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臣 第954节

  “无杆爷、刘制军、曹指挥他们,铁松溪不是文虎能守的,”罗文虎行礼道,“文虎不敢居功……”

  “有功不居太谦虚也不好,铁松溪一役,诸将卒戮力同心是一个因素,你指挥周全,也确实有功;我等会儿,与宋公、胡公、宗庭以及王相他们,要听一听你的指挥心得。”林缚看着罗献成这位初受重用、后因有野心接罗献成之位而给踢到一旁的义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看向罗文虎身边的周胜与田苏,笑道,“周胜、田苏,淮东勇卒也,阵前连斩二十一敌,今日简宴,我来给你们授勋!”

  周胜、田苏没想到能随孙壮、罗文虎来见到传闻的南朝第一权臣东海狐,心儿都飘到没影儿了,这会儿激动的心情还没有平复下来,没想到林缚能知道他们的名字,甚至没见过面便能认出他们来,又激动得手足打颤,周胜磕磕巴巴的说道:“我没苦娃子杀得多,才捡了十七颗首级!”

  “不过你阵前斩杀一员敌骑佐领,敌骑骑领可是旅将一级的敌将啊,这个功劳可不小。”林缚记忆力甚好,读过铁松溪一役的报告,诸多细节掐指便能道来。

  王相也是初次来见林缚,也能看到旧主罗献成与林缚之间的巨大差距,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对于中下层将官来说,需要更简单,看周胜、田苏二人激动的样子,以后还会不为淮东军奋死杀敌?便是罗文虎见过世面,要镇定一些,大概也为林缚这么快就接见他、又如此肯定他的用兵之能而激动不己吧!

  千百年来,无论或文或武,能人辈出,他们有野心追求权势,但说到根本还不是人活一世,还不是想自己的才干能得到施展?

  林缚坐下来洗濯泥足穿好靴子,再爬上岸去。

  王相比罗文虎早一天来龙嘴山,站在一旁替罗文虎介绍宋浮、胡文穆、高宗庭等人。

  罗文虎没想到昔日的荆湖第一人胡文穆此时会站在林缚身边,还甘居其下,心想这暝暝之中大概就是势不可逆吧?

  走到断崖之上,转身去看汤汤汉水,林缚也是心有感慨。

  他要是单纯想缔造林氏王朝,也许更简单一些,大不了一地血腥便能代元自立,然后再筹措北伐之事,但是千百年历史不能跳脱旧有的格局,代元自立又有何益?但在顽强的千百年传统面前,想跳出旧有格局,又是何等的艰难!

  其他,乱世之下,野心之徒如过江之鲫,许多淮东都能用之,但乱世过后,是“狡兔死、走狗烹”,还是“杯酒释兵权”,封田宅以养其富贵,都脱离不了旧有格局。而想新格局能到来,简单的搞一套“君主立宪”的外壳,只会惹来更残酷、更疯狂的血腥。

  也许荆襄一战过后,就要提前做一些准备工作了,林缚心里暗暗想着,但不管怎么说,还是先收复襄阳、南阳再说。

  想到这里,林缚转回头来,对跟在后面的罗文虎说道:“罗秀才对兵事理解颇深,宗庭也说你有将才,能不能委屈暂在军情司任指挥参军,以协助宗庭他们制定全局的军机战策?”

  “末将领命。”罗文虎说道。

  罗文虎粗略知道军情司实际是林缚身边最核心的军战参谋机构,荆襄会战的周密计划便是出自军情司,而淮东军几乎所有的中高级将职都要从军情司过一遍才会外放,罗文虎来之前还为自己的前程担忧,此时能入军情司任指挥参军参与淮东军的最高军机,还能有什么不愿意的?

