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臣 第924节

  罗献成发迹于荆湖之间,麾下兵将有不少是南阳子弟。

  虽说南阳城被屠的军民,多为梁成冲从河南、山东之地后迁过去的流民,但燕胡动不动就在荆襄之地大开杀戒、屠戮残地,依旧叫随州军里的许多将卒看不顺眼——反而是周繁及奢家残部,他们手下的兵卒,要么是出身北地,要么出身浙闽,屠戮荆襄倒是一点心里压力都没有。

  罗文虎与身后的曹鹏小声介绍道:“周狗剩,是南阳唐河孤儿,性子鲁莽了些,但有血性,乃我礼山南城副尉……”

  有人站出来起头就好,便陆陆续续的有人站过来响应,但犹豫有半数人面面相觑,不知取舍,一个瘦脸突腮的中年官员,站起来说道:“北燕指日就能拿下荆州,燕主将定鼎天下,罗帅受封襄阳王,大家从之都有富贵,罗大人你可不能这时候把大家往火坑里的带啊……”

  “史主簿,大义当前,你犹贪胡狗扔来的狗屁富贵,叫我如何容你?”罗文虎阴沉着脸,对站过来随自己投附淮东的周狗剩下令道,“周狗剩,你于我将史典书拿下正、法,以祭绝义战袍;谁若不从,皆效此法……”

  周狗剩这些年来杀戮战场,杀性不消,听得罗文虎命令,也不迟疑,当即就将犯愣的主簿官史文生一把揪住,拔出腰间的割耳刀,捅进他的胸口;将罗文虎割落在地的白袍胡乱在史文生尸体流下的血泊里沾揉了两把,虎视左右:“还有谁不从?”

  除去周狗剩等军官站到罗文虎这边,曹鹏更率百余精骑将礼山诸将包围在里间,礼山诸将还能有什么选择,他们也指挥不动城楼内外的那些个兵卒。

  不管是胁裹也好,心甘情愿也好,礼山城的形势就这么定了下来,赵观、佟阿庆以及史文生还有些余党可能是不安定的因素,罗文虎都一并派人去抓捕来……

第121章 闻信惊雷

  十九日夜,曹子昂、周同率柴山兵马主力进入礼山境内,礼山守将罗文虎降附,使部将周狗剩夜奔随州诈援……

  是夜,孙壮率骑营第三旅主力,从随县南境白云山南麓奔行而过。

  五六千人、七八千匹马奔援樊城,刻不容缓,如流水西泄,如此声势浩大的急行军,自然惊得白云山南麓的大堰坡、均川诸寨鸡飞狗跳。

  孙壮也无时间派出探马、斥候封锁白云山之间的信道,再者白云山北坡就紧贴着随州城,又是随州军控制的中心区域,山南诸寨,很多都是受随州军直接控制的军寨、屯寨,骑营从白云山南麓西进的路线,最近离随州不过十数里,怎可能完全封锁住消息?

  是夜,有关大股骑兵从白云山通过的消息,由山南诸寨的信骑纷纷传入随州城里,然而诸寨都不敢派人靠近探看,只言骑队规模甚大,但究竟有多少兵马过境,则说法天差地别,没有一寨能具体说清楚。

  有言数万骑兵过境,有言一两千骑兵过境,叫受罗献成指派留守随州城的马臻、罗献义等文武头领,难以分辨。

  留守随州的马臻、罗献义等人,虽说对王相起了疑心,但怎么也无法想象会有数万来历不明的兵马突然出现在随州腹地,一方面派人去淮山北麓柳林塞给罗献成报信,一方面派人前往铁门山、黄陂、石城及樊城问信,问有没有大股兵马未通知随州而从随州过境,一方面派人探马往西追出,靠近去侦察这股来历不明的骑兵规模到底是多大,一方面往礼山报信,要礼山罗文虎往柴山派兵马侦察、警惕柴山的动静,却没有想到罗文虎此时已降淮东,更没想到罗文虎派部将来请援实是要诈他们出城……

  十九日夜,襄阳信使渡汉水进入石城。

  其时夜色还浅,苏庭瞻还未就寝,而是与叶济罗荣派驻石城的骑兵骁将索成栋在宅中私宴饮酒,还从妓营找来几个貌美的女人陪宴。

  索成栋为燕东胡人,出身索绰罗氏,天命帝改索绰罗氏汉姓为索氏。

  石城作为鄂东防线之后最重要的支撑点,不仅承担往黄陂、汉津、铁门山转输粮草的重任,还是黄陂、汉津、铁门山之后的第二道防线,防备有淮东军从鄂东防线的空隙里渗透进来长驱直入而无拦挡。

