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他辗转难眠,一早就找到翁凡,问他水匪放人了没有。
翁凡也没接到任何消息,请华伯贞稍候,自己这就找人问问。
“最后期限了,江大小姐还没回来。”华伯贞本不欲和洞庭商会闹僵,但对方着实不像话,他也压不住火气了。
老子代表华家亲自登门交涉,就这么没牌面吗?
华伯贞头一次说了重话道:“这些年,寒家一直不惹事、不生非,有理也让三分。但贵商会若真以为,可以把我华家的话当耳旁风,那就大错特错了!”
“怎么会呢?老兄想哪去了?”翁凡一阵头大,连忙好话说尽,又保证自己亲自出门问话,一定给他个交代。
安抚住了耐性耗尽的华伯贞,翁凡便命人备车,亲自赶去山北面的松家湾。
刘员外在东山的庄园就建在那里。
……
“刘正齐呢?让他滚出来见我!”
翁凡跳下马车,不待通报,便径直进了园子大门。
刘家的下人哪敢阻拦会长公子?赶紧跑进去通知自家老爷。
刘员外一宿没睡,顶着一对黑眼圈,穿着中单、踩着趿鞋迎了出来。
“你是怎么搞的?!”翁凡吹胡子瞪眼,训儿子一样呵斥道:“我爹替你兜着屎盆子,你就这么办事的?!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没把人接回来!”
“你嚷嚷什么啊!”刘员外比他还着急,直跳脚道:“我儿子昨天去要人,按说天亮前肯定能回来,到现在都还没人影呢!”
“哦?”翁凡一愣。“莫非出什么变故了?”
“我哪知道!”刘员外哭丧着脸道:“和他一起去的还有王管家,按说不管出了什么事,老王都会第一时间送回消息的。”
“那可有点不妙啊……”翁凡眉头紧蹙道:“你又派人去了吗?”
“那地方就我和老王知道,哪能随便告诉下人。”刘员外小声道。
“那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啊!”翁凡急眼道:“华家可跟我急了,你要是今天不把人带回来,家父就只能把你交出去了!”
“别,千万别,我这就去!”刘员外吓坏了,这要是让人知道自己和水匪有勾结,绑架了江小姐。别的不好说,这个副会长肯定是当不成了。
说着刘员外衣服都顾不上换就往外跑。
“等等,我跟你一起去!”翁凡也跟了上去。想到回去要面对华伯贞的怒火,还不如跟着去现场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
中午时,两人带着几十名保镖,来到了大雷岛。
刘员外指着前头芦苇丛生的小岛,有些不确定道:“应该就这,不过我也没来过。”
“开进去。”翁凡不耐烦的催促道。
水手们便小心翼翼的操着船,驶入了芦苇荡中,唯恐有暗箭射出。
幸好,平平安安到了码头。
刘员外却傻眼了。“怎么一条船都没有啊?”
“这哪有个人影啊?”翁凡看着一片死寂的树林。“你他妈是不是搞错地方了。”
“下去看看。”刘员外催促几个保镖下船检查。
几人磨磨蹭蹭下去,在岛上转了顿饭功夫,拿着几节残肢断体回来了。
“东家,这里确实住过水匪,但昨晚被人端营了。”
说着保镖把断掉的手掌和胳膊,往两人眼前一递。“这都是被刀砍下来的,看着也就是昨晚上的事。”
“啊!”刘员外面色苍白,一屁股坐在甲板上。“我儿就是昨晚上到的这儿。”
说着他抬头埋怨起翁凡来。“你可害死我儿了。”
“关老子屁事,是我让你儿子来的吗?!”翁凡翻翻白眼,然后问那几个保镖道:“死了多少人,找到刘公子和王管家的尸首了吗?”
“满地是血,但没找到尸首,只有这些玩意儿。”保镖指着林子里道:“应该是都被人带走了。”
“不会是水匪吃了亏,自己逃走了吧?”翁凡问道。
“水匪要逃走,还管得了尸首?”保镖摇摇头,难掩遗憾道:“不剩一点值钱的东西,连库房都被搬得干干净净,更像是被一锅端了。”
“什么人有这么大本事?”翁凡皱眉道:“湖州府的官兵?还是项家动手了?”
苏州府这边有动静,他肯定会知道的。
转念一想,他又摇头道:“项家自顾尚且不暇,湖州府也不大可能管这闲事。”
“哎呀,我的儿啊……”刘正齐忍不住痛哭起来。很显然,他的宝贝儿子凶多吉少了。
“你号丧什么?”翁凡白他一眼道:“这么大个事儿,不可能就这么不声不响的过去的,肯定还有下文!”
说着他下令道:“去苏州城!”
