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臣 第945节

  孟安蝉都给在枣阳前给全歼了,淮东找几个俘虏、从孟安蝉那里再找几件信物,扮成叶济罗荣的信使假传密令,也不是不可能。

  “错不了的,”侍奉说道,“来人是佟尔丹参领,老奴陪罗王去会穆亲王时见过他,不会是淮东派人所扮……”

  “佟尔丹?真是佟尔丹亲自过来?”罗献成犹如溺水将毙时抓到一根稻草,像吃了兴奋剂似的,一步走到侍奉面前,揪住他的衣领,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你没在欺耍本王?”真是怕侍奉失心疯满口胡言。

  “老奴对罗王忠心耿耿,何时有胆欺耍罗王您。”侍俸说道。

  北燕嫡系兵马,将职依以都统、参领、佐领等名之。都统为相当前南越提督或制置使级大将,孟安蝉即为燕西左部都统,辖两万精骑;普碣石将一万精骑,仅为副都统;此外叶济罗荣的亲军统领也只是副都统将职;佟尔丹为参领,是叶济罗荣亲军副统领。

  佟尔丹此时应该在叶济罗荣身边,断不可能给淮东俘虏,罗献成初投北燕时去晋见叶济罗荣,也与佟尔丹饮过几次酒,也断不怕他是别人假扮。

  叶济罗荣能派佟尔丹潜来,罗献成只能想到他一定带来叶济罗荣西线兵马助随州军往南阳突围的秘策,不然还有什么密令需要叶济罗荣把身边的亲军副统领这么重要的人物派来传达?

  “天不绝我罗献成,”罗献成肥胖的身子站在大堂中间,狂笑起来脸腮上的肉褶子打颤。在他看来叶济罗荣在西岸边还有十万精锐,陈芝虎屠岸在南阳还有六七万精锐,随州军还能聚集六万多精兵,未必没有一战,溺水将亡之人便是如此,即使是抓到一根稻草,在那瞬间也以为是抓到了活命的希望,罗献成又紧着问,“佟尔丹在哪里,快请他过来相见……”

  “佟尔丹进营里遇到钟大将军,老奴先过来给罗王您通报,钟大将军与佟尔丹应该从后面过来了。”侍奉说道。

  “快请、快请。”罗献成说话的时候,嘴角都激动得打颤,忙不迭要亲自走出屋去迎接佐尔丹。

  “罗王……”身材魁梧、相貌丑陋的钟嵘与深目鹰鼻的佟尔丹以及随佐尔丹一起潜来厉山的另两名随扈刚走到走廊前,朝罗献成行礼。

  “不用拘礼,不用拘礼,”罗献成移动笨拙的肥躯,走下台阶来一把将佐尔丹搀住,迫不及待的问道,“穆亲王有何妙策叫佟将军带来?佟将军,你看看,这几天的形势已叫本王愁白了胡子……”

  佟尔丹随溃兵过来叩营门,早就惊动厉山的文武将吏,除了钟嵘外,王仙儿等将吏哪能坐得住?闻讯后都跟抓到一根稻草似的,一起赶过来想知道佟尔丹带来什么好消息。

  陈景荣扮成尹相商的随扈也刚刚进大营,便直接随尹相商往罗献成的大帐走来,看到佐尔丹与钟嵘携手进去见罗献成的情形。

  尹相商为随州军行军左司马,官位不算低,自然能随王仙儿等将吏进入内院,陈景荣等随扈自然要留在外面,不能随便进去,只能站在外院透过门往里探看。好在大家都极关注佟尔丹会带来什么消息,诸将吏的随扈在外院交头接耳,频频往里探看,陈景荣也不引人注意。

  事实上,当世兵荒马乱,诸藩势力争霸制衡,为防刺客,下位者要接近上位者,都有严格的限制。便是林缚一向亲近属将,除了贴身扈卫外,其他人接近都一律要御下兵刃;得以允许不解刃而登堂入室的将官只有寥寥数人,实际是特殊的赏赐。林缚也是以收复帝都的大功,也才得太后殊赏许登殿携兵不拜。

  罗献成生性多疑,除了他的随身扈卫外,便是钟嵘去见他,也要在外室解下佩刃。

  陈景荣站在外院,透过月门,看到钟嵘在台阶下,将腰间佩刀解下来替给一侧的扈兵,给罗献成行礼,但佐尔丹手垂立,没有解兵刃的意思,而是直接抱拳行礼对罗献成说道:“穆亲王有密令要示于襄阳王,可有密室相议?”

