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热的年代 第7节

  佩奇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过了身看来,这让原本落后对方一个肩的吴川差点撞了上去。当他紧急刹住脚步时,一不小心便踩到了边上的一丛野菊花。将这丛只是花苞的野菊花踩了个七零八落。

  佩奇看了一眼吴川脚下的野菊花,便转回了目光对他说道:“看来,你心里还是有些芥蒂的,否则就不会这样提防我了。其实我这么做,也是有着原因的。”

  吴川看了自己脚下一眼,方才下意识的对着佩奇回道:“原因?不,我刚刚说的确实是心里话,您看我不过是一时没有注意路面的状况,就将这一丛还没有盛开的野菊花给踩坏了。

  而俄国对于我来说,更是一整座未知的森林,而不是我们脚下这条被人踩出来的小径。看到路边有一两处被砍伐的灌木,就叫嚷着一整座森林被伐木者破坏了,这样的批评不仅是不公道的,也是有害的。甚至有可能,真正破坏这座森林的,就是那些呼应我的有心人。这么一看,我之前在上尉面前对他祖国的批评,显然是过于鲁莽了。”

  佩奇.开普兰看着对方沉默了许久,越是和这位年轻的中国人在一起,他便越是觉得对方一定是中国上流家庭培育出来的精英。因为即便吴川不对他复述豪斯教授的一些言论,光是以他自己的想法去观察这个世界,言论也是极有可观之处的。

  他现在大约有些明白了,豪斯教授为什么要将这个弟子带在身边,因为光是吴川本身的能力,对于犹太复国主义运动来说都是极为宝贵的。起码他对于当今世界的国际局势变化,还是把握的相当精确的。

  对于犹太复国主义者来说,他们最为缺乏的是什么?不是复国的理论、金钱和组织,而是一份指导犹太复国主义者行动的建国计划书。自从遇到了吴川之后,佩奇.开普兰认为能够制定这样一份计划书并付诸于行动的,只有那位失踪的豪斯教授。

  不过昨日接到了来自彼得堡的电话之后,他就担心也许豪斯教授的确是出了什么意外了。那么能够把豪斯教授的想法完整记录下来的,也只有他的学生吴川了。

  为了犹太复国主义者的理想,佩奇并不愿意因为刚刚的误会,令吴川疏远了自己。因此仔细考虑了一下之后,他还是向对方告知了自己得到消息,“事实上,昨天彼得堡美国公使馆的朋友给我打了一个电话。

  他给我传达了这样一个消息,他之前向俄国内务部的朋友打听豪斯教授的下落,结果昨天人家以一种非常正式的方式告诉他,从图拉到彼得堡的火车上并没有什么美国人被绑架,而当日沿线的各个车站也未曾发现什么非正常的事件。

  并认为这也许是一件乌龙事件,一位教授和自己的学生在火车上失散了,结果学生却误以为自己的老师被绑架了。但其实俄国是一个非常安全的国家,任何外国人在俄国旅行都不会遇到这样的恶劣事件。因为俄国人建议公使馆多等待几日,也许教授就自己找上门去寻求帮助了…”

第十八章

  听到佩奇提起豪斯教授的名字,吴川就觉得后脑有些发麻。不过他还是保持了镇静,疑惑的向佩奇问道:“俄国人怎么这么有把握,老师会自己找去美国公使馆寻求帮助?”

  心神不宁的佩奇也点头赞同的说道:“我心里也正为此感到不安,俄国人的反应太过反常了。”

  吴川心中一动,不由试探着追问道:“开普兰先生的意思是,您怀疑俄国人已经知道了老师的下落?”

