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臣 第735节

  奢家从江西抽兵,在晋安府及东阳县都相当幅度加强了兵力——浙闽军在豫章的兵力大致减到五万,浙西三万兵马,在浙中(东阳县及衢州府)与闽东(晋安府及闽江沿岸)都分别部署超过四万精锐,就是为了抵挡淮东在秋后可能从这两线展开的攻势。

  就算奢家抽空东阳县及衢州府的兵马,但只要留下三五千兵力留守,淮东从嵊州用兵,也要用上全力——那自然就不能将嵊州兵马调到萧山做好随时支援江宁的准备。

  要是将敖沧海所部长山军主力提前调到萧山,以随时防备江宁的异变,最终要是看到东阳县仅有三五千守军而不能取之,那也会叫人异常的痛惜啊。

  见座下诸人沉吟不语,宋浮又说道:“宋浮有一言,不晓得当讲不当讲……”

  “宋公请讲。”林缚说道。

  “董原在淮西不动,江宁乱,于淮东有何害?”宋浮说道。

  宋浮此言一出,叶君安等人心里都在想:有其女,当真有其父啊!

  谢朝忠领兵一事刚浮出水面时,宋佳就要火中取栗之议,到宋浮这里,甚至是建议纵容江宁大乱——即便奢家攻陷江宁,有扬子江之隔,短时间内还不能冲击淮东的根本,真正会遭殃的江南之地,又恰是吴党及永兴帝最后的根基。

  宋浮话刚出口,就能感觉到气氛的异常,也只是静静的看向林缚。

  傅青河独臂撑着膝盖,说道:“淮东能有今日,也是经历血与火、浴火重生,江南之地若遭屠戮,也非淮东之过,淮东不能将这个责任担下来,否则如何快刀斩乱麻……”

  傅青河一向恤民惜兵,他也赞同宋浮,叫高宗庭颇为意外,但细想,宋浮这时候这么说,不是没有用意的。

  宋浮代表宋氏投淮东不假,但里面不是没有区别:若淮东没有大志,还时时处处给朝廷压着一头,那宋氏的投靠就会有限度,不会彻底,即便这次对闽东用兵,宋家也会先保证守住泉州,不会主动的从南面对晋安府发动攻势——

  淮东若有大志,那宋氏此时的投靠,就是从龙之功,不论是这次打闽东,还是将来其他事情,宋家都会卯足了劲出力。

  想到这里,高宗庭也说道:“有机会取东阳县,当取东阳县,确保浙东形势完备……”

  先取东阳县,是符合浙东地方势力利益的,叶君安犹豫片刻,也说道:“东线形势改善,江宁若逢变,淮东也真正能放心的将兵马抽出来……”

  梁文展、胡致庸犹有疑惑,林缚下定决心道:“好,着令敖沧海、张苟等部,在嵊州、落鹤山按兵不动,奢文庄若从东阳县抽调兵马,浙东可趁其空虚,即组织兵马取东阳、诸暨两城。”

第90章 易帜

  两天后,杜车离由陈花脸领进行辕来见林缚。

  “杜公近年来身体衰弱,精力不济,怕误大人大计,特让车离跟大人请罪!”杜车离单膝跪地而言。

  林缚轻轻一叹,杜荣的心意也明白,他不禁杜车离及杜族为淮东效力,但他个人还念奢文庄的恩情,即使没有亲族之忧,犹不愿意效力淮东——强扭的瓜不甜,有杜车离代表杜氏随同宋家一起易帜,也能打击闽东势力的士气,林缚也无意强求杜荣一定效力于麾下。

  林缚对杜车离说道:“宋公将返泉州誓师易帜,我欲请杜将军以指使参军职随同南返以助其事,夷州兵马也会随后填入泉州,即配合北面,揭开闽东一战的序幕,可否?”

  “末将谨听大人所令。”杜车离朗声应道。

  “好!”林缚哈哈一笑,又与宋浮说道,“我与宋公同时动身,就在沧南等候宋公的消息!”

  一切都准备就绪,就等着宋浮乘海船返回泉州,宋氏公开跟以奢家为首其他闽东大族决裂,易帜投向淮东,闽东战事就将轰轰烈烈的展开,叫奢文庄等浙闽诸人心里绝无侥幸可存。

  宋浮的投顺拜表,也于昨日派快马送往江宁。

  林缚让宋佳送她父亲登船,宋浮到明州这两天,都在忙着商议事情,她父女二人也没有机会单独的说说话。

  下着细雨,第一水营的两艘津海级战船,就泊在码头上。

  大部分将卒都在舱室里避雨,也有部分将卒在甲板上守卫,披着雨蓑,船工、水手冒雨调整帆桅,做离港出海前的最后准备。

  “你心里还在怨爹爹?”宋浮轻声问道。

  宋佳执伞而立,眸子看着远处如烟一样的细雨,在海水之上,仿佛晨霭,轻声回道:“以前也许有吧,但不如此,也不能叫我遇见他。”

