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臣 第671节

  人人忘死,军队战力自然就强,然而要做到人人忘死,除了纪律严苛外,还要从主将到基层武官、到普通兵卒做到人人耻于怯退。

  若说兵卒为血肉,那基层武官就是支撑起军队的脊梁跟骨架。当世其他军队用血腥战事铸造脊梁,淮东则以战训学堂有体系的培养脊梁,再经血战磨练,越发的坚韧,坚不可摧。

  如此混战,赵虎骑在马背上象征意义更强一些,就像一面旗帜,他这面旗帜不倒,诸多武官各率兵卒拥簇在他周围,便都宁死不退,仿佛磐石。敌兵也晓得他的身份,如此贴近厮杀的战场,敌兵骑在马背,就能对他开弦射箭。

  赵虎也不下马躲避,只以套着护臂的左臂挡住头脸,也不管射在身上的箭矢。赵虎虽穿鱼鳞套甲,但手、小腿等处遮护不到,而如此近的距离,鳞甲衔接处也有弱点,当敌兵十数箭一起寻着他射来,赵虎也是瞬时间右手掌给箭射穿,鳞甲上也挂了三支箭钻入肉里。

  主将如此拼命,也激发部众拼杀血性。

  迟元吉是海盗世家出身,不擅骑术,上战场也不骑马,只叫人扛着他的大旗,他持大刀,从右翼冲杀出来,所部展开为锥形,他自己为铁锥之尖,撞向正第二次冲锋来的敌骑的侧角,与赵虎一左一右,将敌骑的这次攻势硬生生的夹在中间展不开来。

  便是刚才给打得节节败退的左翼竟然在这会儿,也跟打了鸡血似的,有稳定阵脚之势。

  高义神色沉重,他晓得淮东军是不弱于己的精锐,将卒都悍不畏死,知道这战难打,心里也有充分的准备,但眼看着就能打溃左翼进而一举打垮这支淮东援军,倒因其主将拼了命的率前阵往外突,伸手就能摘到胜机,眨眨眼竟然消失了,叫他如何心甘?

  在高义看来,虎军前锋营才是天下第一强军,但人数相差不多的淮东军步卒与前锋营精锐轻骑对冲,骑兵竟然只能冲破十步不到的距离,叫高义心头很不是滋味,后悔出发时只图轻快,没有将几百套骑甲带上……

  虽说骑兵在打防守严重的步阵时,会受到很多的限制,但步阵向外展开、阵型分散、阵脚浮动之际,前锋营的骑兵不能将骑冲破,这样的结果,高义无法接受。

  看着淮东军本来孱弱的右翼也开始拼命来,高义犹豫着要不要将手头最后的兵力投进战场去将淮东军右翼缠住。但是,这么一来,即使最后赢得胜利,伤亡也会极为惨重,失去持续进袭登州城的能力。

  忽起大风,从西往东吹,一时间尘飞石走,高义大为振奋。

  天气是战争最为关键的因素之一,顺利打逆风,就是极大的优势。

  风挟沙石扑面,淮东军给吹得睁不开眼,又如何迎接顺风打来的敌骑?

  然而高义没有高兴多久,侧后就有杀声传来,转头看去,给大风灌了一口,细砂石打在脸上生疼,隐约看见一大队人马,往这边奔杀过来!

  高义心脏“咯噔”一跳,才晓得淮东在侧翼还藏有一支伏兵,竟然迂回到侧后来打他们的薄弱之处——风力甚大,挟石带沙,马掉过头去也会给风沙迷眼乱走,更不晓得淮东军这次突袭来的伏兵有多少人马,这仗没法打了。

  比起给燕胡问罪,眼下还是保住自己的性命要紧。也非高义怯战,当一场战斗毫无胜算,再坚持下去就没有意义,高义当下就兜起疆绳,就率部往西南角的空当逃去。

  在战场边缘歇脚待战的骑兵就四五百人,能随高义及时撤出战场;其他兵马都在跟淮东军纠缠厮杀,哪这么容易想撤就撤?