……
大船便离开大雷岛,往苏州而去。
走得正是赵昊他们去西山岛的航线。
一路顺水,比来时快了许多,一个时辰就到了西山头。
继续往前过了老鼠山,船就得往西北拐,从胥江离开太湖,直达苏州城。
眼看大船就要拐弯时,正在船头默默抹泪的刘员外,习惯性抬头看向自己的故乡。
他是西山练渎人,从这里就能看清故乡那五座青翠的山峰。
“咦?”刘员外忽然愣住了。
“怎么了?”正趟在席子上晒太阳的翁凡,掀开大帽问道。
“大圣湾有人了?”刘员外奇怪道。
“哦?”翁凡站起来,手搭凉棚望去,果然看到那新月状的湖湾中,依稀多出了一丛桅杆。“莫非在避风?”
“这么好的天。”刘员外白了翁凡一眼。
“莫不成……”翁凡看了看刘员外,想到一种可能。
“就是这些人干的?”刘员外毛骨悚然。
“怕是了。”翁凡点点头。
大圣湾在通往苏州的航线上,风吹草动都逃不过洞庭商会的耳目。
他们居然完全不知,有一支船队占据了那里。
西山和东山相距不到十里,那不知名船队的下一个目标,会不会就是东山呢?
两人的全家老小还都在东山呢!
翁凡赶紧下令,全速逃离这恐怖的区域。
刘员外也顾不上自己的宝贝儿子了,小命要紧,还是赶紧报官吧!
第八十七章 蔡知府徐琨
苏州知府衙门在吴县的府前街。
除了知府大人外,同知、通判、推官大人的官廨也在府衙里。
今日终于放晴,太湖的水位也终于下降,上上下下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稍稍松弛一些。
知府大人便早早结束了公事,让佐贰书吏们都去做些爱做的事情娱乐一下心情。
张炯张通判正打算好生喝两盅,长随禀报说,刘副会长同翁员外来了。
大伙儿鱼水情深,他便请二位直接进来后堂。
“来的正好,一起喝两杯?”张通判笑着招呼刘正齐和翁凡。
两人虽饥肠辘辘,可哪有心思吃酒,连叫救命。
“怎么了这是?”张炯大奇,洞庭商会的势力可不比知府衙门小多少。不知什么事儿,居然能把在苏州城呼风唤雨的两位商会高层吓成这样。
这会儿火烧眉毛的时候,大家又是自己人,翁凡便把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讲述一遍,连刘员外指使余六爷一环都没隐瞒。
张通判听完,指着刘正齐骂道:“你真是无法无天了,平日里小打小闹也就罢了,居然敢指使水匪公然抢劫!”
“唉,我能不知轻重吗?”刘员外垂头丧气道:“实在是前脚商会刚下禁令,后脚伍记就公然运粮食进昆山。让徐二爷很不高兴,要给伍记点颜色看看……”
“徐琨让你干啥你干啥?”张通判瞪一眼刘员外道:“兜不住了你找他去啊,跑我这儿干啥?”
“徐阁老不是前两天回乡了吗?徐二爷也回松江了,眼下不在苏州城啊。”刘员外苦着脸道:“本来就是小事一桩,谁能想到江小姐会在船上,结果闹成这样?”
“还不是你自找的?!”张通判气得想要喝杯酒消消气,却又重重搁下道:“这么大的事儿,必须马上禀报府尊!”
……
府衙后宅禅房中,蔡知府正与虎丘云岩寺的明觉禅师说禅。
蔡国熙虽是理学名臣的,却酷爱说禅。
于静室之中,焚一炉香,盘膝坐于蒲团之上,与高僧大德云山雾罩的扯扯淡,实在是人生莫大享受。
而且明觉禅师已修闭口禅多年,自己说错了他也不会指正,毫无思想压力。
“禅师,一念未生时如何?”只听蔡知府轻声问道。
明觉禅师便竖起一根中指。
“禅师的意思是‘在一念之中’?”蔡知府捻须臆度道。
明觉禅师笑而不语,懂就是懂,不懂就是不懂。
蔡知府又问:“既生后如何?”
禅师展开两手。
蔡知府若有所悟,也亮出双手道:“当不染一尘?”
明觉禅师捻起桌上的香花,蔡知府露出了通透的微笑。
他正待问下去,却听外头响起轻轻的敲门声。
“什么事?”蔡知府被扰了雅兴虽然不悦,但汛情期间却不敢托大。
“老爷,三府带人求见。”门政轻声禀报道:“说是有紧急匪情禀报。”
“哦?”蔡知府眉头挑了挑,对禅师歉意道:“看来今天不是说禅的好日子。”
禅师微微颔首,同时伸出了大拇指和小拇指,伸缩两下。
蔡知府便解读道:“不错,禅意在深浅不在长短,刹那便是永远。”
禅师淡淡一笑,愈发高深莫测。
……
蔡国熙出来换了燕服,到花厅与张通判相见,翁凡二人赶紧拜见老公祖。
“免礼吧。”蔡知府在堂上坐下来,面无表情道:“到底什么样的匪情,让张通判如此心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