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枭雄 第753节

  杨元庆笑了笑又对他道:“这次我之所以同意和突厥和解,主要是从两方面考虑,一方面是我们自己需要集中兵力东征,无暇屯重兵去防御突厥,如果协议达成,我就准备再从丰州调一万五千骑兵过来,那边留五千军就足够了;而另一方面,我并不希望处罗可汗被灭亡,或者乌图被灭亡,现在乌图和处罗可汗实力相当,他们的长期内讧才符合隋朝的根本利益,如果草原出现一个统一王朝,那迟早会是中原的大敌,别以为我和乌图的关系不错,隋朝就该支持乌图,如果你这样想就错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乌图或许碍于情面不会南侵,那他儿子呢?启民可汗的教训还历历在目,崔相国,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

  崔君素默默点了点头,“属下明白,这也是大隋的一贯策略,扶弱攻强,分化以间之。”

  杨元庆叹了口气,“话虽这样说,可是草原人也不傻,他们也会从民族的生死存亡考虑,放弃内讧,寻求团结,我估计再有四、五年,突厥的内战就会结束,我们将重新面临一个新的强大的突厥王朝,不过再有四五年,我们的内战也该结束了,突厥也会面临一个新的强大的中原王朝,双方又将重新开始,但无论如何,丰州一战,赢来了这几年的边境和平,这对我们来说极为重要,这次你出使突厥,希望能维护天国上朝的尊严,不卑不亢,用一种平等的姿态和他们对话。”

  “属下会记住总管的嘱托,另外属下想问,如果突厥希望得到我们的册封,该怎么办?”

  杨元庆毫不犹豫地否定了这个可能性,“他们应该不会寻求册封,他们的道歉书就是以平等关系的语气来写,就算他们想册封,我们也不能答应,这会伤害到乌图的尊严,我们只是去和解,消除彼此的敌对状态,这就是你的使命。”

  ……

  天渐渐地黑了,杨元庆坐上马车缓缓返回府中,马车走得平稳而缓慢,车夫老秦知道,这个时候,老爷会坐在马车内闭目休息一会儿,他尽量控制车速,不让马车颠簸晃动惊醒老爷的休息。

  马车内,杨元庆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其实他并没有休息,他的心中在想着远在北突厥的阿思朵,丰州战役结束后,阿思朵被处罗可汗带回了突厥,随即把她交给北突厥的可敦阿努丽,这一晃大半年过去了,阿思朵始终没有回来。

  杨元庆很清楚,乌图是绝不会扣留阿思朵,她迟迟没有回来,只能说是她自己的原因,或许丰州一战撕裂了突厥和隋朝之间最后一根纽带,使两个民族之间彻底翻脸为敌,一面是她的父兄,一面是她的丈夫,阿思朵无法面对这种仇恨,她只能选择逃避。

  杨元庆能理解阿思朵的痛苦和无奈,也没有派人去接她回来,随着时间流逝,这种仇恨慢慢淡化,她迟早会回到自己的身边。

  或许是人慢慢成熟的缘故,杨元庆也感觉到少年的激情已慢慢淡去,很难得有什么事情让他激动,让他热血奔涌,他身处的地位也不可能再让他像少年时那样无所顾忌的率性而为。

  就在这时,马车忽然停下来了,只听见马车外传来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青天大老爷,民妇冤枉啊!”

  杨元庆一怔,居然有人拦车告状,这是怎么回事?他立刻吩咐亲兵道:“去问问是怎么回事?”

  片刻亲兵回来低声禀报:“总管,好像和太原王家有关!”

  杨元庆微微一怔,他沉思片刻便道:“带这个女人回府!”

卷十六 铁马踏雪取河北 第十五章 首鼠两端

  楚王府偏堂内,杨元庆见到了这个拦路鸣冤的女子,年约二十岁,长得眉目姣好,只穿一身单薄白裙,冻得浑身青紫,怀中抱着一个襁褓,她跪在地上,低声饮泣。

  这时,王妃裴敏秋也进来了,她见这女子被冻得可怜,便吩咐丫鬟,“去取我那件灰鼠皮袄来,再让厨房调一碗米浆。”

  年轻女子感激万分,转而向裴敏秋跪下,“多谢夫人!”

  裴敏秋连忙扶起她,“你别跪了,地上凉,站起来说话。”

  裴敏秋回头看了一眼丈夫,发现他对自己笑而不语,这才意识到自己有点喧宾夺主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对元庆笑道:“你有话问吧!我先出去。”

  “夫人不妨坐下听听!”

  这件事估计和王家有关,杨元庆也希望妻子也能听一听,裴敏秋心中有些奇怪,一般涉及公事时,他不会让自己在一旁,今天是怎么回事,难道这个女人和自己有关系吗?

  裴敏秋心中疑惑,便在丈夫身旁坐了下来,杨元庆这才问女子,“你说吧!发生了什么事?”

