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科没想到公子离开的头一天,自己就差点出了大篓子。
万幸的是,今天他刚给枪手队发了饷,并允诺他们只要令行禁止、好生训练,月底就补上所有欠饷。
萎靡不振的枪手队,瞬间被打了鸡血,正激动的不知如何是好呢。
金科这才能在接到捕快求助后,一声令下,就指挥着手下扑了过来。
要是这事儿出在昨天,指定不会有人听他调遣的。
……
昆山枪手们体现出了拿钱办事儿、公平交易的优良品格。
他们用了比平时快一倍的速度赶到了事发现场,终于在骚乱尚未扩大前弹压住了场面。
除了已经刹不住车的万记,其余几家粮店算是保住了。
看着万记里头,还在不知死活哄抢的暴民,金科断喝一声道:“全都抓起了,一个都不许放跑!”
“遵命!”枪手们便吆喝着冲进了店中,抡起杠子见人就打。
‘杠’者,比较粗的棍子也。
枣木的杠子又粗又硬,这谁能吃得消啊?朝着腿上抽一下,喀嚓一声就能把孤拐撅折了。
一通碰碰啪啪乱揍之下,哄抢粮食的暴民都被打倒在地。
暴民终于知道怕了,背着米袋想要夺路逃跑。
却被守在门口的捕快,一记铁尺撂倒在地,直接锁拿。
待到金科迈过被踹烂的门槛,走进一片狼藉的粮店时,便见除了穿土黄号衣的枪手外,已经没人能站着呢。
“店家呢?”金科扫视一圈。
“我在这儿,我要告官……”被踩在地上的米店老板,有气无力举起手来。
“不好意思,误伤。”踏着他的枪手,赶紧收起脚来。
……
县衙签押房外间,徐渭正歪在炕铺上,一边攥着个小巧的紫砂壶,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看着工房的卷宗。
一名蔡家巷的汉子忽然冲进来,气喘吁吁禀报道:“不好了,不好了,老百姓抢粮食了……”
“什么?!”在里间忙碌的吴承恩,闻言啪的搁下笔,快步掀帘走出来。“快如实道来!”
“哎,是……”那汉子赶紧调匀了气,将东塘街的事情禀报给两位师爷。
公子离开前吩咐过,他和老爹不在时,县衙就是这二位说了算。
“嗨,我当什么事儿呢。”徐渭听完重新歪倒。“一惊一乍的。”
第五十二章 定风波
县衙签押房外间。
“这还不严重吗?”吴承恩急的满头冒汗。
“枪手队都出动了,翻不起什么浪花来。”徐渭不以为意的撇撇嘴道:“不就是几个暴民抢粮铺子吗?正好杀鸡儆猴。”
“我担心的不是粮铺子,是谣言!”吴承恩坐在炕铺另一端,手指敲着小机,神色严峻道:
“东塘街的骚乱能平息,可断粮的谣言压不住啊,一天之内就会传遍全城,三天之内便能传遍全县。到时候神仙也控制不住局面了!”
“你看看,写书的就这毛病,好危言耸听。”徐渭掏掏耳朵,吹吹小指道:“芝麻绿豆大点儿事儿,从你们嘴里说出来,就是天塌地陷。佩服佩服。”
“芝麻绿豆大?”吴承恩气笑了,抱着胳膊一盘腿道。“险些忘了,你徐文长可是抗倭的大谋主;计诳汪直,诱捕徐海的智多星。昆山县里这点事儿,当然看不上眼了。”
“可以这么说吧。”徐渭便躺平了,两手枕着胳膊,不胜唏嘘道:“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你别光吹牛啊,有本事把事儿平给我看。让老夫瞧瞧,你是不是有真本事?”吴承恩斜睥他一眼。
“激将法是不是?”徐渭翘着二郎腿道:“没用的,除非你答应给我更新一章。”
“无耻!”吴承恩怒道:“神圣的写作,不能用来做肮脏的交易!”
顿一下,他又泄气道:“就为昆山百姓破一次例吧。”
“哈哈哈,早说不就完了吗?”徐渭倏地坐起来,神情振奋的吩咐那护卫道:
“告诉小金,严格执行禁令。一,所有抢米的暴徒,全都施以鞭刑,然后枷号十日。”
“二,所有哄抬物价的米店老板,也要一起枷号。”
“三,没收所有犯罪工具。”
“是!”护卫啪的行一礼,转身而去。
“我靠,你好无耻。”待那护卫出去,吴承恩指着徐渭笑骂道:“没收犯罪工具,亏你想得出来。”
“很多时候,同一件事情,换一个说法,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徐文长经验丰富道:“比如你馋哪个姐儿的身子,直接说俺想跟你睡觉,那是色中恶棍。可你要说,我希望明早一睁开眼,看到你在朝阳中对我微笑。那就叫深情浪子了。”
“可你现在只是个猥琐的胖子了!”吴承恩却毫不留情的戳穿了徐渭的自我陶醉。
“你这样说就没意思了。”徐渭闻言大感受伤,心说而且只有一个蛋。便侧身朝墙躺着,生气。“写书的没一个厚道人。”
“厚道人怎么写书啊。”吴承恩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又问道:“你还没说怎么平息谣言呢。”
“就不说,憋死你。”徐渭哼一声。
“你要是说了,我现在就去写一千字出来。”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吴承恩专治徐文长。
“那可以。”徐渭果然坐起来,笑嘻嘻的对吴承恩道:“简单的很,前人早就有法子,照方抓药即可。”
“什么法子?”
