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臣 第750节

  前日刚经过一场战事,村民要么逃亡,要么给强征为民夫随军堆到溧阳城下,姚家冲已无一人,成为浙闽军的一处营寨,也是防备淮东兵马进来干扰溧阳战事的阳后一道阻拦防线。

  奢文庄策马驰上岭脊,眺望东南方向,那边丘陵绵延,一眼望不到尽头,谁也不晓得林缚会不会突然放弃打东阳县,就率兵马从那头冒出天际线来。

  奢文庄抬头望去,眉尖压着忧虑……

  在攻陷徽州,打开进犯江宁的通道之后,奢家也仅仅是多赢得一线胜机,还远远谈不上扭转形势。

  岳冷秋在江州、湖口等地留下两万兵马驻守,就率四万江州军水陆并行、沿江东进,但是行速不快,十六日未没有进入池州境内,照这速度,最少还需要四天才能进入江宁境内。

  淮西兵马倒是纹丝不动,似乎事前已先受到淮东的告诫。更明确的迹象则是与淮东同一源的东阳府军没有在江宁势危后往朝天荡北岸集结,反而迅速往北面、洪泽浦西南角的石梁县增派守军——淮东真要下决心阻拦董原去援江宁,淮西兵马连渡江都不能。

  北燕去年拿下山东、河南,在徐州受挫后,战略重心就转移到榆林一线,欲从北线打开进入关中的通道。眼下淮西不动,北燕就很难有决心放弃在榆林一线的经营,将战略重心重新移到河淮地区来。

  显然北燕也没有料到浙闽军能如此顺利的从中路打开进逼江宁的通道,消息传往燕京,北燕汗廷即使迅速做出调整战略部署的决定,将榆林一线集结的骑兵调到河淮地区来,也非短短一两个月就能完成调整——而北燕在河南、山东所留的兵力,还不足以捅开从西到东差不多有近二十万兵力的江淮防线。

  只要江淮之间没有大的变故,浙闽大军即便能顺利拿下江宁,也将迎来淮东军、杭湖军及江州军的夹击。算上能从北岸渡江南下参加的东阳府军及庐州府军,以淮东为首,越朝在江宁附近能聚集多达十四五万的大军——对奢家来说,要不想面临以寡击众的困境,必须要在淮东兵马休整过来北进之前,先将杭湖军吃掉,进一步撼动江宁守军的意志,不花费太大力气拿下江宁城,面对随后赶来的江州军及淮东军才有分而击之、各个击破的可能。

  数十骑从远处驰来,直到近前才牵马而行,从江宁城潜出的奢飞虎,到溧阳后即换上甲衣,走起路来锵铿作响,走到奢文庄前,说道:“孩儿幸不辱父帅所命,王学善愿为我奢家内应,随机策应行事……”

  “好,”奢文庄兴奋道,“当杭湖军败灭于眼前,看永兴小儿还有没有勇气与江宁城共存亡!”

  永兴帝要没有跟江宁城共存亡的勇气,出城北逃,自然是其唯一的选择。

  很显然,不仅永兴帝很可能没有跟江宁城共存亡的勇气,江宁城里大小官员能有这个勇气的,也绝不可能是多数。当然,要是没有人起头,没有响应,即便永兴帝有心逃往淮西避难,也很可能会给陈西言、林续文等人劝诅。奢文庄是希望王学善在关键时刻,能起到“四两拨千斤”的作用。

  只要永兴帝有了逃意,江宁再为此吵作一团,不管永兴帝逃没逃成,都能最大限度的撼动江宁守军的意志。

  奢文庄想到有可能较轻松拿下江宁城,算是心里稍安,转念又蹙着眉头说道:“永兴小儿想逃,多半能逃掉,他也不会傻到往淮东的牢笼里钻,但防不住淮东可能会派兵船主动去‘迎驾’,问题还是会很棘手啊……”

