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消灭不了豪强庄园主。
或许不能庇护天下万民,让他们活的像个人。
身为臣子的他,终究不能像身为皇帝的他这样,做到那么多那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
那,并不是他想要看到的。
他渴望的,是一个能让黎民百姓活的稍微像个人一样的国家。
是一个推行科举,可以稍微给底层的民众打开一条通天之路的国家。
是一个可以让后人感到惊叹和骄傲的,并且为后世创造更多【自古以来】的证据的国家。
这或许是曹魏帝国永远也办不到的,是他作为一个臣子永远也办不到的。
能办到这一切的,唯有皇帝,唯有独夫。
他不想只是做一个混吃等死胸无大志且融入统治集团醉生梦死的同类。
他不想去享受那所谓的魏晋风流且流芳百世,也不想嗑药磕到精神失常,还要被后人小资们吹捧为精神导师。
他宁可做那个叫文人士子痛骂百世且粉身碎骨万劫不复的暴君。
他宁可做那个让后人提起来就恼火不已的嗜血独夫。
他宁愿失去一切,但是可以让整个魏帝国走上一条未曾设想的道路,保留希望的火种。
短短的一瞬间,郭鹏想了许多,最终确定自己不会做出任何改变。
未来,他还要做更多冷酷无情的事情,让群臣在他的威压下瑟瑟发抖,战战兢兢,惶惶不可终日。
他做一日皇帝,就会让群臣警醒一日。
曹兰也想了许多。
她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之后,今生今世两人注定貌合神离,再也找不回过去那种心无芥蒂的感觉。
血脉,亲情,爱情,利益,种种因素交织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一切都回不去了。
她也知道郭鹏未来如果还要做什么事情的话,是不会和她商量的,也不会顾忌她。
曹氏的未来究竟是什么样的,她是不知道的,也无法改变。
所以她开始幻想那个排除一切干扰因素的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世界。
于是她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如果那样的话,或许我们会更开心吧?”
“一定会更开心,不考虑其他,只对于我们两人来说,肯定是最好的选择。”
郭鹏予以了肯定:“所以,阿兰,来生我们再一起过这样的生活吧,什么也不管了,就做这样无忧无虑的富人家,想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
郭鹏伸手握住了曹兰的手,紧紧的握住。
曹兰的脸上满是惊愕,少顷,却又露出了些许的哀伤,最终,眼圈还是红了,还是没忍住的掉下泪水。
“人能有来生吗?”
曹兰哭着询问郭鹏。
“我不知道,但我希望有。”
郭鹏想了想,觉得这样的说法或许有点不对劲。
于是把椅子搬到了曹兰身旁,把她揽入怀里,又开口道:“一定有,来生,我还会找到你,来生,我们都活在太平盛世,我就不做皇帝了,我就陪着你。”
曹兰依偎在郭鹏的怀里哭的更大声了。
“人如果有来生,还能想起前世的事情吗?反正我是想不到了,所以我觉得应该是没有来生的,那怎么办?你找不到我,我也找不到你,那该怎么办?”
曹兰的问题很有深度,也很有广度,牵扯到很多满脑子阴谋诡计的郭某人所无法回答的问题。
郭某人可以回答很多权谋方面的问题,但是在这种问题上他还真的是无能为力,想不到解答。
想了很久,他也只想到了一个不确定的方式。
“那……要不然,咱们互相给对方留个印记,留一个绝对不会忘掉的,一眼看到就能想起来的印记,这样,应该就行了吧?”
“是什么印记呢?”
“比如互相在肩膀上咬一口留个深深的牙印之类的……”
“……”
曹兰沉默了一会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都是什么法子,这你也能想出来?咬一口留下印记,那还不要流血啊?肯定要敷药的,这要是让人知道了,皇帝和皇后互相咬了对方,这……这要被笑话成什么样子啊?”