  他说这话时,其实心里是一直在打鼓的。吴川心中担心,俄国人已经戳穿了他的谎言,说不定就要派人来抓拿他了,那么他现在该如何是好?身为一个不通俄语的外国人,他就是想跑都跑不远。

  就在吴川双腿发软,心里有些恐慌起来的时候,佩奇却摇着头说道:“我怀疑情况会更糟。”

  “还有什么更糟的状况?”吴川的心脏都开始孟烈的跳将了起来,不明白还有什么状况会比俄国人戳破自己的谎言更糟糕。

  佩奇叹息的说道:“我在彼得堡的美国公馆朋友告诉我,他采用了一点不合法的手段,绕过了俄国内务部和密探局的探员进行了接触。从那位探员口中得知,密探局的确应美国公使馆的要求调查过豪斯教授失踪的事件。但奇怪的是,当图拉省的警察局递交上来一份近期处决的囚犯名单之后,密探局就中止了追查豪斯教授下落的事。”

  佩奇的话曳然而止,然后有些沉痛的看着吴川。吴川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都忘记了伪装自己的情绪,吃惊的望着对方的眼睛说道:“您的意思是,老师有可能被图拉省的地方警察给处决了?”

  佩奇伸手拍了拍吴川的肩膀劝慰道:“不过,这只是一个猜测,也许是那些俄国人搞错了。你也不用太过着急,我已经同美国公使馆的朋友谈过了,关于你的身份证明会暂时由公使馆出具,所以你也不用过于担心。当然,说不定我们也是想多了,也许俄国人确实什么都没有发现,教授只不是和你失散了而已…”

  听到美国人闹出了这样的误会,吴川的腿顿时不抖了。如果俄国人真的打算用手段,将他们以为失踪的豪斯教授事件完全掩盖掉,对于他来说就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啊。他就是有些不知道,该以什么神情去面对对面的美国人了。

  “咳、咳、咳”吴川低头猛的咳嗽了几声,向脚边吐出了一口老痰,这才算掩饰掉了他刚刚脸上露出的喜意,装着无助的样子问道:“那我现在该怎么办?是去彼得堡的美国公使馆等待教授?还是继续在本城待着?”

  虽然猜测豪斯教授有可能被地方警察局给谋害了,但是只要有一线希望,佩奇都希望将他救回来,因为教授对于犹太复国主义者实在是太重要了。当然,作为备选的教授弟子吴川,也不能出什么问题。

  佩奇心中这样想着,口中却说道:“就目前来看,为了可能中教授返回本城寻找你,你还是应该在本城多待上一些时间的。

  至于我,在拜访完伯爵之后,会尽量以采访土地改革效果的名义,在周边县区打听关于教授的消息。

  为此,我必须要维持好同谢尔盖上尉的关系,防止他破坏我的计划。这也是为什么,刚刚我无法帮您说话的原因。”

  吴川抬起头来,此时他脸上已经收敛起了其他情绪,看上去有些呆板的向佩奇说道:“希望老师只是…好吧,我会在本城等待老师回来的。如果有老师的确切消息传来,还请你第一时间告诉我。”

  佩奇以为,吴川现在的情绪是听到了关于豪斯教授的坏消息所至,他因此也不以为意的点头答应了吴川。经过了这样一场不甚愉快的交谈,不管是吴川还是佩奇都没有什么情绪继续享受,在森林中散步的乐趣了。

  两人草草的继续向前走了一段路,看到了一条小溪横在了面前,上面倒是有着一根削去了一半的木头作为小桥,不过在吴川的建议下,两人还是就此掉头返回了。

  亚斯纳亚波利亚纳庄园虽然有着不错的产出,但来拜访托尔斯泰伯爵的客人们都知道,从十多年前开始,伯爵就开始摒弃了贵族式的生活,力求像一名俄国农民一样劳动、生活着,并将庄园的大部分收入花在了农民学校和对于庄园周边村子贫苦农民的救济上。

  因此前来拜访的客人如果有可能的话,都会自己携带饮食。一是避免给伯爵阁下带来额外的负担;二则是他们中的一些上流人士的确吃不惯庄园提供的清淡饮食。

  对于初来乍到的三人来说,他们自然是不会知道这个诀窍的。因此便享受了一餐,和托尔斯泰伯爵相同的午餐。除了现烤的白面包香味十足,其他的菜肴可比吴川在城内旅馆吃的差多了。