  好不容易等到葛长根率部从侧后打出来,赵虎率着四营险险给打溃的残部,也跟打了鸡血似的,一起往外突击,撒开脚丫子以步追马。

  用兵便是如此,高义一退,诸骑皆走,人逃马溃,拉不开足够的安全距离,根本无法收拾残局。骑兵逃得还快,除了给大风吹迷失方向,损失不算非常的惨重,最惨重是下马攻击淮东军左翼的那部分人马,本身就进入内侧,还没有马,给冲溃之后,只能往山里钻,跑得慢半拍的,便刀来枪捅,顿时飞天……

  一直到黄昏时大风停息,赵虎才令诸部往七甲集聚集,收拾兵力,抢治伤亡,清点战果。

  这一战,海东兵马伤亡愈千,要是葛长根晚一炷香时间赶到,赵虎都没有把握能撑住不崩溃。

  敌军也留下五百具尸体,加上溃兵、伤残,想必减员不会低于一千。

  这一战在伤亡上没有占到任何的便宜,但绝对不能算两败俱伤。

  海东兵马守住七甲集,将陈芝虎这支偏师击退、打残。比起歼灭多少敌兵,为组织人与物资从登州撤退赢得时间才是此战的核心、也是首先目标。

  高义一退三十余里,甩开追兵,才停下来收拾残局,到黄昏时才聚集起不到八百人——比青州城下的诈败,这一败这真正的叫高义痛彻入骨。

  部将都劝高义退回胶莱河西岸去,跟主力汇合;高义此时哪有脸去见陈芝虎?咬着牙往回奔走,又聚拢了些残兵,得知淮东援军在七甲集扎营驻守,晓得凭他手里的这些残兵,已经无望去夺登州城,但钉在埠岭西南,就能封堵在平度的赵珍所部退回登州的通道。

  要是能将赵珍所部逼降,也算是将功赎过。

  打着这样的主意,高义率部往南稍撤,避开驻守在七甲集的淮东援军主力,夜里洗劫了一座村寨补给粮草,便以千余残骑钉在登州腹心里,钉在登州与莱阳、海阳之间。

第20章 拉拢

  赵虎身负伤势较重,避免右手给箭伤致残,给高宗庭强令随伤卒撤回登州城修养,由葛长根率三营步卒在七甲集扎营驻寨,防备可能从西面接近的敌军。

  陈芝虎所部偏师给击退,短时间里元气难复,而陈芝虎所部主力更远在四百里外的胶莱河以西地区,驻守七甲集的兵马就有较为宽裕时间围七甲集修筑堑栅营。

  因敌所迫,不及筑垒,砍木立栅,栅下掘壕,是为堑栅。

  堑栅营虽说谈不上有多么坚固,但要远好过在野地直接承受敌骑的冲击。

  由于高义率残部游离于埠岭西南不去,淮东在登州也无法足够的兵力去围剿,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与莱阳、海阳的通道给割断。

  高义率部袭来,毕竟是劳师远顿,高宗庭也未料到七甲集一战会如此惨烈,赵虎仅以险胜收场,过程也叫人惊心动魄。

  陈芝虎自东闽军解散之后率部北上,无论是清匪、守大同,还是出制河南,北调勤王或降虏后强攻沁阳,多经历硬仗、苦战,部众将卒淘汰率自然极高,后期也是源源不断的从北方补充新兵,维持兵马规模跟战力,但总究有相当一部分人马是东闽老卒。

  回想以往并肩而战,今日却拔刀相向,高宗庭心头很不是滋味。

  虽念旧情不舍,但眼下最紧要的,是将人员及物资从登州撤出去。

  这是从登州登岸后的第二夜,高宗庭已经连着三宿未睡,人很困顿,忍不住伏桌小憩,迷迷糊糊的听着有人说话,猛惊醒,看到赵虎、胡萸儿坐在那里小声说话,问道:“我睡了多久?怎么不叫醒我?”

