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便缓缓站直身子,正待睁开眼时,便听那几人哭着说话了。
“师父,我让你失望了,我考了倒数第一,俺就是头驴啊,昂昂……”于慎行狠狠给了自己一耳光。
“师父,我再也不说自己聪明了,我就是头猪啊,哼哼……”华叔阳两眼失去了灵魂。
“师父,我还没考过一个吃货,我不配当你的大弟子,把我开革出师门吧,我连个太监都不如,嘤嘤……”
“师父,我对不起大师兄和二师兄,我就是个猴儿啊,吱吱……”金学曾满脸羞愧。
“师父,我我,我也考了最后一名。”王鼎爵也哭得伤心欲绝。“我就是块木头啊……”
一众举人见状,不管中没中式,皆哄堂大笑。
“这得差成什么样,连人都不做了?”
“让你们不务正业,学什么科学……”在场有不少在灵济宫听过赵昊讲学的,还有不少险些被三阳拉近传销窝子的。
此时他们不由幸灾乐祸道:“放着好好的文会不开,拜个孩子为师,这不是瞎胡闹吗?”
“恁这是弄啥嘞。”
“孙贼,这下坐蜡了吧?快退出吧。”
黄解元闻言,竟生出同病相怜、同仇敌忾之心。他终于睁开眼,对那些说风凉话的举人喝道:“谁还没个马高镫短的时候?你们就没落第过吗?”
“不要哭,坏人会笑。”喝止住那些举人后,他又像是对五阳,又仿佛是自勉说道:
“咱们还年轻,大不了三年后再来过!”
“我们三年后来不了了。”却听五阳抽泣道。
“为何?”黄解元和众人一愣。
“因为被取中了就不能重考啦……”王武阳哭着道:“我倒想重考一遍,可是礼部不让啊。”
“取中了?”黄解元感觉脑袋有些不大够使,问于慎行道:“你不是说,你考了倒数第一吗?”
“我才是倒数第一!”却听赵守正自豪的大声道:“解名尽处是孙山。孙山在此!”
“那你……”黄解元等人便望向那于慎行,大惑不解道:“又是哪门子倒数第一?”
“我是同门师兄弟里的倒数第一……”于慎行抹泪道:“我只考了六十六名,比师兄师弟都差,不是倒第一吗?”
“这样也行?”西风吹起枯草,黄解元登时石化当场。
……
听了于六六的话,一时满场皆寂,方才笑话他们的举子,恨不得全都消失。
考六十六名哭成这样……那在场九成的举子,是不是该直接上吊算逑了啊?
那些蹦啊跳啊、喊啊叫啊、亲啊抱啊,发泄着喜悦之情的中式举子,这下全都蔫了。
毕竟绝大多数人还不如他呢。
“你说。”黄解元更是快要疯了,又指着华叔阳,质问道:“你为什么骂自己是头猪?”
“我华叔阳只考了四十名,不是猪我是什么?”华叔阳捶胸顿膝,哭天抢地道:“我白做了那么多几何题我……”
“四,四十名,这不是很好的名次吗?”举子们去看那杏榜,果然四十名叫华叔阳,不禁气恼道:“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或许你们会满意吧。”华叔阳哭得鼻涕直抽抽,群嘲技能却丝毫不受影响。
“你!”众举人恨不得把这厮的嘴巴撕烂,哪有这么说话的?
虽然他说的是实话,但正因为是实话才气人啊!
“太监,你呢?”众人又看向大师兄。
“身为科学门下表率,师弟们敬仰的大师兄,是不该输给任何人的。”王武阳痛苦的闭上眼道:“我竟然只考了二十二名,排在我前头的,竟然是个整天只知道吃的货。”
“我那叫喜好美食我……”吴康远登时不乐意了。
“都一样吧。”大师兄叹口气道:“把精力浪费在满足口腹之欲的人,不是吃货又是什么?”
“……”刚挤进来的王大厨,遭受了无情的暴击。为免尴尬,他便趁人不注意,又悄然退了出去。
“那那,那你呢?”众人又看向那只猴。
“本来我两位师兄都是治《易经》的,但为了让我拿到魁首,他俩临时换成了《尚书》和《礼记》,结果我只考了个第十名,吱吱……”
金学曾无地自容道:“像我这种废物,师父当初就该让我跪在门洞里,变成‘金拱门’算逑。”
这还是赵昊给他起的外号,原因是他在赵家拱形的门洞里,蹲了整整八天……
师兄们便不叫他大阳,而是以此称呼。
“呃……”举子们已经无力吐槽了。第十名也是一房卷首了好吗?
没成为经魁只是运气不好,才屈居《易经》亚魁的吧……
而且,《易经》的经魁可是陈阁老的公子得中。就金学曾那小鼻子小眼小模样,就是考出花来,也不可能凌驾于陈公子之上的。
他那两个师兄就更过分了!
读书人专治一经都得花十多年的苦功夫,哪还有时间去兼修别的经目?
他俩居然临考时放弃了本经,换成之前没考过的经目。
结果非但被取中,还一个排四十名,一个排二十二名,简直就是侮辱人了好吗?
就这样,还难过的像死了妈一样?
禽兽啊!不是人啦……
大家决定离着这群变态远一点,不然往后的人生路怕是要越走越窄,越走越暗了。
“为什么没人问我?!”要强的王鼎爵不愿意了,大声抗议道:“你们都问他们了!”