  “这两个甭货怎么办?”孙壮指着周胜、田苏问林缚,这两人都跟着罗文虎当随扈有些浪费了。孙壮性子粗爽,他越是骂人,周胜、田苏听得越是高兴。

  林缚笑道:“你看着办好了,不过要先送战训学堂。”

  军旅倥偬,林缚回军垒设薄宴招待王相、罗文虎等投附将臣;在宴后,田苏、周胜即奉命去江夏到战训学堂报道,甚至来不及跟罗文虎道别。林缚宴后要抽时间与王相、宋浮等人商议战后治随州、恢复民生的政事,罗文虎在宴后便直接归高宗庭辖管,编入军情司的序列。

  一入军情司,虽说才是指挥参军,也能接触淮东的核心军事机密,罗文虎才知道周同、刘振之已经率部北上去了樊城,赶来接替周同的是淮东另一员指挥使级的大将敖沧海,淮东军主力包括水军在内,这两天都是全力北进。

  罗文虎之前猜测荆襄会战会随着叶济罗荣率部北撤关中、淮东军趁势收复襄阳、南阳而进入尾声,没想到跟他事先所猜测的不同,军情司这边却紧密正筹划荆襄之役的收尾之战,作势要在燕胡西线兵马身上再狠咬一口……

第151章 新格局

  林缚只打算在龙嘴山停留一夜,而随州境内的民生又不能拖到荆襄会战完全结束之后再去整顿,召宋浮、胡文穆、王相等连夜商议。

  罗献成据随州,一度号称拥兵二十万,连同家小计有四十余万口,后经王相治政,罗献成保留八万战卒,约有三十余万口人安置于随州、孝昌、枣阳、礼山诸县。

  罗献成投附燕胡,抽调屯丁以补行营,兵马一度增至十三万。此时十三万随州军或毙或溃或降或附,但随州境内仍淹有原随州军屯丁及家小近三十万口人。

  “除去随州屯丁及家小三十万口之外,地方犹有丁口愈四十万众,加上蕲春、汉津、黄陂以及石城等地以及淮右山间的流民,战兵计能得丁口八十万众!”王相对随州民事拈口道来。

  战前江汉平原东部鄂东、鄂北地区,丁口总计要超过三百万,此时人口削减不到战前的三分之一,林缚轻轻一叹,没有说什么,甚至都不能抱怨罗献成戮害地方。

  “南阳、河南等地,民户十不存一,情况要比随州恶劣数倍不止,”林缚说道,“看来罗献成治随州后期,还是做了一些安顿地方的事情;当然,这里面有很大是王相你的功劳……”

  “若非为民生计,下官实不甘从贼。”王相说道。

  王相这么说是想撇清自己,林缚也不介怀,心知他还是很有干才的,乱世从贼实不能算什么污点。对人不能过于苛求,毕竟很多时候人是没有选择的,便是在随州军里,王相还是有清名之人,与钟嵘、卫彰等人相比,还是能洁身自好、顾及民生的。能做到这一点,也就足够了。

  包括南阳、襄阳、随州、石城、黄州、荆州及江夏府江北诸县在内,也就原随州军控制的核心地区即随州府能够迅速恢复民生。

  襄阳南部诸县以及荆州府的情况可能稍好一些,毕竟给燕胡侵占的时间很短,大量的民众都可以躲入西部的荆山以避战事,而且危害最大、杀人最凶的大规模饥荒还没有形成,只要在收复荆州、夷陵、长林、荆州诸地之后,及时组织流难归乡,将赈济发放下去,情况就会有得到好久。

  就算将扬子江南岸的江夏、鄂州、咸宁三府也算在内,曾经人丁繁盛的江汉平原在战乱的丁口也没有可能超过四百万,相比较战前要锐减一半。

  “随州营田为将吏私有,此时一律抄没为公产;旧有屯丁耕种者,许编为民籍,佃种公田租赋依淮东例,降为三成,额外不得加派,所得以补地方耗用,”林缚说道,“因随州军九月抽丁而空荒下来的熟地,清计之后,都对这次应赏田令而随军征战的民夫或赏或售;入春之前,都需要安顿下去,不能叫旱田误了春稼!此外有所不足,则由黄蕲、石城、津陂等地垦荒以补——这次有十万民夫随军征战,加上家小,计有四十余万口,应能使荆襄等地的情势要稍微好看一些。”

