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枭雄 第229节

  此时天色已经渐渐到黄昏时分,杨元庆一路疲惫,也想回去休息了,同时也放心不下妞妞,他便让杨思恩安排几名官员的食宿,自己先回后府了。

  他的新宅占地约四亩,正门开在庆州街上,是一座完全新修的宅子,连一棵树都没有,大利城也是这一点让杨元庆很不舒服,那就是城内没有一棵树,光秃秃的看不见绿色,只有房子和土街,背靠的巨石山也是寸草不生,不过数里外倒是有一大片森林。

  走进宅子,却迎面见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娘走来,穿着绿裙袄,梳着双环鬓,眉清目秀,她上前施礼,“公子是县令杨老爷么?”

  又是公子又是老爷,不过她口齿倒也清晰,杨元庆打量她一眼便问:“你是谁?”

  “我是老爷的丫鬟,我叫绿茶。”

  杨元庆一怔,自己怎么会有丫鬟?是谁替他安排的。

  “你是哪里人,是谁把你安排在这里?”

  “回禀老爷,我是延州人,是方夫人把我买来,把我安排在这里。”

  说到这里,小丫鬟有点紧张起来,声音也变得胆怯,她怕杨元庆不要她,再把她送回去。

  “老爷,我今年十一岁了,只是个子矮一点,我很能干的。”她怯怯生生道。

  杨元庆已经知道,方夫人就是杨思恩的妻子,这是杨思恩夫妇替他安排,其实他并不喜欢丫鬟,他不喜欢被别人伺候,他从小就喜欢自在的生活,在京城时他就拒绝了杨府替他安排的丫鬟,但他心里也明白,他现在已经是一个县,一个军镇的总管,包括他和他的手下都渐渐稳定下来,他必须要逐渐适应另一种生活。

  杨元庆便点点头,“你就留下吧!另外,不要叫我老爷,叫我公子就好了。”

  绿茶心中欢喜之极,她连忙取出一张纸条,递给杨元庆,“这是姑娘给公子的。”

  杨元庆心中有些奇怪,妞妞给自己纸条做什么?他打开纸条,只见上面写了一句话,‘从今天开始,不要再称我妞妞,叫我出尘。’

  杨元庆笑了起来,今天刘简和胖鱼妞妞长、妞妞短地叫她,让她有些不高兴了。

  “姑娘现在怎么样了?”

  “姑娘头有点热,已经喝了一碗姜汤睡了,公子要去看看她吗?”

  杨元庆摇摇头,“让她睡吧!我也有些疲乏了。”

  他长长拉了一下身子,向内宅走去,绿茶又跟在后面笑道:“公子,我会做胡饼,让我给做你几张胡饼吧!”

  “好!再去给我买一壶酒,顺便买两个小菜。”

  ……

  阴山南麓一片牧草丰美的草原上,矗立着一望无际的帐篷,大大小小有数万顶之多,这里是薛延陀可汗乙失钵的牙帐所在,在所有帐篷中间,有一顶极大的羊毛穹帐,大帐旁,一杆高高的旗杆上挂着金狼头大旗,这是薛延陀可汗的王旗,这座大帐,也是可汗的王帐。

  薛延陀可汗乙失钵今年约四十余岁,身材高大,长得极为健壮,他原本是薛部落的首领,从二十岁起他便率领本部战士不断侵袭延陀部,渐渐将其吞并,最后形成了铁勒最强大的薛延陀部,部族有五十余万人,带甲士十余万人。

  这次金山发生雪灾,乙失钵被迫率领部族南迁,乙失钵也知道,阴山以南是隋王朝的势力范围,但隋王朝并没有实际控制阴山以南,他们的实际控制线在北黄河一线,乙失钵便钻了这个空子,将部族南迁到阴山南面,同时他派人去告之隋军丰州总管鱼俱罗,他们只是暂住一冬,开春后,他们就将返回金山。

  尽管乙失钵小心翼翼控制部族,不去骚扰隋境,但他却没有能控制住自己的小儿子,刺铎不断带领部族袭扰丰州,烧杀抢掠,令他又气又恼,却又无计可施,除了向鱼俱罗道歉外,他没有别的办法。