  内外院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便是对叶济罗荣此时派特使来厉山充满疑虑的陈景荣,也没有觉得佐尔丹及随行二人没有罗献成面前解下佩刀有什么奇怪的。

  罗献成虽然率号称有二十万兵马的随州军投北燕得封襄阳王,但在北燕的地位实际上是不如陈芝虎、袁立山、周繁、孟安蝉能领兵大将的,更不能跟叶济罗荣相提并论——佐尔丹本身就是北燕参领将的中高级将领,又是叶济罗荣派来的特使,携金箭信符而来,只要他的身份确凿无疑,内外院的所有人,甚至都认为他有资格在罗献成跟前不解刃。

  满心期待叶济罗荣来救他的罗献成,此时就算有一百个脑子,也想不到佟尔丹是叶济罗荣派来杀他的刺客——罗献成听得佟尔丹要去密室议事,也不疑其他,叫其他人留在院中,他携着佟尔丹的手便往大厅里走,随佟尔丹过来的随行二人,就则顺势走到走廊下守在门口,反而将走廊前的那几个罗献成的贴身扈兵都挡在外面,似乎是要绝对禁止他人偷听。

  钟嵘心有不满,不晓得叶济罗荣会有什么密令叫他也不能听,胡思乱想着,但这时也只能耐着性子站在内院——陈景荣站在外院,也是揣测叶济罗荣派佟尔丹过来见罗献成的意图,尹相商在内院也满心疑虑,忍不住回过头来打量陈景荣。

  正在众人焦虑、满心揣测之间,大厅之间突然传来一声凄厉、尖锐的惨叫,紧接着罗献成那杀猪一般的声音传来:“叶济罗荣为何叫你来杀我!”罗献成的尖嚎充满着惊疑、不甘、愤怒跟绝望变故骤生,陈景荣也吓了一跳,谁能想到叶济罗荣的特使会是刺客?内院走廊上的扈兵最先反应过去,要冲进去救主,却给堵在门口的二名信使抽刀杀倒三人,一时冲不上去。

  “没用的货色!”钟嵘从扈兵手里抢过一把刀,纵身踏上去台阶,便朝一名信使直劈过去。钟嵘一直在军营领兵,武艺未荒废,他力大势沉,直将那信使手里的腰刀劈断,一脚将那人踏实,提刀就要往他喉咙口戳去,那信使求生急吼:“穆亲王密令杀罗献成,钟嵘你敢违?”

  钟嵘一怔,他一时间哪想得明白叶济罗荣为何要杀罗献成?他撇开刀不杀人,一脚踢在那信使的太阳堂上,将他踢昏过去,见另一名信使给罗献成的扈兵缠住,他塌肩将侧门撞开,要冲进去救人,只见大厅里罗献成肥硕的身子早瘫倒在血泊里不知死活,佟尔丹一脚踏在罗献成的身上,一手提着滴血的刀……

第142章 血溅五尺

  谁能想到叶济罗荣派特使过来会叫罗献成血溅五尺?

  钟嵘一辈子经历的血腥不知凡几,也断没有料到佟尔丹会陡然对罗献成下杀手!

  “为什么?”钟嵘怒吼如雷,震得屋顶瓦木震响,举刀就要朝佟尔丹劈开。

  佟尔丹见罗献成已死绝断气,避开钟嵘怒劈开一刀,便将手里的血刀扔开,一副任钟嵘打杀的模样,只说道:“钟大将军,穆亲王的深意,你还不明白吗?”

  “明白什么?”钟嵘一脚朝佟尔丹猛踢过去,见他弃刀,也无意立时杀他——佟尔丹虽在北燕胡也是千里选一的勇将,但挨钟嵘这一脚,身子也痛得如虾一般卷起来,蜷在地上任钟嵘将刀架在他脖子,并不无挣扎。

  这时候罗献成的扈兵将另一名信使乱刀杀死,冲将进来,看着倒在血泊里已气绝的罗献成,一时间都怔立在那里,惊惶失措,不晓得要如何做才好大厅里外的将吏也是乱作一团,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变故,谁也没想到叶济罗荣派来的特使会是罗献成的催命符——刺杀发生得太突然,叫众人陡然不能生出反应,大多数人脑子里一片空白,要冲进大堂去,却给扈兵拦在外面陈景荣也是给眼前的骤变惊住,透过月门,透过给钟嵘撞碎的厢门,只看到罗献成那重有两三百斤的庞大体躯一动不动的躺在血泊里,看似死绝没救了——陈景荣一时间想不明白叶济罗荣为何要派人来刺杀罗献成,即使罗献成此时降淮东,对汉水西岸以及南阳的北燕兵马难道会有更大的害处?