  江宁城有水门跟城北的朝天荡相通,从水门坐船出城,就直接进朝天荡逃往北岸,对永兴帝来说,也是最安全的一条逃生路线,远非当年崇观帝从燕京突围能比。

  当然了,要是岳冷秋赶来及时,永兴帝也会进江州军中避难——无论永兴帝是落入岳冷秋的手里,还是董原的手里,对奢家来说,区别不大,唯一不希望的就是永兴帝不能落到淮东手里。

  “韩宾已作了王学善的随扈,淮东真要去‘迎驾’,场面必然混乱,只要王学善出现在永兴小儿的身边,韩宾就有机会出现在永兴小儿的身边。实在不行,也就只能行此下策!”奢飞虎咬牙说道,他在江宁城里,这对个情况有所考虑。

  “嗯……”奢文庄点了点头,“也只能这么安排,毕竟不能事事都谋算如意。”想韩宾得手的可能性不高,但也聊胜于无。

  奢文虎这时候单膝跪地,说道:“孩儿有一请,还要父帅允许。”

  “你说。”

  “攻打溧阳城,孩儿愿为前驱,为父帅先登城头!”奢飞虎毅然说道。

  江宁一役,浙闽能否扭转形势,就在于能否在淮东兵马主力北上之前,又快又狠的吃掉杭湖军,攻城陷敌、撼动江宁的守城意志,非要用猛将与死士不成。

  奢文庄点点头,说道:“好吧,你自己去找田常,希望你能从小校再积战功站起来……”

  “谢父帅成全!”奢飞虎说道,站起来率随扈往北去寻田常。

第105章 警告

  陈明辙站在船头,看着江天云阔,压在心头的忧虑始终难解半分,低垂的云层仿佛就压在心头,天色阴霾得似要下雪。

  杭州已好几年都没有见到雪了,陈明辙看了看天,看着像是要下雪的样子,心头忧虑更重,雨雪天气,淮东兵马北上更快不起来。

  萧山虽在钱江南岸,但历来都隶于杭州,也是淮东出兵收复萧山,而杭湖军要借淮东水军一起对抗钱江上游的浙闽军,才暂时将萧山划归浙东制置司辖制。

  在南屏山南麓以南的江面上,数十艘特制的无舱平头船下锚锁,用铁链连起来,铺以栈板,形成一座宽丈余、长达四里的浮桥,横跨在钱江之上,将杭州与萧山连接起来。

  一队骡马正驼运物资,从萧山渡江往杭州而去。

  林缚到萧山后,十三日就派人到杭州交涉,欲从杭、湖借道援江宁。

  也不单纯是借道过境的问题,走陆路穿过杭湖进入江宁,数万兵马的后勤补给是个大问题,林缚意欲由淮东军直接接手湖州府长兴县的防务。

  当浙闽军从徽州缴获得充足的原本属于浙西招讨军的物资之后,淮东军仓促进入浮玉山北麓,将会处于极不利的地位。

  长兴县位于湖州府西北部,紧挨着太湖,淮东粮草可以直接从崇州发动,从暨阳进太湖,运抵长兴县,以长兴县为后勤中转基地,将能有力的支持淮东兵马在浮玉山北麓到茅山一线等广阔区域跟浙闽军周旋作战。

  但在林缚这个要求面前,不仅在孟义山离开之后,主持浙北事务的杭州府通判、杭湖军观军容使王约犹豫了,即便留守杭州杭湖军副将陈华文一时也犯迷糊,没有站出来支持淮东军的这个要求。

  杭州那边闭门讨论了一天,决定派兵马与淮东军共守长兴县,还提出要派官员随行监督淮东兵马的过境,派官员到萧山见林缚时,林缚发了脾气,直接将杭州所派官员轰赶回来。

  孟义山奉旨领兵进守溧阳,形势对杭湖军才陡然严峻起来,淮东兵马要是不能及时北上,杭湖军万余疲兵,将要在太湖西岭与茅山之间独自抵挡浙闽军的兵锋。

  孟义山与陈西言的私函传到杭州,传到陈华文的手里,已经是十六日,而在次日,杭湖军就在溧阳南姚家冲、塞塘等地与浙闽军接战连番失利,被迫退守无险可守的溧阳。到十七日,陈华文才拿孟义山的信函,硬逼着王约低头,同意无条件将长兴县交给淮东军接管,但是已经浪费了最宝贵的四天时间。