郭鹏想了想那个场面,觉得也确实挺滑稽的,于是没忍住,也笑了。
他终究也没有找到让自己能在下辈子也找到曹兰与她共度一生的办法。
当晚,他没离开养心殿,就在养心殿住下了。
其后连着数日,郭鹏白天在南书房工作,晚上便去养心殿陪曹兰吃饭睡觉。
就像是已经知道将要分离一样,用尽最后的力量,记住现在的这份温存。
尽管如此,郭鹏心中那份撕裂的痛苦也没有缓和过。
过了十多天,郭鹏在曹兰的劝说下,去看了田柔和糜贞。
田柔还好,郭鹏只是把田丰送到了云州,依然掌握着部分权力,只是远不如田丰做尚书仆射的时候那么风光。
郭鹏也没有杀田氏族人。
所以三言两语,便与田柔和好如初。
田柔也没有说起关于田丰的任何事情,没有提及希望郭鹏能做点什么,让田氏更好之类的事情,这无疑是一个很好的加分点。
这些家族选择送到自己身边的女人,没有一个是傻子。
糜贞那边情况就不太好了。
因为郭鹏不仅把糜氏家族的财产剥夺了,还杀了一批在地方兼并土地的糜氏族人,作为对全社会的威慑。
糜氏家族惨遭打击,目前只能生活在洛阳周边,过着农民的生活,完全失去了权势,唯一的指望也就是宫中的糜贞。
糜贞在整个过程中一言不发,什么都没说,似乎对这件事情并不在意。
但是郭鹏清楚的很,这绝不是不在意。
第1340章.一千二百五十 糜贵人之死
郭鹏的四子郭琥和三女郭珏都是糜贞的孩子,前些日子他们曾来拜见郭鹏,说糜贞哭的很伤心。
他们希望郭鹏可以去看看糜贞,劝劝糜贞,而且不要对糜氏家族那么狠心。
郭鹏稍微有些不忍心,因为糜贞是除了曹兰之外侍奉他时间最长的女人,要说完全没感情,那也是不可能的。
尽管如此,糜氏家族有人仗着这样的原因兼并土地的时候,他也丝毫不会留手。
糜贞什么都没说,只是在宫中流泪,身体日渐消瘦,正月回宫以后就病了。
三月初,郭鹏在曹兰的劝说下去看望了糜贞。
入了她居住的素琴殿内,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药味。
侍奉糜贞的宫女见到皇帝来了,吓了一跳,刚要请安,郭鹏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出声。
他走进了糜贞的卧房,走到了糜贞的床边,看着消瘦不堪的糜贞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心中充满了歉疚。
糜贞似乎是听到了动静,睁开眼睛,一眼看到一脸歉疚的郭鹏站在她的床边。
她顿时一愣,然后眼圈立马红了,盯着郭鹏看着,眼泪水就直往外涌。
两人就这么互相看着,一句话也不说,直到侍奉糜贞的宫女端着药走到了郭鹏身后,小心翼翼等待着郭鹏的命令。
郭鹏伸手把托盘里的药拿了出来,挥挥手让宫女出去,然后自己坐在了糜贞的床边,舀了一勺药水,吹了几口气,把勺子送到了糜贞的嘴边,把苦涩的药水喂入了糜贞的嘴里。
糜贞一点一点吞咽着苦涩的药水,又不停的掉眼泪。
药喂了一半,糜贞摇了摇头。
“苦,不想喝了。”
“不喝药身体怎么能好呢?”
郭鹏轻声说道:“乖,喝药,这儿有蜜饯,喝完药,吃块蜜饯,就不苦了。”
“心里苦,蜜饯是没用的。”
糜贞轻轻的说了一句,然后把脑袋偏向了床里面,不看郭鹏。
郭鹏闻言一愣,叹了口气,把药碗放到了床边的小桌子上,然后自己也靠在了糜贞的床边。
“我知道你怨我,发生这种事情,你不怨我是不可能的,但是阿贞,我记得我不止一次的对你说过,我不仅是你的丈夫,也是魏国的皇帝,并且我作为皇帝的份量,是远远超过作为你的丈夫的份量的。
不仅是糜氏,田氏也好,曹氏也罢,犯了法,我一个都不会放过,我会一并严惩,并无亲疏之别,你许给了我,在我身边,就必须要接受这样的事情,我是说过的。”
糜贞没有把头转过来。
“因为兼并土地,就要被杀吗?”
“肯定要被杀,不杀不足以震慑人心。”
“曹氏呢?”
“曹洪二十万亩土地被我剥夺殆尽,曹洪庄园里的负责人,那些门客,他的奴仆,被我杀了何止一百?”
“被杀的姓曹吗?”
郭鹏没说话了。
族人被杀,肯定是她心里迈不过去的一道坎儿,而对于郭鹏来说,也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良久,郭鹏长叹一声。
“你若怨我,我无话可说,但我不认为我错了。”
“臣妾不敢。”
“你我之间一定要如此吗?阿贞,你十六岁侍奉我,至今二十年,我对你是在乎的,我不希望你一直这样下去。”
“多谢陛下垂怜……”
糜贞的声音带着些哽咽。
郭鹏叹了口气。
“若你希望,我可以恢复子仲的爵位,恢复他的身份,赦免糜氏的罪过。”
糜贞不说话,哭声渐渐压抑不住。
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哭。
或许郭鹏也是知道的,只是他不想往深了去想,他没那个精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