“一个叫‘董卓进城’;另一个叫‘刘秀赚城’。”徐渭贼笑一声,略一详解。
“优秀!”吴承恩不禁竖起大拇指,转身就去交办。
“快去写书啊。”徐渭见状催促道。
“哦哦,知道了。”吴承恩却只应声,不动弹。“先把正事儿办完了哈。”
“骗子。”徐文长气鼓鼓的重新歪倒,以后得让吴承恩先交货再给他出主意。
……
东塘街上。
金科听了那蔡家巷护卫的传话,马上让人将几个米店老板也绑了。
“为什么要绑我们?”米店老板们忙嚷嚷起来。
“尔等哄抬物价,囤积居奇,违反了抗洪禁令第一条!”金科冷哼一声道:“按照禁令当枷号十日,名列耻辱碑!带走!”
干枪手营的都是穷人,乐得见这帮黑心粮商倒霉。每年越是饥荒,他们就越是故意不卖粮食,早就该治一治了。
枪手们马上扑上去,把几个米店老板按在地上,用麻绳五花大绑起来。
然后金科将一个捕快叫到一旁,小声问道:“没收作案工具什么意思?暴徒都是空手的啊?总不会把他们手砍下来吧。”
“呵呵,营长想岔了。”捕快却奸猾奸猾的,便小声道:“上头的意思,怕是指米商们囤积居奇的作案工具吧?”
“哦。”金科恍然直拍额头。“肯定没错了。”
这种时候,大米比银子还有用。
他便又一挥手,下令道:“将囤积的物资没收充公!”
“是!”枪手们便将几家米店的粮食搬出来,又推来大车往预备仓里运。
五家店加起来,居然足足有三千石,比县里的存货还多,一直运到天黑还没完事儿。
老百姓全都跑到街上看热闹,对着那一辆接一辆的粮车指指点点,大骂奸商不是东西,居然囤了这么多粮还涨价惜售。
山羊胡子老者和大痦子中年人也混在人群中,看着胥吏挥舞牛皮鞭,当众对抢粮的暴民施以鞭刑。
还有那几个戴着枷锁,跪在八字墙下的米商……
摇摇头,老者退出了人群,大痦子也跟着出来了。
“反应挺快啊。”山羊胡子颇感意外道:“老练、狠辣,无耻。姓赵的不像是头一回当知县。”
“没点手段,他也不配让咱们大爷记恨啊。”大痦子点点头道:“他把当官的全都弄到堤上,县里全都是他自己人说了算,咱们想使绊子太难了。”
“无妨。”山羊胡子,轻笑一声道:“你只管继续散播消息,只要你们全县都知道断供的事儿,他赵守正就是神仙也压不住场。”
“哎,好。”大痦子点点头道:“回头我跟那几家说说,一起给他上眼药……”
话音未落,就听铛铛的敲锣声响起。有衙役沿街高声道:
“本县粮食充足、供应稳定,每日都有两千石粮食送到,足够全县百姓食用,无需惊慌,无需抢购!”
仿佛为了证明衙役的话一般,五艘四百料的大粮船缓缓从留晖门驶入,沿着至和塘穿城而过。
看到那些堆满粮食的平底货船,吃水线几乎要与船舷齐平了,岸边的老百姓如释重负的欢呼起来。
“不是说一粒粮食不许运进昆山吗?”大痦子见状,险些惊掉了痦子。
“见鬼。”山羊胡子死死盯着那粮船上招展的‘伍记’旗号,一阵咬牙切齿。“姓叶的娘们好大胆子!”
第五十三章 佛祖显灵了
扬州,赵园。
赵立本立在荷花池畔,一手拿着个瓷碗,另一手持一柄金勺,挑鱼食撒入碧波中。
然而池中明明有七彩斑斓的游鱼,慵懒的游荡在莲叶间,却没有一条过来吃食儿的。
偶尔有路过他面前的大锦鲤,也依然不理会他投下的鱼食,便径直游走了。
叶氏立在一旁为两人撑着伞,实在忍不住提醒道:
“大人,哪怕喂点麸子呢……鱼不吃沙子的。”
“老夫喂的是小鱼。”赵立本却不为所动,继续将碗里的沙子拨入水中道:“不是说大鱼吃小鱼、小鱼吃沙吗?”
叶氏刚想说‘那只是个比喻……’,旋即却意识到大人怎么能不知道呢?
就像姜太公钓鱼那样,赵太公喂鱼也一定大有深意!
姜子牙是为了钓凯子,哦不,吸引周文王。
那大人呢?吸引……妾身吗?
叶氏不禁一阵娇羞,仰头看着赵立本道:“大人不愧是大人啊,一举一动都高深莫测。”
“你又想到什么了?”赵立本洒然一笑。
“大人智深如海,岂是妾身可以妄揣?”叶氏忙摇摇头,细声道:“可是在担心二爷?”
“哼,有什么好担心的?”赵立本冷笑一声道:“那逆子身边有我乖孙,有徐文长、吴承恩、金科、李贽……还有几十个举人监生、北京管事忙里忙外。他就是头猪,也能一路当到总督。”
“大人真是爱之深、责之切啊。”叶氏都听不下去了,替赵守正说话道:“二爷可是堂堂状元,怎么能跟猪比呢?”
“他要不是猪,能让那恶毒的女人给骗的团团转?”赵立本气得把瓷碗往栏杆上重重一搁。
谁他娘的把鱼食碗里倒上沙子了,不知道老子花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