  陈景荣毕竟不笨,他为叶济罗荣特使刺杀罗献成一事震惊之余,转眼间也能想到罗献成猝死对淮西的绝大好处不管叶济罗荣出于什么原因要派死士致罗献成于死地,罗献成一死,随州军在厉山以及淮山北麓的六七万兵马必然立时四分五裂。

  而此时在厉山及淮山北麓周围,淮东在随州有一万兵马、在信阳有一万五千兵马,其主要意图是监视罗献成残部,确保将罗献成残部困在淮山北脉之中留待以后收拾;而淮西紧贴着淮山北麓就有七万兵马,仅董原在光山县亲率的嫡系精锐就有三万余众,离厉山仅八十里山道。

  陈景荣想到自己只要能直接将罗献成猝死的消息及时传到光山,招讨使就可以直接率部进厉山来招附降兵,根本不用担心四分五裂的随州军残部还有什么抵抗意志跟力量相比较之下,淮东军此时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樊城、新野一线,有意先追击汉水西岸的北燕兵力主力想到这里,陈景荣想到叶济罗荣派人刺杀罗献成的一个可能:就是使罗献成残部立时四分五裂,有全面给淮西招降的可能,而迫使淮东改变既然的策略,将柴山伏兵主力重新从西线调到东边来,跟淮西争夺厉山这边的五六万溃兵。

  这样,北燕在西线,就会因为淮东在柴山的伏兵主力东移而压力大减,为其西岸兵马北撤赢得更大的空间跟更多的时间。

  但是,淮东会中计吗?淮东会为了跟淮西争五六万溃兵而调整既定的战略部署,使汉水西岸的十万北燕精锐缓一口气吗?

  陈景荣觉得可能性不大,今日午前淮东在北线的伏兵刚刚击溃北逃的孟安蝉所部,追亡杀溃还要一两天,即使立时抽身出来,也不会比淮西的动作更快;而钟嵘、王仙儿等随州大将,宁可从南线北逃也不降淮东,自然是主动降淮西的可能性更大,淮东即使立时调柴山伏兵东转,也占不到大便宜,还不如照着既定战略尽可能多的追歼北燕西线兵马为好。

  就眼前的形势,唯有淮西能从罗献成猝死获得最大的利益!

  这难道就是叶济罗荣派人刺杀罗献成的目的?

  陈景荣的脑子仿佛给闪电劈了一下,豁然开郎,疾步往内院尹相商走去。

  这时候诸人为罗献成猝然给叶济罗荣派来的特使刺死而惊慌失措,根本无人管陈景荣走进内院。

  尹相商看到陈景荣,也只是惊惶失措的说道:“这是怎么回事,这算怎么回事?”

  “罗献成死,于淮西有大利。”陈景荣一把揪住尹相商的衣袖,压着声音使他莫要太惊慌。

  “……”尹相商惊惧的看向陈景荣,以为淮西与叶济罗荣早有勾结。

  陈景荣微微摇了摇头,以示此事非淮西所谋。

  有陈景荣提示,尹相商也稍稍镇定下来:罗献成既然死了,即使在厉山的兵马四分五裂,他们投淮西的阻力也只会更小,甚至可以说阻力陡然就不存在了——尹相商也顾不得叶济罗荣到底为何派人刺杀罗献成,但也想明白了,罗献成死了,对他们也是有利的。

  当然淮东在柴山的伏兵露出狰狞的獠牙,随钟嵘、王仙儿而来又听得北燕在鄂东十数万兵马大溃的消息,尹相商他心里就清楚了:即使还有逃往南阳的机会,对他们这些将吏来说,也许投降淮东或淮西,都是更好保命的选择?投降的真正阻力不在其他将吏,恰恰是在罗献成等少数人自身——别人都能投降,甚至还能在淮东或淮西得一官半职,唯有罗献成投降难有安身之地:很显然淮西此时容罗献成率整部投降,也必然会用尽手段分化他手下的将领。

  罗献成一死,最大的阻力就陡然间不存在了。

  “你去请王仙儿过来,我要与他见面。”陈景荣压着声音跟尹相商说道。

  此时钟嵘与罗献成的扈卫统领罗建在大堂之内,拿刀架在佟尔丹的脖子之上,大堂内外都是罗献成的贴身扈兵,陈景荣这时候没有机会立即与钟嵘及罗建接触。

  在场的将吏之中,王仙儿也是随州军的领兵大将。

  王仙儿与钟嵘从孝昌逃回来,虽说在北逃路上跑散了很多人马,但随他到厉山的残部还有五千多人;单论以人数计,甚至比钟嵘的残部还要多。

  尹相商得陈景荣提醒,拉住要进大厅看罗献成生死的王仙儿,压着声音说道:“罗王叫胡人刺死,王将军,我们可要早谋退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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