  女子抹去眼泪低声道:“小女子是长安乐坊的一名琵琶女,名叫罗姬,卖艺悦人为生,年初我认识一名佳客,风流倜傥,文采过人,此人名叫王凌,他屡屡向我示好,愿赎我为妾,我被他诚意所感,遂委身于他,胎珠暗结,两月前诞下一子,怀孕时他对我千依百顺,百般迁就,不料我产下儿子,他却把我们母子赶出府门,说此子和他无关,我几次找他,他就是不肯见我们,还搬了家,我气愤不过,便来太原找王家讨要说法,但王家却说我是疯女人,痴心妄想攀附王家,说王家是名门世家,怎么可能和乐姬生子,把我轰出府来,行李也被他们扔进井中,可怜小女子身无分文,举目无亲,本想一死了之,却放不下我的孩儿,恳求王爷王妃替我做主……”

  说到这,女子泪如雨下,抱着孩子失声痛哭起来,裴敏秋气得浑身发抖,那个王凌她知道是谁,就是王绪的次子,竟然做出如此禽兽不如之事,就因为这个女子出身风尘,便不认自己造的孽,还有王家的自诩清高,无情无义,令她极为反感。

  裴敏秋看了一眼杨元庆,见他脸色阴沉之极,她忽然想起丈夫的身世,这件事恐怕是戳到杨元庆痛处了。

  “这个王凌在长安做什么?”杨元庆不露声色问道。

  “我认识他时,他不过是官学里的一名士子,八月时,他不知走了什么门道,进东宫在太子身边做文学馆供奉,有一次我记得有一名宦官来找他,说太子召见他,他就匆匆走了,他的同伴也说,他是太子身边红人,自从他进了东宫后,对我的态度就渐渐变了。”

  杨元庆心中暗暗恼怒,自己对王家如此恩宠,还让王绪为相,他却首鼠两端,暗中让次子替李渊效力,明显是想两头站位,他克制住心中怒火又问:“你怎么知道他是太原王家人?”

  女子垂泪道:“他告诉过我,他是太原王氏家主之子,还让我不要出去乱说,会惹祸的,我本不想来找他家人,可我实在……走投无路了。”

  杨元庆沉思片刻,现在正是准备攻打河北的关头,暂时还不能乱,此事须暂且压一压,等打下河北再回头收拾王家。

  想到这,杨元庆对妻子裴敏秋道:“这个女子挺可怜,你就暂时把她收留在府中,王家之事过段时间再说。”

  裴敏秋从丈夫的问话中,多少猜出了他的用意,他现在还不想和王家翻脸,她点点头,对丫鬟道:“把她领到东院去,让李大娘给她收拾一间屋子,照顾她食宿,不可怠慢了。”

  女子心中感动,跪下磕头道:“多谢王爷收留,多谢王妃大恩,小女子来生当衔草结环相报!”

  杨元庆见她这么年轻便想到来生,不由好笑,便柔声对她道:“你既然向我申冤,我自然会给你一个公道,但现在暂时不行,你现在安心住下,照顾好孩子,也不要去找王家,等时机到了,我自然会让王家还你一个公道。”

  “谢王爷恩典!”

  女子又磕一个头站起身跟着丫鬟下去了,裴敏秋望着她走远,长长叹息一声,恨恨道:“没想到王家竟然是这样的人,冷酷无情!”

  杨元庆淡淡道:“大凡名门世家都有这个毛病,把自己的清誉看得比什么都重,也会严格约束家族子弟,不准他们去找风尘女子,可当他们约束不住时,便以一概不承认来应对,王家如此,杨家也是如此,其实你们裴家也一样,只不过你不知道罢了。”

  裴敏秋默默无语,其实她知道的,她的一个族兄就是因为娶了风尘女子而被赶出家门,从此再无消息,但裴家比王家公正,不像王家只伤害不幸的女人,而包庇自己的子弟。

  “夫君,你若有事,去忙吧!我去看看孩子们。”

  裴敏秋转身要走,杨元庆却转身拉住了她,笑道:“你先坐下,我有事情和你说呢!”

  裴敏秋坐了下来,杨元庆瞅了她一眼,见她脸上没有笑容,好像有些不高兴,便微微一笑问“刚才说你裴家,心里不高兴了?”

  “你说呢?”裴敏秋白了他一眼。

  “你不会真为我那句话生气吧!”

  杨元庆拉住了她的手,“刚认识你时,我记得你可是一个宽容大量的小娘。”

  ‘嗤!’一声,裴敏秋忍不住笑出声来,在他手背上重重一拍,娇嗔道:“什么宽容大量的小娘,胡说八道!”

  杨元庆嘿嘿一笑,却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她时,她把花瓶打碎的情形,可不是一个惶恐紧张的小娘吗?

  裴敏秋瞥了他一眼,看他神情便明白他的心思不知道想哪里去了,她抿嘴一笑:“好了,我没有生气,只是逗你玩玩,说吧!楚王殿下有什么事吩咐小女子?”

  杨元庆确实有正事,他笑容收敛,略略沉思一下道:“是这样,我前不久在上谷郡时,不少将领都向我反映,最近太原城刮起一股奢华之风,不少官员家眷生活奢侈,而且互相攀比,连下人都着罗绮,出入的马车更是镶金嵌银,一辆比一辆华丽,我不知道这股风是怎么掀起,但必须要制止,我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劝说这些家眷收敛奢华,提倡勤俭,现在中原和河北的饥民连饭都吃不起,我们却在这里铺张奢华,若任这股歪风蔓延下去,我们没有任何希望夺取天下。”

  裴敏秋点点头,其实她知道这股竞奢风潮是怎么起来的,大概一个月前,苏威新夫人过寿辰时,讥讽杜如晦妻子衣着寒酸,杜如晦妻子忿不过,第二天也穿起绫罗宽裙,结果人人效仿,这股风就愈刮愈烈,确实是有点过份了。

  “这件事我记住了,我会尽快劝说她们放弃竞奢,重新回归简朴!”

  ……

  杨元庆还有些公务要处理,先回书房去了,裴敏秋却带着几名丫鬟来到了外宅,外宅占地约四十亩,分为左院和右院,左院是亲卫侍卫们的驻地,右院则是下人仆妇们居住之所,楚王府的家仆、丫鬟、婆子等等算起来,有百余人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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