  不过令佩奇和上尉感到有些奇怪的是,虽然吴川一直眉头紧皱,却也还是一口一口的将面前难吃的菜肴给吃的干干净净的。

  当吴川努力消灭着盘子里的食物时,佩奇似乎看不下去的小声劝说道:“你不必勉强自己,吃不下就剩下好了,这里可是乡下,他们总会养着狗和猪之类的动物,剩下的食物不会白白丢掉的。”

  吴川一边努力咽下似乎忘记放盐的土豆片,一边向着佩奇回道:“在我小的时候,母亲曾经告诉过我,食物是非常珍贵的,没有经过农夫数月的精心照料,田里就长不出粮食。

  所以我们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挑选食物,但是却不能因为自己的喜好去糟践它。这个世界上还有着许多人饿着肚子,我们怎么可以仅仅因为不喜欢就将食物给抛弃了呢?这样也未免太不尊重,提供食物给我们的人了。”

  本来已经准备放下盘子的谢尔盖上尉,看了吴川一眼,便又默默的收回了自己的盘子,将剩下的一小半食物送进嘴里,慢慢的咀嚼了起来。至于佩奇,看着自己盘中剩下的大半菜肴思考了半天,终于还是放了下来。

  他拿出手绢擦了擦嘴后,对着吴川无奈的说道:“好吧,我承认你的母亲说的对,不过我还是决定从明天开始改掉浪费食物的坏毛病。”

  用完了午餐之后,他们并没有立刻见到托尔斯泰伯爵,因为已经82岁的伯爵需要午后稍稍休息一下,并处理一些私人事务。大约直到三点之后,谢苗.尼古拉耶维奇方才过来,请正坐在草地上打扑克牌的三人进入楼内。

  吴川等三人正和另外一名莫斯科来的教授打一种时下非常流行的牌戏,就是从英国传来的桥牌,这种脱胎于惠斯特牌戏的玩法,老实说吴川根本不会。不过凭借着强大的记忆力,当谢苗管家到来时,他的牌技差不多已经可以同另外三人有来有往了。

  吴川的表现,一度让其他三人感到惊奇,毕竟这个游戏可不是短时间就能提高到这种程度的。要么是吴川隐藏了牌技,要么就是证明他的计算能力要强于他们三人。为了维护自尊心,三人都一致认定吴川之前是伪装了不会。

  此刻的吴川倒是圆滑了许多,并没有正面反驳三人的指责,只是一直笑而不答。当谢苗管家到来之后,牌局顺势结束,这个话题也就自然终止了。

  虽然吴川应该在原来的世界见过托尔斯泰伯爵的画像或照片,不过现在的他早就忘记了这位文豪的样子。直到一名身材高大,腰背挺直的白胡子老人走进了会客厅,吴川才惊讶的发现,这位老人和他脑海中想象的衣着华丽的伯爵形象可差的多了,倒是和庄园内见过的农夫样子差不了多少。

  “还是一位神情忧郁的老农。”和伯爵的眼睛对视了一眼后,吴川在心里为伯爵的形象再次加了一个定词。

第十九章

  在这趟拜访列夫.托尔斯泰伯爵的行程里,吴川给自己做的定位就是,一位前来观瞻名人的普通游客。对于这个时代的某些人来说,或许列夫.托尔斯泰伯爵是他们文学上的偶像,精神上的导师。

  但是对于吴川来说,列夫.托尔斯泰伯爵在他脑海里一直都是在活着的大师和近代名人的形象中来回穿梭着。他既无法把面前这位留在一大把白胡子的忧郁老人和他记忆中的近代文豪联系起来,又不能将列夫.托尔斯泰伯爵当成一位普通名人来对待。

  于是他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自己当成一位在1910年旅行的游客,把这趟行程当做参观名人生活的旅游,这样他就不必试图去将这个活着的列夫.托尔斯泰伯爵和自己印象中的文豪重合在一起了。

  虽然1910年的世界已经有了电报、电话和报纸、火车,世界各地的居民出门旅行的障碍正变得越来越小,他们对于世界各地发生的大事也知道的越来越及时,不过像列夫.托尔斯泰伯爵的名望和著作,也只是流传于各国的上层人士和知识精英的圈子里。