  使胡汉将领同驻城池要隘,是叶济罗荣约束投附兵马的一个手段,在石城,苏庭瞻为主将,将八千步卒、两千水军;索成栋为副将,所部有五千骑兵同驻石城。

  襄阳信使进城,称樊城遇袭,苏庭瞻惊得一身冷汗,手里的酒杯滑落在地,“匡铛”一声,叫陪宴的官员将领都吓了一跳。

  索成栋须发皆卷,脸上横肉间夹着好几道伤疤,是战场厮杀出来的勇将——苏庭瞻如此惊失措,叫索成栋看在眼里生出不宵,暗道:穆亲王称苏庭瞻乃智将,叫三五千袭兵吓得方寸大乱,哪有资格当此赞誉?

  索成栋说道:“早说流贼不可以靠,穆亲王倒也没有防备,这节骨眼上生出这乱子……”

  燕胡征战立国,尚武勇,本族将臣之间还没有形成森严的等级,故而索成栋这些将领要是对叶济罗荣等亲王级的王公大臣有什么不满,也会颇为随意的说出口,没有太多的忌讳。

  索成栋显然是认同阿济格、沈浩波等人在襄阳的判断,认为罗献成手下有人暗投淮东,叫淮东有机会派三五千精兵潜入荆襄腹地来偷袭他们的粮道。

  在汉水西岸占领的南漳、钟宜、荆门、长林、当阳以及夷陵等城,这些年来耕作农事相对完好,没有受到太严重的摧残,而胡文穆在战前对荆州外围地区的清野工作也谈不上有多彻底,靠着就地征缴抢掠以及荆门、襄阳的存粮,围打荆州的十数万兵马,还能支撑一段时间,不会立即因为樊城的失陷而陷入断粮的绝境。

  但对石城以及石城支撑的鄂东防线来说,就十分的要命——石城负责往黄陂、汉津输粮,而石城的粮草都是直接从樊城走汉水运来。

  特别是奢文庄率石城援军在黄陂、汉津之间构筑白塔河防线,与淮东军对抗,加强鄂东防线的粮草消耗,使得石城往黄陂、汉津输运的粮草,是输多少吃多少。如今黄陂、汉津之间有十一万兵马,储粮仅够支撑十天,而石城这边也就剩下三万余石粮草没运过去,从黄陂、汉津到石城的粮草储备从整体上来说,仅够用半个月……

  这种情况下,对石城诸将来说,要做的决断很明确:一是派人去跟叶济罗荣请援,使汉水西岸能临时调一批粮草经长林运往汉津、黄陂,以免鄂东防线断粮,还有一个就是立即派援兵增援襄樊,夺回樊城,恢复粮道。

  要仅仅是淮东三五千奇兵潜进来想断粮道,问题还不严重。

  由于沈澜主持之下的分段运粮法,使得粮秣存于粮道之间的多座城池,而不是集中存于樊城,樊城大意失陷,只要及时夺回,就不会造成大的问题。

  此外,叶济罗荣在汉水西岸再加把劲就能拿下荆州,胡文穆在战前荆州外围进行清野,但荆州城里粮草充足,只要拿下荆州城,汉水两岸二三十万兵马就还能再支撑二三个月——索成栋对樊城大意失陷一事,倒没有特别的紧张。

  苏庭瞻想得比索成栋要深,他想到奢文庄渡汉水进石城时曾怀疑林缚亲率淮东军主力猛打黄陂意在诱石城兵马南下,想到这里,苏庭瞻背脊一股股寒意从尾脊骨直串上来:事情绝不会仅仅三五千伏兵这么简单。

  苏庭瞻吓得惊慌失措,但他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片刻之后也恢复镇静,见索成栋眼里有着不宵跟轻视,知道他想得没那么深——苏庭瞻本欲将心里的疑惑说出来,但转念一想,不再跟索成栋详细解释,只说道:“穆亲王在荆州必有决断,但等穆亲王军令传来石城,必然会耽搁一天,等天一亮,索将军率三千骑兵先行援樊城,我在石城等待穆亲王进一步的指令,索将军以为如此安排可好?”

