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臣 第903节

  不愿意又如何?

  梁氏发泄似的骂过,心情稍平定些,问张晏:“董原在寿州真的就一声不吭?”

  “枢密使要倾朝野之力打荆襄会战,董原怎么会拒绝?”沈戎在旁边接话说道,“要是枢密使放弃荆州,接下来淮西就将面临三十万敌兵如洪潮大水侵入;对枢密使来说,大不了放弃徐泗不守,退到淮南,使江淮之地变成战区,但至少还能保江南半壁山河……”

  “天下人的算计都比不过这个猪倌儿啊!陈西言这个老糊涂,倒不知道他这个老糊涂在九泉之下是如何看眼下的情形!”梁氏气极而笑。

  元嫣站在寝殿里再也听不下去,找了个借口离开,只是殿外珠雨如帘,叫她想逃出这世界,也没有办法。

  这时候一队甲卒护卫一乘锦车过来,元嫣站在殿檐下。

  这时候能乘锦车由甲卒护卫直接进宫停到万寿殿前的,只有顾县君顾君薰。

  “顾县君!”元嫣招呼了一声,至于顾君薰身边那个成熟丰美的女子,元嫣自然也认得,她是顾君薰的堂姐顾盈袖。

  “元嫣公主站在这里啊!”顾君薰敛身行礼道,她本不善于庙堂之上的勾心斗角,但她身为林缚的正室,太后身体欠安,崇国公内府需要有人每天过来探视太后,这是她逃不了的责任。看到元嫣一脸疲累,有着她这种年龄少女不该有的憔悴,顾君薰内心有愧意,只是在天下霸权面前,女人只是附庸物,只是点缀品。

  顾君薰性子柔弱,但不代表她没有见识——她自小聪慧,再加上顾家这些年来的沉沉浮浮、所经历的权力血腥争夺,使得她的见识跟意志要远远超越当世寻常女子。虽说她的见识、谋略及坚强不如宋佳,也不如苏湄,也不如堂姐顾盈袖,但天下风起云涌将林缚推到这个时代的颠峰,站在林缚身后,顾君薰怎么可能没有感觉到,怎么可能不知道一旦林缚从这个颠峰滑落下来,带来将是何等的血腥?

  顾君薰由四名武装健妇陪同进寝殿给太后请安,顾盈袖守在寝殿下,元嫣也懒得进去,终是忍不住问顾盈袖:“南阳十数万军民都遭屠戮了……”

  “元嫣公主真是宅心仁厚,”顾盈袖笑了笑,她这一生经历的风浪要比元嫣险恶得多,有些话她截在前头,不叫元嫣有机会将心里的质疑说出口,说道,“崇国公在蕲春也为这事愤恨,他前天捎信回江宁,在信里说他一恨燕虏残暴、二恨叛降丧尽天良、三恨守将无胆勇。虏敌残暴,元嫣公主也是知道的,我的心里,更恨大越男儿无胆勇、不能使南阳成阳信……”

  “啊!”仿佛叫顾盈袖一句话拨尽心里的迷雾,元嫣眼眸子陡然间明亮了起来:是啊,济南城被攻陷后,满城军民也遭到屠杀,她的父王、母妃以及身边几乎所有认识的人,都死在济南城里,她随叔王在陆敬严等军将的保护下逃到阳信,但是阳信又随后给数万虏兵包围。

  是谁在没有援兵的情况下守住阳信这么一座小城?