  十八日,淮东军三百余哨骑先行北上,刺探浮玉山北麓的敌兵部署,既而是张季恒率一旅步甲、两营轻骑为前驱,渡江北上,先去长兴接管防务,扫清淮东兵马主力北上的障碍。

  由于从杭州往北沿县驿铺根本没有做五六万兵马过境的准备,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十九日虽然是阴雨天气,但好在入冬后雨势不大,淮东军辎兵部队还是动用大量骡马驼运部分物资,跟在前驱部队之后北上,但主力兵马却无法在这样的天气开拔。

  陈华文留在杭州走不开,甚至还要防备浙闽军从独松关、千秋关打出来袭安吉、临水,要盯着那边的防务,更担心淮东兵马拖延——淮东兵马拖延一天,守溧阳的孟义山就多一分威胁。虽说孟义山贪功之举,陈华文心里也有所不喜,但孟义山要在溧阳给浙闽军灭了,损伤的将是杭湖军及陈西言派系的整体实力,也绝非陈华文所愿意看到。

  赶着陈明辙从嘉兴到杭州,陈华文只能让陈明辙到萧山走一趟,跟林缚见面。

  陈明辙在南屏山渡口乘船渡江,在陆上倒不觉得风大,上船之后,就觉得浪涌波摇,便是远处的浮桥,也给吹得随江浪而左右晃动,常常要用两三个人,拉住骡马牲口过桥,才不致让骡马受惊将整个渡江过程打断。

  南岸渡口,遍地都是军营。一座接一座,一直到萧山北城外,也看不出淮东到底在萧山集结了多少兵马。

  淮东派了官员,陈明辙随之进了萧山城,正赶上林缚风尘仆仆的从南门进城,在进行辕前跟陈明辙遇上。林缚执鞭坐在马背上,望着陈明辙,笑道:“明辙怎么有闲工夫到萧山来?”

  “义山将军在溧阳与敌接战不利而给困,盼望淮东兵马过来解围,”陈明辙作揖行礼,如今林缚的地位已经远非他能比,说道,“杭湖军就那些点底子,经不过折腾,还请彭城公从施以援手!”又从怀里掏出陈西言写给林缚的私信,“这是陈相给彭城公的信函……”

  林缚翻身下马,将马鞭跟马交给随扈,接过信件,在辕门前就拆开来看,字里行间能感受到陈西言思竭力疲仍然要为朝廷耗尽心血的赤诚之心。

  林缚将信收好,心间感慨万分。

  陈西言不能说德行没有一点瑕疵,当年为争相位,甚至不惜纵容曲家通匪也要置顾悟尘跟他以死地以抹污楚党,这种手段未但远谈不光明,甚至可以说毒辣得很,但陈西言出任首辅之后,又甚少有什么私心,无时不在殚精竭虑的去稳持元氏的半壁江山。

  也许在陈西言心里,为了大局,可以不择手段,这点倒跟汤浩信颇像,叫林缚对陈西言也难念旧仇。

  “本有一部兵马今夜就会过江北上,看这天气,怕不能成行……”林缚抬头看了看天,也不说什么。

  陈明辙也不好说什么,浮桥本来就陡窄,他亲眼看过,给风浪吹打得摇晃不休,要是夜里下雨或下雨,根本不能让大股兵马通过,即使舟船相渡,没有足够的舟船,想要将四五万兵马渡过江过,要远比走浮桥为慢。

  林缚邀陈明辙同他并肩往行辕里走,边走边介绍淮东的出兵计划,说道:“只要明天不是大雨天气,我再派出九千兵马;接下来,我就会亲自率两万余步甲以为中军,后军还要两万步甲及辎兵待发,不过等淮东兵马主力沿太湖西岭南麓西进,应该是在二十八日之后,孟义山在溧阳能不能撑到那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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