  石城有一万五千水步军加骑兵,但石城是鄂东防线之后最重要的支撑点,还附带有封锁第二道防线的作用,不可能襄阳一请援就擅作主张将石城所有的兵马都率去相援。

  苏庭瞻派索成栋率三千骑兵先行,他留在石城等候进一步的指示,这个处置毫无问题,索成栋也没有意见,心想:苏庭瞻虽说刚才有些失态,处置倒还不差,说道:“成栋领命……”

  “索将军,你率援军到樊城后,不要急于逼近城下,”苏庭瞻说道,“襄阳请援,不会只往石城一处,荆门、南阳、舞阳都会派援兵过去。此时虽不知道他们所派援兵多少,但多半为数千不等,若分而进击樊城,易给袭敌分而击之,所以请索将军进入樊城外围之后,一定要与其他诸路援军及阿济格将军在襄阳的兵马汇合后,再进击樊城……”

  苏庭瞻此言老成持重,索成栋想了一想,点头应道:“老索我听苏将军的便是!你若不放心,可派个监军给我。”

  “这倒未必,”苏庭瞻说道,“是关粮道安危,急着不利,我也是嘴碎忍不住要多说几句。”与索成栋简略议过援兵之事,苏庭瞻又紧急派亲信骑快马连夜往黄陂给奢文庄报信。

  快马在夜色笼罩的荆襄原野之上奔趹,为了快速传递消息,谁也没有吝惜路上跑死几匹马,无论北面的新野、南阳、舞阳,还是南面的荆门、石城还是荆州城外的大营,在十九日夜得到的消息还是五千淮东军偷袭樊城、樊城大意失陷……

  由于从襄阳往荆州的信骑不用渡汉水,叶济罗荣差不多是在与苏庭瞻同时知道樊城大意失陷的消息。

  叶济罗荣对淮东、对林缚的警惕性,自然没有这些年来接连不断吃够淮东苦头的奢文庄、苏庭瞻高,樊城遇袭、大意失陷。他为了安定军心,在将周繁、田常等将召来议事时,甚至刻意弱化樊城当前的恶劣局面,除了派信使驰往荆门、石城等地调派援兵支援襄樊外,他同时限期叫周繁、田常三天内攻陷荆州——在他看来,只要拿下荆州,樊城一时大意失陷,对全局没有太多的影响,又名韩立在长林多备船只,以便能从汉水西岸长林县直接运粮以补汉津、黄陂的粮草不足。

  然而樊城失陷的消息于二十日清晨传到奢文庄在黄陂北面所立的熊家岗大营时,奢文庄浑身瘫软,脸如死灰,要不是其孙韩渊搀扶,奢文庄当场就要给这一闷棍打倒在地……

第122章 英雄迟暮

  奢文庄歇了好一阵,才缓过气来;苏庭瞻派来报信的信使还在屋里,奢渊搀住祖父,压着声音问道:“东海狐用计刁钻猾脱,确实叫人意料不到,但樊城大意失陷,似于大局无害,只要穆亲王能早日攻陷荆州……”

  “唉……”奢文庄这一叹有吐无尽的苦涩,一时间也无从给长孙奢渊说起。

  奢渊只当其祖是忌讳苏庭瞻派来的信使在场,张口要信使退下。

  奢文庄摇了摇头,说道:“子培乃庭瞻之侄,平日依为左膀右臂;要不是庭瞻看出些什么,不会叫子培亲自跑这一趟……”

  苏子培是苏庭瞻堂兄之子,给苏庭瞻带在身边统领亲卫,苏庭瞻叫他来黄陂报信,倒没有对他额外说什么——苏庭瞻想说的话,实际通过派苏子培过来报信这个细节上,就已经给了奢文庄足够的暗示。

  苏子培却不知道叔父苏庭瞻看出什么,而文庄公又从他来报信这桩事上看出了些什么。

  奢文庄有着虚脱后的无力,迈步都困难,叫奢渊搀他坐下,叫营帐里其他扈兵都出去,单留下奢渊、苏子培二人。

  奢文庄问苏子培:“庭瞻乍听得樊城失陷之事,是不是也惊惶失措?”

  “确是,”苏子培点头说道,“叔父与索将军在府中饮宴,听得消息,酒杯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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