  他要是对伯爵表现的太过热情,这就变得不像个来自中国的普通学生了。更何况,后世的人总喜欢用自己的设想或是需要去塑造古代的名人事迹,天知道他所记得的那点关于列夫.托尔斯泰伯爵的印象,究竟经过了多少人不同的加工。

  正处于一个险恶处境的吴川,可不想再引来更多对自己出身的怀疑。只不过世事总是难料的,吴川虽然把自己当成了三人中的陪衬,可是伯爵对他的兴趣却比对美国记者和俄国上尉大的多。

  当他听到伯爵用不甚标准的东北话向他打招呼,吴川也是醉了,他握着伯爵的手有些茫然的问道:“您会中文?”

  托尔斯泰伯爵看着吴川发傻的样子,终于变的开心了起来,他用力的拍了拍吴川的肩膀说道:“年轻人放轻松一些,不要这么拘束。我花了两年时间学习中文,也只是刚刚入门,这可比法文和德文难学多了。”

  伯爵一边说着,一边把吴川拉到自己身边坐了下来,这让原本作为主客的美国记者佩奇也有些无奈,只好让出了自己原先的位置。

  受到伯爵这样意外的热情对待,吴川既感到荣幸,又有些坐卧不安的惶恐,他不知道对方为何如此亲近自己,明明刚刚伯爵出现在客厅时还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不过接下来伯爵对他的问话,算是打消了吴川和其他人心中出现的疑惑,“其实我一直都想找一个真正的,了解本国文化的中国人好生谈一谈。可惜的是这里毕竟距离中国太过遥远,而中国的学者也很少来俄罗斯…”

  伯爵一开始还是用中文在和吴川交谈,不过很快他就更换成了吴川能够听懂,而他自己更能熟练表达的英文。在伯爵兴致勃勃的述说中,包括吴川在内的三名宾客终于了解了,最近几年伯爵一直都在研究关于中国的文化,特别是老子和孔子的著作。

  只不过伯爵不懂中文,而用俄文翻译的老子和孔子著作,总让他觉得其中有着太多含糊之处,这才迫使他不得不自学中文,试图阅读老子和孔子著作的中文原版,以便能够更好的理解这些古代中国学者的思想。

  伯爵在解释之余,还不忘让一边帮他打理日常事务的大女儿去他的书房,把几本俄文版的老子、孔子著作拿过来,请吴川帮他解释下一些他感到难以理解的地方。伯爵以为,这些地方有可能是翻译出了问题。

  老实说,听到伯爵的请求时,吴川的第一反应是想要拒绝的。虽然他在大学时曾经在某位老师的宣传下,短暂的对国学发生了一段时间的兴趣,认为自己可以从中学习到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

  不过等到他毕业之后,他才发觉这这些传统的道德学说,除了让他忍受996工作制外,不会给他带来任何好处。倒是他们的老板,因为员工们的忍耐和奉献,不仅换了车子、房子,连情人都从街头的洗头妹子换成了身材傲人的三线外围了。

  了解了社会的真实之后,吴川就默默的将一套大学里购买的精装版四书五经卖给了某个收破烂的,曾经省吃俭用了三个月的伙食费才买下的传统文化瑰宝,最终不过换来了三顿快餐而已。

  不过在佩奇踢了他一脚之后,吴川还是遵从了自己现在这位老板的意愿,改口向伯爵表示愿意为对方服务,只不过他有些担心自己学问不到,影响了伯爵对于这些中国古代学者思想的理解。

  伯爵对此只是哈哈一笑,让吴川放宽心说,他只是希望能够听到一些不同的想法,好不让自己闭门造车而已。闭门造车是吴川自己对伯爵意思的理解,伯爵说的大致就是这个意思罢了。

  伯爵手上收藏的中国文化典籍译本有十多本之多,不过有好些是重复的书籍,光是一个《论语》译本就有三种之多。三种译本中最薄的一本,是1898年出版的英译节选版《论语》,这也是最能保持原汁原味的一个译本,里面的用词可谓是相当的精确,就好似孔子用英语自己写下来的一般。