  “一炷香多些时间,还想让你多睡一会儿,才与胡校尉小声说话,没想到还是将你惊醒。”赵虎手裹着纱布,手臂挂成脖子上,除了手背给箭射穿外,其他三处箭伤都甚重,时间如此紧迫,他哪可能悠然养伤,回到登州城,也是将防务抓起来,不让高宗庭在这事上分心。

  “哦,小睡片刻,精神到底是好些,”高宗庭笑道,又看向胡萸儿,说道,“淮东早有预测柳叶飞不稳,我渡海来登州之前,我家大人曾言要避免登州陷入大难,唯有争取水师将领的支持,对胡校尉也特别看重……燕胡在山东兵势强大,虽挫其前锐,但过几日,其主力东来,我们也要避其锋芒。这趟南下,胡校尉有何打算?”

  虽说在短短两天不到的时间里,发生这些变故,叫胡萸儿多少有些措手不及,但南撤后的前程问题,胡萸儿倒也有过考虑。

  赵珍滞守平度,但高义不从埠岭西南退走,赵珍从平度就很难安然无羡的撤回来。

  倒不是说赵珍手里兵马不多,关键是赵珍退守平度的七千余兵马,其中约四千人是柳叶飞到登州招募的步卒,将领多为柳叶飞的亲信。

  登州事变的消息传过去之后,谁晓得平度会发生怎样的剧变?将卒哗变或赵珍给胁裹投敌,都有可能。

  至少在眼下,淮东援军对远在三百里之外的赵珍所部是无能为力了,最终很可能是胡萸儿率四五百名登州水师残部随淮东军南撤。

  胡萸儿自诩有些领兵打仗的本事,但不会投机拍马,在江宁也无权势可依,四五百将卒,偏有六十多艘大小战船。若给编入江宁水师,以胡萸儿对贪婪官场的认识,晓得自己多半会给别人吞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比起江宁,不要说胡萸儿跟高宗庭是旧识,从当初筹建津海粮道为京畿紧急筹粮起,登州水师将领就与淮东有过密切的合作。南迁的海商,包括周广南、周广东兄弟、孙丰毅、孙尚望以及去济州的周贵堂等人,胡萸儿都打过交道,关系都不恶……

  后期高丽水师袭山东沿海,胡萸儿还率登州水师跟淮东水营并肩作战过。

  何去何从,胡萸儿心里早有权衡,至于淮东与江宁的龃龉,胡萸儿也多少知道些,他倒更喜欢淮东的做法,再说那档事也轮不他这样的小人物去关心。试问世人有多少人不是随波逐流?

  胡萸儿还愁投效无门,这时听高宗庭开口代淮东招揽他之意,当即行礼道:“我老胡是个粗人,讲不出太多的道理,去江宁也斗不过别人的花花肠子,有些本事,也是在海上搏风斗浪,也不想做什么富家翁困在宅院里。高先生不提,老胡我还正要厚着脸皮请高先生替我谋划一下呢……”

  “胡校尉还想在海上搏风斗浪,去处倒多,津卫岛、靖海水营,便是飘洋过海,看看异域风情,也是可以,”高宗庭听得胡萸儿愿意投靠淮东,就吃下一颗定心丸,至于要如何用胡萸儿,这事要林缚决定,他作为谋臣不能代劳,说道,“暂时还要请胡校尉协助撤离之事……”

  胡萸儿若不愿投淮东,坚持要去江宁,包括胡萸儿所部四五百将卒以及六十余艘战船,淮东都没有办法强行扣押下来。既然胡萸儿愿意投靠淮东,林缚出面举存他到靖海水营担任将职,江宁还能阻拦?将卒及战船自然也就没机会去江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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