  “哦,”宋浮微微一笑,说道,“大人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啊,他跟女儿说,身处卑微可以博大,即使失败,也没有什么可损失的,故而跋扈嚣张、无所顾忌;淮东到今天的地步,来之不易,动一发而牵全身,不可不谨慎行之,故而要深思熟虑、步步小翼,”宋佳知道父亲想问什么,说道,“但形势也是如此了……”

  “历来都不乏枭雄,然而权势滔天能自恃、不跋扈者鲜见也,大人能有此论,真枭雄也,看来是我过于露痕迹了。”宋浮轻轻一叹,倒也不懊悔,跟宋佳说道,“此一别,大概很快又能相见,但愿那时是在江宁城里。”

  “但愿如此,”宋佳说道,看着她爹爹登船,直到船起锚起岸,才转身往回走……

  宋浮的投顺拜表于九月十六日送抵江宁进呈御览,永兴帝、陈西言、余心源等人也没有嗅出别的异常,诏告天下的同时,对宋浮等人也照例加官赏爵。

  廷议后回到寝殿,永兴帝就不再掩饰内心的震惊跟愤怨:“淮东早有这步暗棋,迟迟隐忍不言,还千方百计的阻挠御营军出征,是为何意?”

  “皇上息怒,”见永兴帝大发雷霆,王学善、余心源劝他息怒,说道,“许是淮东近来兵势大张,才叫宋氏屈服的。”永兴帝对淮东已是如此猜忌了,他们就没有必要再添油加醋,免得永兴帝失去理智,将局势搅乱。

  张晏说道:“也许是淮东怕走漏消息,引起奢家的警觉。”

  “走漏消息,消息在朕这边有什么好走漏了!”永兴帝愤恨不平的质问道,“淮东是要防备朕跟奢家勾结吗?”

  “皇上息怒,事已至此,多想无益啊。既然宋氏以泉州投顺,淮东在闽东就能吸引更多的浙闽叛军,只要奉安伯在浙西多立战,就能替皇上您赚足面子。”王添说道。

  “你们也多出谋划策,这仗打不好,不仅淮东会兴灾乐祸,便是江宁城里看朕好戏也大有人在。”永兴帝说道。

  余心源他们按下心头的暗喜,情知永兴帝暗指陈西言等人,还是劝慰道:“皇上息怒,朝野官民,心皆附顺,即使见识有浅薄,但不会有什么坏心。”

  为谢朝忠出兵一事而进行的廷议之后,表面上看去与以往没有太大的区别,陈西言每日都照旧到政事堂来,但实际吴党内部的已经绝然割裂,而永兴帝则更信任、亲近王添、余心源、王学善等人。

  近两个月,永兴帝几乎就没有单独召见过陈西言、左承幕等坚决反对御营军出征的官员。

  张晏最初也是坚决反对谢朝忠出兵,但见永兴帝心意已决,就没有再坚持,也就没有给永兴帝猜忌、见疑。

  除了廷议,陈西言几乎都见不到永兴帝的面,许多事情,永兴帝甚至绕过陈西言等人,直接吩咐王添、余心源、王学善、张晏等人去做决策。

  王添本身就是政事堂副相,又是御营司副使,王学善掌户部、张晏掌盐税及内库——即使陈西言等人这会儿摞挑子,朝堂也能勉强运转下去。

  陈西言声望虽高,但在吴党内部主张谢朝忠出兵的官员更多一些,导致陈西言与余心源半公开化的决裂,更多的吴党官员、士子都投到余心源的门下。甚至有言官拿江宁旧事谏称陈西言当年主导到曲家通匪案,有心直接将陈西言扳下台去。

  永兴帝对陈西言有诸多不满,但也晓得当前庙堂之上还要陈西言来主持大局,不痛不痒的将那封谏书驳回了事,事情倒没有扩大开来。

  九月二十一日,宋浮返回泉州的次日,就通告全城,改旗易帜,拘押所有泉州府及属县浙闽大都督府所委派的官员、将领,同时由宋义率兵进入兴安,于二十三日攻陷兴安城外围的华亭堡,以此正式揭开闽东战事的序幕。

  虽说八姓宗族对宋氏的背叛早有预料,但也仅限于有限的高层。泉州易帜,又悍然攻打兴安,整个闽东地区都震惶不已,军民士气受挫之严重更是难以想象。

  有如霞浦是晋安的北门户,兴安则为晋安的南门户,而华亭堡又是兴安城的南门户。

  即使奢文庄严格控制宋家背叛的消息走漏出来之时,守华亭堡的一营精锐兵马,都卒长以上的武官,都提前给打过预防针,但待宋氏真正的易帜,跟浙闽军决裂,宋阀大将宋义率兵马攻来时,华亭堡也仅坚守半天,就给攻陷了。

  淮东近半年来,在北面沧南不断的增兵,浙闽军在闽东的兵卒,就承受了极大的压力,普通将卒根本就没有考虑到最开始的、最直接的打击,竟然是来自大都督的亲密故友宋浮。

首节上一节735/1051下一节尾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