  吴川翻到了译者的名字,发现了用中文书写的辜鸿铭三字,这个清末真正的国学大师之名他还是听说过的,于是对于这一译本他完全没有异议。

  接下来的两本都是俄译本,一本发行的较早,是瓦.巴.瓦西里耶夫翻译的版本。而另一本就比较新了,是今年发售的圣彼得堡大学教授巴.斯.波波夫翻译的版本。

  瓦.巴.瓦西里耶夫翻译的版本比较简洁,但是和19世纪之前的欧洲汉学家翻译中文典籍犯了一个毛病,不仅喜欢用基督教的理念去解释中国古代学者的思想,还常常自作主张的删除了许多有碍基督教理念的章节语句,这一版本就显得有些混乱而缺乏逻辑了。

  至于巴.斯.波波夫教授翻译的版本,是三种译本中最为完整的。难得可贵的是,为了让读者了解原作的语言之美,这一版本尽力保持了原作的用词搭配和修辞手法,以使译本尽量达到语句对仗工整和富有节奏感。

  从伯爵大女儿以俄、英两种语言的重复朗诵中,吴川能够听出这位教授的确下了相当的功夫去翻译。而且这位教授应该在中国住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否则他就不能把这么多注释和背景材料正确的加入到译本内,使得初学者更容易去理解《论语》一书到底说了什么典故。

  不过也正因为巴.斯.波波夫过于借助了中国学者对于《论语》的解读,使得这一版本变得拖沓冗长,且失去了《论语》本身所蕴含的思想哲理。老实讲,把它当成一种东方文化的通俗读物,也许更为适合一些。

  吴川一边听着丽莎读着三个版本中的语句,一边从记忆中翻找出原文,再用中、英文复述出来。这其实是一个相当繁琐而枯躁的工作,除了伯爵和伯爵的大女儿外,佩奇和谢尔盖上尉都差不多听的昏昏欲睡了。

  “…不,这三句话中的道不能翻译成三个不同的名词,虽然在俄语的语境内也许很适合,但这就失去了道所存在的本义。这样的翻译等于是波波夫教授自己提出了一个主张,和孔子所追求的道,完全是两种不同的东西…”

  托尔斯泰伯爵对于吴川的说法很感兴趣,他不由追问道:“那么孔子所说的道究竟是什么呢?为什么你会认为,《论语》中最重要的不是什么人道主义、人文主义和爱,反而是这个道呢?”

  吴川:“…”他感觉自己似乎又回到了大学毕业时的答辩时间。更糟糕的是,他还需要把中文翻译成英文来答辩,这简直就是考验他的英文词汇量啊。虽然这些日子里他通过背诵英俄字典丰富了不少英文词汇,但是想要把《论语》中的道这个词完整的用英语表达出来,还是有些为难他了。

  思考了许久之后,吴川用拇指按着自己的太阳穴,绞尽脑汁的向伯爵解释道:“在说道字究竟是什么意思之前,我希望能够向您解释一下,孔子所处的时代。”

  伯爵虽然不明白吴川为什么要扯这么远,但是作为这两年来他所遇到的,第一个对这些中国文化有了解的中国人,他还是很乐意花费上一些时间,听听对方对本国文化的看法的。他还让管家谢苗推掉了后面的几个会面。

  吴川对此倒也没有多想,他全神贯注在了自己的记忆中,然后将过去学到的知识重新组织后,向伯爵说道:“孔子比耶稣早出生了500年,在他那个时代,人们还没有发明出纸张,能够用以书写的载体只有铜器、丝帛和竹木制成的书简。

  当然,人们在日常生活中最常用的书写载体还是竹简、木简,这种载体虽然便宜且容易保存,但是它有个最大的缺陷就是笨重。一篇数百字的文章,往往就要用上数十斤重的竹简、木简。

  所以在那个时代,学者想要传播自己的学术思想,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力求语言上的简洁,务必能够用一行字去阐述数百字的思想…”

  谢尔盖上尉终于有些不耐烦的插嘴道:“这同你说的《论语》中的文字又有什么关系?”