  但他万万也没有想到,这个寒冷的冬天里,他竟然听到了最心爱小儿子的死讯,这一刻,他心都要碎了。

  乙失钵跪在儿子的弓箭前,他已经跪了两个时辰,仿佛变成了一座雕像,四十余岁的他难以承受晚年丧子的打击,他的心一下子苍老了十岁,死神已经在向他招手。

  在他身后,大帐门口站着一个人,一个身材和他一样高大,浑身充满了彪悍之气的年轻男子,这便是他的长子夷男,也是薛延陀可汗之位的继承者。

  夷男已经在父亲身后站了半个时辰,他在等父亲从悲痛中恢复,草原上,失去儿子,失去丈夫和父亲的事情实在太多,这种事情已经是家常便饭,对于夷男来说,兄弟刺铎之死已经触动不了他的悲痛,相反,他心中多多少少还有一种解气的喜悦,尽管刺铎是亲弟,但同时刺铎也是他最恨的人,不仅要和他争夺可汗继承者之位,三年前,刺铎在酒后杀死了他的儿子,抢走了他最心爱的女人,这个仇他至今没有报。

  刺铎既死,仇恨也在他心中化解了。

  “父汗,我去一趟大利城,把刺铎的尸体要回来吧!”

  “他杀死了我的两个儿子!”乙失钵低声自言自语。

  “父汗,我们不能得罪隋朝,西突厥一直在猜疑我们,而东部突厥又对我们虎视眈眈,还有契苾和我们争夺铁勒之主,如果我们再得罪隋朝,就会处于四面受敌不利局面。”

  “他杀死了我的两个儿子!”乙失钵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依然在自言自语。

  “父汗,他是死在丰州隋境,你先考虑一下怎么向隋王朝交代吧!”夷男的语气变得严厉。

  乙失钵沉默了,就像陷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找不到回头的路。

  “杨元庆,你杀死了我的两个儿子!”乙失钵的脸部忽然变得狰狞起来,语气变得异常凶狠,就像他在黑暗中被恶魔附上了身。

  夷男摇了摇头,转身走出了父亲的王帐,望着西天边热量微弱的夕阳,他忧虑地长长吐了一口气,刺铎之死是咎由自取,父亲却似乎为他丧失了理智,这是一个很不明智的先兆。

  此时达头可汗刚死,草原正处于局势最复杂多变的时刻,和隋王朝保持友好并获得支持,才是明智之举,父亲似乎已被仇恨冲昏头脑,令夷男心中沮丧万分。

  就在这时,乙失钵走出了大帐,脸上的狰狞已不再,表情变得十分平静,“我要亲自去一趟大利城,要回刺铎的尸首。”

卷六 葡萄美酒夜光杯 第七章 大利望族

  次日,杨元庆天不亮便起床练刀了,在寒冷的季节里,这种早起无疑是对意志的一种巨大考验,但对于他,冬天才是他最适应的季节,从小在冰河内的训练使他耐寒能力要远远高于平常人。

  不过今天杨庆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练刀一个时辰,他有心事,只练刀一刻钟,他便将刀丢掉了。

  他快步走进了另一座小院,这出尘住的小院,天还没有亮,夜色依然笼罩着小院,院子里非常安静,隐隐可以听见出尘从房间内传来的咳嗽声,杨元庆放轻了脚步,心也跟着揪紧了。

  一个练武者不容易生病,可一旦生病,便是一件大事,尽管杨元庆一直很担心她能否适应大利城的严寒?如果换成后世的标准,就是零下三十度的寒冷,但他依旧抱有一丝侥幸,她是练武者,或许抵抗力要比常人强。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她前晚露营时有点受凉感冒,但到了昨晚,出尘的感冒竟变成了肺炎,长期在南方衡山生活的她还是无法适应大利城的严寒。

  杨元庆也感受到了,今年的冬天比往年任何一年都要冷。

  “元庆,是你吗?”

  尽管杨元庆的脚步很低,还是被出尘听见了。

  “是我,我来看看你。”

  “你进来吧!”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令人心都揪紧。

  杨元庆推门走进房间,房间里点着火盆,炭火快要熄灭了,微弱的红光一闪一闪,房间里寒意森森,这是新造的房子,房间里没有人气,空空荡荡,显得比较单薄。

  出尘躺在床榻上,身子盖着厚厚的被褥,一双大眼睛望着他,眼睛里没有了神采,容颜显得有些憔悴,杨元庆坐在她床榻旁,握住了她的手,手柔软而削瘦。

  她强颜笑道:“师傅说不要随意杀人,杀戮过多会生一场大病,被师傅说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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