“好吧,那你为什么也说自己是倒数第一?”便有人无奈问道。
“因为我排第五,在五魁首中倒数第一!”王鼎爵一脸‘欲知耻而后勇’的要强表情,大声宣布道:“你们以后可以喊我作‘王老五’。尽管羞辱我吧!”
‘救命啊,这里有人装逼不要命啦!’举子们捂着耳朵,不要听这些虎狼之词,心中大喊大叫道:
‘顺天府管不管啊?不管我们去敲登闻鼓啦!’
第一百六十九章 铁口直断长公主
赵昊也是听得脑瓜子嗡嗡的,心说这成绩还差吗?要是光看你们这鬼样子,听不见你们说什么,非以为你们全都落第了不可。
他不由暗赞一声,李相公果然心慈手软,还以为要把本公子的宝贝儿们,都发落到三百名开外呢……
当然,以赵公子一贯严格的公众形象管理。
不管他心里有多少头神兽奔过,面上永远不慌不忙,一副少年老成、高深莫测的架势。
不管那些举人,如何看王武阳他们不顺眼,此刻却都忍不住对赵昊刮目相看、肃然起敬了。
想不到这少年小小年纪,教徒弟的本事居然如此厉害。应试的弟子竟然一个不落全都高中,而且名次还着实不低……
不少落第的举子,登时就起了心思,暗道回头无论如何,要找赵公子上个补习班。这样三年后,不就十拿九稳了?
谁知还没等他们说话,一直默不作声的赵昊,忽然长长叹了口气。
“唉……”
五个弟子便齐刷刷望向赵昊,大气都不敢喘。
周遭的举人们也都屏住呼吸,不知这位科学名师要发什么惊人高论。
……
赵昊环视下五个弟子,心说对不起了徒儿们,师父不能光让你们出风头,为师也要放大招了。
接着赵公子便一脸痛心道:“都怪为师平日太忙,对你们疏于教导了……”
“噗……”一众举子简直要晕过去了,疏于教导还能考这么好?那要是好好教,是不是要包揽五魁首啊?!
“不,师父,是我们不成器,跟您老人家又有什么关系呢?”大师兄难过欲绝道:“是我们太愚蠢,让师父失望了啊。”
“都起来吧,这次为师就不责罚你们了,”然后便听赵昊一字一顿道:“回府后,为师会带你们全体闭关特训。殿试时再考不好,就别再说是我赵昊的徒弟了!”
“是,师父!”五阳登时来了精神,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
“哦哦,特训喽,特训喽!”一个个高兴的又叫又跳,再不见一丢丢方才的悲伤,宛若大型精分现场。
七师弟更是躲在四师兄背后,露出一摸得意的贱笑。
这下大家都丢人现眼过了,看师兄们谁还笑话我是金拱门?
殊不知赵昊也在暗暗偷笑,心说,一群臭小子,还想跟为师耍心眼子?殊不知,就是你们不来这一出,为师也一样会给你们特训的。
因为,大比在经过乡试、会试,进入殿试环节后,他喵的终于有了本公子的用武之地了!
再不露一手镇住阳阳小宝贝儿们,万一他们被那些房师、座主之类的妖艳贱货勾走了魂儿,本公子岂不要亏成炮兵连炊事员了?
于是,以为终于算计到老师一次的弟子们,和让弟子们以为自己被算计,实在是在算计弟子们的老师,便扶着醉醺醺的赵二爷离开了。
……
赵家一行人走了好久,东江米巷里还是一片死寂。
哎,好好的张榜日,让科学门人这一折腾,弄得大家都没法庆祝了。
当你看到人家考第五的都哭成狗,求着师父回去闭关教导。让从第六名到四百零三名那些货,怎么还好意思自夸?
好像笑笑都是恬不知耻,自夸一句都是没羞没臊了……得了,回会馆继续用功去吧。
至于那些没中的举子,本来也没觉得如何难过……毕竟进京几个月来,拜会了不少同省的前辈官员,结交了一班同乡的富商举子,收获已经不小了。
此刻见人家高中前茅的,还在那痛不欲生,高呼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这让落第的举子们,顿觉在京里索然无味。
算了,还是赶紧回家横行乡里、包揽讼辞,过那没羞没臊的乡绅生活去吧。
结果,盏茶功夫,举子们便散了个七七八八。
而往年,东江米巷都是要热闹到过午的。
这让那些等着举人老爷撒喜钱的老百姓,不由好生失望。纷纷破口大骂科学不是东西,断人财路……
待到街上没了人,黄解元才回过神来,问吴康远道:“自新兄,那赵公子真有那么厉害?看他那么小……”
“反正他没说过大话。”吴康远便笑道:“开宗立派之人,不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能揣度的。”
“那……我也可以学科学吗?”黄解元眼中露出些许憧憬。
“那你得先会几何……”吴康远苦笑一声道:“那玩意儿,可不是谁都能明白的。”
他不由暗自庆幸,幸亏自己中了,否则说不得也得想破脑袋解出五道题,好参加赵公子的科举补习班。
……
长公主府。
姬司正第一时间就把赵二爷的会试成绩,带给了正在插花的殿下。
“什么?真让我说着了?”长公主手中的鲜花落地,吃惊的捂住了嘴,声音都因为讶异变了调道:
“莫非本宫这嘴,是开过光的不成?”
说着,她便快要哭出来道:“都是我害了赵郎。他那么大本事,却只考了个孙山,肯定要难过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