  没有一个人应该将天下所有的责任都担下来。

  顾盈袖见元嫣神色的变化看在眼底,说道:“听说太后这两天对崇国公极为不满,只是不知道太后是为南阳遇屠的十数万军愤恨不平,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元嫣也不清楚……”元嫣心里当然清楚,只是她不会在背后说太后的不是。

  太后愤恨,不过是愤恨梁氏最后一点武力在南阳惨败里烟消云散,不过是愤恨江宁的官史、军民对帝室已经丧失信心,不过是愤恨就连岳冷秋、左承幕等人都有倒向淮东的倾向,不过是愤恨淮东代元一事看起来再难阻止……

  在天下乱流之前,元嫣感觉自己只是一叶无力的浮萍而已,暗道:只要知道心念何处,别的事情也管不着了。

第102章 西行

  刘庭州自寿州南下,经庐州欲见曹子昂,然而庐州知府陈华文告诉刘庭州,说曹子昂已叫林缚召去蕲春。

  刘庭州也不在庐州耽搁,马不停蹄经庐江、宜城、枞阳、黄梅等城,赶到蕲春。

  刘庭州赶到蕲春时,林缚已随军去了黄州,他在蕲春只见到留在蕲春督辖池州军作战的岳冷秋。岳冷秋与林缚形成兵分两路、进击敌鄂东防线的决议,从蕲春往西北进击叛将陈韩三所部,成为池州军的责任。

  蕲春目前已经成为池州军进击凤山的大营,岳冷秋亲自在蕲春城里坐镇,邓愈暂时也在蕲春城里,岳峙则率八千兵马,已经越过蕲水河进入洗马、策山等地,兵锋已经渗透进浠水河东岸,围着浠水河,与陈韩三在外围的兵马纠缠逐杀,争夺对浠水河上游地区的控制权。

  就算陈韩三退守凤山、白莲河,也断不可能轻易放弃对外围浠水上游,特别是西岸区域的控制,若是能有效限制池州军主力大规模进入浠水西岸,就能避免凤山、白莲河两寨受到直接的攻击。

  哪怕是拖延时机,对外围区域的争夺,也是必要的。

  很显然,从浠水河西岸的上游方向,道路给破坏,溪河之前也无桥梁,先遣兵马不能迅速进入,将敌将从这一区域驱逐出去,不能迅速铺桥造路,主力兵马是难以上来,直接围打敌寨。

  “崇国公在荆襄与燕虏决战的决心有多强?”站上蕲春城头,刘庭州见左右除了邓愈,没有其他无关人等,压着声音问岳冷秋。

  虽说在南阳一事上,岳冷秋判断有失误之处,但这回池州军涉身其中,刘庭州仍然愿意听一听岳冷秋的判断。

  “枞阳大败后,池州军虽说进入鄂东与叛将陈韩三对峙,但不过是在黄梅、枞阳休补元气,因黄梅与江州隔江相依,也不畏陈韩三与奢家敢来夹击,”岳冷秋说道,“虽得休养,但也只有三个月的时候,仅够将卒养伤罢了。庭州,你看看蕲春周围的寨桥坞船,是池州军此时所能为?”

  蕲春距江岸尚远,离江滩有二十余里,但临蕲水河而筑,城东又是皖山(淮山南脉)西南麓的丘山长岭。虽说在陈韩三退出时,纵火烧毁蕲春城,但要从蕲春进击凤山,没有一个更适合的地方作为东线兵马的后方大营。

  眼下,在清除蕲水河道里沉船、木桩等的障碍物后,扬子江里的舟船,就直接能驶入蕲水河水道。就在蕲春西城外的内河码头上,刘庭州与岳冷秋站在城头肉眼就能看见,有数十艘扬子江上常见的仓船就停在那里,上千劳工在那里奔忙不歇的将物资从船上搬卸下来。

  刘庭州不清楚邓愈、岳峙率部进入洗马、策山等地的具体情况,但是在眼前,除了数百匠工在蕲春城头修补残城外,在蕲水河的西岸,在骅山、鹞鹰岭两处要冲之地,能看到两处营垒已经峙立在林山之间,与蕲春城共同控制蕲水河下游,在内河码头的上游虽两里许,有四座栈桥横跨蕲水之上,沟通两岸。