  “能立即迁四十万口人补入荆襄,那自然是能叫荆襄的民生在战后得到更快的恢复,但财力艰困,”王相说道,“对于贫困之民,拖家携口北上,不对他们前期垦荒进行扶持、赈济,他们就没有办法在荆襄残地生存下来。除开襄阳南部诸县、荆州以及随州府之外,地方上还有可能抹平耗用;在黄蕲、石城新置两府以及即将收复的南阳府,耗用只能依赖于中枢的依赖,每府每年少说要拔入十万石粮,要连着拔三年才够……”

  银价在荆襄还飘乎不定,王相还是习惯用粮食计算收支。

  “黄州、石城新安置丁口少,襄、随及荆州虽有丁口可抽税,但三年之内不宜抽太重,我估计着每年都要额外补十五万两银,南阳将为备兵的重地,立即迁民补入有利于屯备,民生之事每年再补二十万两……”林缚说道。

  “那荆襄之地,每年就短八十万两银。”王相说道。

  “好在整个荆湖八府,江南的鄂东、咸宁以及江夏府江南诸县受战事影响不大,民生大体安好,能补这个缺口。”胡文穆说道。

  胡文穆治荆湖军时,差不多能从鄂州、咸宁、江夏以及荆州每年得银一百二十万两以养军,荆州打残,江夏及鄂州北部的汉津、黄陂、黄州皆残,荆湖在江南岸两个半府差不多每年还能有八十万两银缴给中枢。

  当然荆湖在江南岸的两个半府,丁口逾两百半,财税总规模计有两百万两,但相当一部分还是要给地方消耗掉,能有四成缴给中枢,已经是相当不错了。

  林缚摇了摇头,说道:“江夏、鄂州以及咸宁三府这些年也饱受战事之苦,中枢从这三府三年内也减半征计,但三府三年内对地方也需减半征赋以养民生;这样只需要每年额外拿出四十万两银补给荆襄就够了,户部那边应该不会有太大的意见……”

  户部是林续文执掌,几乎就是枢密院的钱袋子,林缚说额外每年往荆湖补入四十万两银,那自然是确定将行的。

  虽说胡文穆这次会随林缚去中枢,但此时看到荆湖能多得一些利益,也是高兴的。

  大体议过荆襄战后恢复民生的框架,林缚还不能躺下来消息,还要去列席军司情的军议,左承幕、王相以及胡文穆便想告辞。

  大家都宿在龙嘴山北麓的营垒里,住着简陋而湿寒的棚屋。

  胡文穆还要在荆襄留一段时间,左承幕过两天就先回江宁去。

  夜虽深,但没有睡意,左承幕便邀胡文穆去他那边夜谈。他与胡文穆早年就在荆湖为官,既为同僚,亦为师友,故而在左承幕在调入中枢之后,才会支持胡文穆执掌荆湖,如今算来也有好些年没有聚到一起好生聊聊了。

  寒风呼啸,天气阴霾了两三天,雪倒是没有下下来;屋里烧起铁皮炭炉,四下里漏风的缝隙都叫堵塞上,水壶里的热汽扑腾腾的冒起来,棚屋里就比外面暖和许多。

  左承幕之子左链一直侍奉左右,拿起水壶替胡文穆及父亲沏茶。

  胡文穆看着火光映照出来的铁皮炉子,说道:“初春时,我府里也能看到这种炉子,好像是叫煤球炉……”

  “你到江宁后,新鲜玩艺儿还能见到更多,”左承幕一笑,说道,“枢密使推崇杂学匠术,前些天就说要在枢密院之下仿翰林院设大匠师院,以供俸存世之大匠师,位同封爵,比翰林士还要崇重,以彻底改观匠工之低贱的现状——有荆襄大捷在前,提出此事物议会小一些,但也不会小多少。不过匠师所新造之物,以往叫旁人视为奇技淫巧的,这短短数载之间也的确是大放光彩,淮东之强,大概也是强在这里吧,你我是确实看不透了……”

  左承幕都说看不透,胡文穆这些年都在荆湖,又怎能知道更多?

  胡文穆说道:“适才所议,看上去户部每年只需要额外往荆襄多掏四十万两银,但这仅仅是用于民生的开支——荆襄会战应该叫淮东军的军费开支,在短时间里激增到一个叫人难以想象的程度,说起来也有些难以想象,中枢财政在荆襄会战之后还要怎么才能支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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