  伯爵顿时有些不满的瞪了上尉一眼,谢尔盖上尉也只能不甘心的闭上了嘴,吴川这才继续说道:“所以,我国将这个时代的学者著作都视为:微言大义。并不会简单的把其中一句话或一个字看成其表面的意思,而是试图去发掘出这些学者刻下这句话时究竟想说的是什么。

  就像《论语》中的仁字不能简单的化为人道主义者、人文主义和爱。这三句话中的道字,也不能将之简单拆开为三个不同意思的单词。

  在我个人看来,孔子在《论语》中反复阐述了什么是仁,但是想要去追求并接近仁的境界,则需要先知道什么是道,然后按照道的运行规律去约束自己。所以,仁是孔子一声所追求的目标,而道则是孔子希望能够观察了解的通往仁的客观规律。

  就像西方用自然科学规律去研究这个世界的真实一样,孔子希望找到由人组成的社会运行规律-道,从而使人的社会按照道的规律去运行从而达到仁的境界。所以道不仅包括了宇宙万物的起源、事物的规律,也包括了人生的准则和我日常处事的原则…”

第二十章

  谢尔盖上尉对于吴川所说的谎言完全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在中国待了近八年的他,可从来不觉得中国的政府和达官贵人们有什么仁爱精神。

  而佩奇.开普兰则主要关注着伯爵的反应,作为一名美国记者,能够获得采访列夫.托尔斯泰伯爵这种欧洲文豪的机会也是不多的。

  如果不是俄国政府不愿意看着他在彼得堡四处乱转,整天和那些反对现政府的自由派知识分子们往来,也就不会给他安排这样一个采访机会,把他哄骗到乡下来了。虽然在佩奇自己看来,他答应离开彼得堡是为了远离彼得堡密探局的严密监视,从地方上打开俄国政府想要对外隐瞒的暴政。

  当然,如果还能再捞到一个采访列夫.托尔斯泰伯爵的机会,对他的职业生涯来说也是个意外之喜。佩奇.开普兰来到俄国的主要目的,虽然是为了揭发俄国政府对于犹太人的迫害,但也未必没有存有借助这样的大新闻竖立起自己的新闻号召力的。

  在这个时代,正是美国新闻界在国内最具有影响力的时代。从1783年美国诞生第一份日报《宾夕法尼亚晚邮报》开始,至今日美国日报社已经达到了24家。

  最廉价的一份报纸,甚至只要1美分。可是现在美国每日发行的报纸数量已经达到了一亿多份,在30年前这是一个月发行的报纸数量,而在一百年前每年也不过才发行万份报纸而已。

  和欧洲的报纸主要面向上层人士、知识分子和小资产阶级不同,美国的报纸几乎已经成为了一种大众化的文化消费,美国城市的蓝领工人下班后都会买上一份报纸在回家的交通设施上阅读,因此各家报纸之间的竞争是相当激烈的。

  在这种报业繁荣的背后,是美国在19世纪末业已经覆盖全国范围的初等教育,和正在完善的中等教育。虽然美国人持有高中文凭的年轻人只有9%,但是小学毕业的人数已经占据了适龄儿童的90%以上,在欧洲只有德国的教育可以与之相提并论。

  而这也是一个美国本土文学兴起的时代,以杰克伦敦为代表的现实主义作家正改变着美国文化荒漠的局面。一个对列文.托尔斯泰伯爵的专访文章,如果能够出现在《美国新闻报》上,将会极大的提高报社和佩奇.开普兰个人的声望。

  一名记者的年收入基本和高级蓝领工人持平,但是一位名记者的收入可是能够超过35000美元年薪的存在,这还不包括名记者出书的收入,而塔夫脱总统的工资也不过是75000美元的年薪。

  佩奇.开普兰自然是不想浪费这个专访的机会的,只不过他也是生平第一次采访这样的大文豪,即便准备了许久也未能想出一个有特点的专访内容。直到伯爵拉着吴川谈论起了《论语》,他倒是觉得自己可以挖掘出点不一样的东西来,因此也就不再试图把采访拉回自己的节奏,注意倾听着伯爵和吴川的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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