  在蕲水河对岸,有几处简易棚地有烟柱腾空,再看近岸的河滩上,堆着黑黢黢的煤石,看情况河对岸似乎在烧窑制砖。

  “河对崖所筑是砖城?”刘庭州问道。

  “先修栅营,再补砖墙……”岳冷秋说道。

  刘庭州与岳冷秋一样,对兵事也十分的熟悉。

  伐木为栅,依山川之险造一座栅营,只需要三五天的时间,烧砖筑墙,则是大工程,也不是狱然能成,但坚固程度远非栅营能比。

  在枞阳大败之后,林缚虽然没有裁掉池州军,但拔给池州军的钱粮,锐减到每年六十万两——岳冷秋的话说得很明白,以池州军从户部直接拨得的钱粮,在枞阳惨败之后,休生养息还不够,根本没有能力在邓愈、岳峙率前部兵马越过蕲水河进逼凤山一线的同时,在蕲春这么大规模的修筑防御体系。

  攻守之道,攻中藏守、守中夹攻。

  不管邓愈、岳峙在前阵打得如何,大营的防御一定要扎实、稳健;这样,邓愈、岳峙等先部兵马即使受挫,还能迅速退下来休整,等收拾之后再继续往凤山方向进击,而不是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一次进攻上。

  枞阳之败,受奢文庄所诱,岳冷秋遣子岳笃明率军进击黄龙岭过于草率,自然是主要的原因,但是小仓山营寨过于单薄,岳笃明在野战给击溃之后,岳冷秋不能依小仓山营垒而守,则是伤亡难以控制的主要原因。倘若当时岳笃明在进击黄龙岭时溃败,而岳冷秋能守住小仓山,至少能保证大部兵的溃兵不会给陈韩三与奢家联合掩杀。

  眼下打敌军的鄂东防线,也是这个道理。

  未胜而先虑败,这是将帅领兵最基本的要求。

  不管敌军此时在鄂东防线上的兵马有多弱,无论是池州军还是精锐为天下先的淮东军,没开打之前,都没有十足的把握说能一鼓作气的攻下汉津、黄陂、铁山门及凤山等地,打开敌军在鄂东的侧翼缺口。

  那在进攻的同时,就必须要考虑如何去应对进攻不利的局面。

  再一个,眼下是判断燕胡的主攻方向是荆州,所以淮东军与池州军纠集近十万兵马渡江到北岸,进击敌军的鄂东防线,全力以牵制燕虏侧翼,以其不能尽全力打荆州。倘若燕胡主力弃荆州不攻,从汉水东岸直奔鄂东而来,那在扬子江北岸的淮东军、池州军是进还是退?

  事实上,这时候正有大股虏骑沿汉水东岸进入大洪山西麓石城附近——虏骑进入石城(位汉水中游,武汉汉口西北,今钟祥),可以从石城渡过汉水围打荆州北面的荆门,也可以直接插入鄂东,配合先期在鄂东防线的杨雄、孙季常、钟嵘、陈韩三等部敌兵攻打淮东及池州军先期渡江的兵马。

  在这时候,淮东军、池州军先期渡江的兵马,已经不能急欲考虑展开,而是要考虑收缩,以免在插军山、旗山以南的丘陵地带,吃燕虏骑兵的大亏。

  这时候,沿扬子江北岸,以蕲春、黄州两城为核心,快速修筑多重塞垒的防御塞垒——倘若真将燕虏主力吸引到鄂东来,那淮东军、池州军就收缩到沿江塞垒里,背靠扬子江,消耗燕虏的兵马及作战锐气。倘若燕虏主攻荆州的计划不变,那淮东军、池州军就可以依托沿江塞垒,向敌军的鄂东防线进击,以救打穿其侧翼的可能,来解荆州之围。

  即使荆州不幸失守,淮东军、池州有沿江塞垒为依托,最后从北岸撤出来,也将相对容易得多。

  唯有这样,淮东军与池州军才能稍稍掌握住荆襄会战的主动权,不至于陷入彻底的被动之中。

  当然了,为了获得这样的主动权,意味着人力及物力的巨大投入……

  没有淮东军,仅靠户部给池州军每年总额六十万两的拔款,岳冷秋如何在修补蕲春残城的同时,在蕲水西岸一起建造两座坚固塞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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