哥出多少钱?”
“苏州府的市价是一两银子一亩荒山。”刘正齐便试探道:“咱们西山的地价只有一半,我当然不能让兄弟们吃亏,也按照一两银子一亩算,如何?”
“一两啊……”众人纷纷盘算起来。
他们祖祖辈辈外出经商,还不是因为西山都是些种不了稻子也栽不了桑树的山地?
这几年,西山没了人烟,那些地就彻底成了荒山,更加不值钱了。
刘正齐出一两银子买一亩地,他们自然是乐意的。
可乐意归乐意。要是不趁火打劫,还能算是合格的商人吗?
便有人一脸心痛道:“会长啊,按说你要买别处,一两没毛病。唯独咱西山……那可是从前朝就传下来的祖产啊,实在难以割舍呀。”
“是啊会长,我家还打算这两年收拾收拾就搬回去呢。”
“会长,我家祖坟还在山上呢,怎么能把祖宗都卖掉呢?”
“行了行了。”刘正齐自然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不耐烦的摆摆手道:“我加钱!”
“加多少?”洞庭商人们异口同声问道。
“再加半两。”刘正齐腮帮子哆嗦几下。
“二两一亩,一文都不能少!”众人一起伸出两根手指,那厚颜无耻的样子,让刘正齐险些骂娘。
“成成,二两就二两!”不过这价钱,也在刘正齐的预计之内。时间有限,他也顾不上蘑菇了,便没好气道:“明天中午前,都把地契拿过来。误了时辰,我可就不认这个价了!”
“会长哥哥放心,明天一早就送来。”
“误不了你的正事儿。”一众西山商人喜出望外。他们谁家都有成千上万亩山地,在西山一年年撂荒也是白费,能用这么高的价格卖出去,其实是去了一块大心病。
草草吃过酒,众人便各回各家,寻各自的地契去了。
刘正齐也让下人,将地窖中的存银全都搬出来点数,看看够不够明天交割之用。
瞧着白花花的银子堆满院子,他婆娘马氏心疼掉泪道:“老爷,真要拿家里全部的钱,去换西山的荒地,你是发了哪门子疯?”
“不换你儿子怎么办?咱们这个家怎么办?”刘正齐颓然坐在台阶上,像被抽干了全身力气一般。“全当破财消灾了。”
“你到底惹了哪路神仙啊?”马氏不解问道:“能把咱家逼成这样?”
“你就别管啦。”刘正齐郁闷的把脑袋埋进裤裆里。
那小子本该叫自己岳父的……
哎,真是一念之差,天壤之别呐!
第九十五章 徐二爷
翌日天不亮,刘家大门就被闻讯而来的西山老乡挤爆了。
昨天那些大户把消息传出去,七村八巷的老百姓全都一宿没睡。早早就带着自家在西山的地契房契跑来排队,生怕过了这村没这店。
这些年,他们都已经在岸上安家置业,谁也不会再回西山了。能把没用的荒山和废弃的破房子换些钱,实在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
刘正齐已经把银子准备好了。
他坐在轿厅门口,待管事的验看过地契房契,拟出买卖契约后,便在上头签名盖印。
卖方也签名盖印或者按手印后,便可以拿银子走人了。
就这样一户接一户,忙活了整整一上午,刘正齐不停的签名盖印,手腕子都酸了。
“还有多少户?”他一边活动着手腕,一边问管事的。
“队还老长呢,一天肯定弄不完。”管事的伸头瞧瞧,却看见外头一阵骚动。“老爷,好像有客人。”
刘正齐也站起身,看着一群锦衣豪奴簇拥着一具八抬大轿,粗暴的撵开排队的同乡,停在了大门口。
“散了散了,都散了!”豪奴驱赶众人离开。
轿夫降下轿杆,长随掀起轿帘,扶出一位四十来岁、白脸黑眼圈,一脸肾虚相的老公子。
“哎呀,二爷这么早就回了?”刘正齐赶忙绕过桌案,上前恭迎。
此二爷非彼二爷,乃是徐阶的次子徐琨。
肾虚老公子管着徐家在苏州的大票产业,每年大半时间都待在苏州。前番因为老爹返乡,匆匆回了松江,本是说要好好陪陪老爷子,下月才回来。
“不是你送信说,让姓赵的小子欺负了吗?”徐琨没好气的走进轿厅,看一眼满屋子的银子,不由哂笑道:“都被逼到这份上了?”
刘正齐赶忙小声吩咐管事,就说中午吃饭,请同乡们先回去。
然后请徐琨进花厅用茶。
……
花厅里,徐琨翘着二郎腿,靠坐在太师椅上,听刘正齐哭诉这几天的遭际。
“……他说三天内不把西山岛给他,就要小人赔五十万两银子,不然就等着抄家杀头吧。”刘员外像受了欺负的狗子一样,冲着主人摇尾乞怜。
“人家说啥你信啥呀?”徐琨端起茶盏,一边用杯盖撇着浮沫,一边哂笑道:“亏你还是洞庭商会会长呢。”
“是副会长……”刘员外缩缩脖子,小声道:“王管家知道小人太多事了。”
“瞧你那点胆子。告我的人多了去了,也没见苏州府把我提去问话吗?”徐琨撇撇嘴道:“有老子罩着你,怕什么呀?”
“他说要直接找北京的刑部尚书、大学士告状,实在不行还要告御状呢。”刘员外心有余悸道。
“听他瞎咧咧,都是诈唬你的!”徐琨哈哈大笑道:“他个毛都没长齐的孩子,还想告御状?痴人说梦呢。”
“怎么说,他在京里还是有些人脉的。”刘员外轻声道。
“能跟我家比吗?”徐琨仰着脖子,吹胡子瞪眼道:“就他拿来说事儿的那几位,哪个不是我爹提拔起来的?只要我一句话,他们谁还会管闲事儿?”
“那倒是。”刘员外点点头。
“所以嘛……”徐琨得意的点点头,压低声音对刘正齐道:“跟你实话说了吧,我大哥恨死那小子了。他听说你要对付的是赵昊,也跟着一起来了。”
“哦?”刘员外吃惊道:“大爷也来了?”
“嗯,拜会林中丞去了。”徐琨冷笑一声道:“这下没什么好怕的吧?跟他干到底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