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臣 第151节

  “是不是暗中将消息透露给曲家?”奢飞虎问道,“曲家定然不会忍下这口气。”

  “借刀杀人是好的,不过没有必要特别去知会曲家,”宋佳说道,“之前曲家会忽视最明显的疑点,只是他们没有意识到林缚暗藏的实力。林缚使东阳号将秦家人、东阳官绅救出骆阳湖之事在江宁已经人所皆知,曲武阳要是还不明白自己看走了眼,当真是白活了这么多年。”

  奢飞虎有些尴尬,毕竟算计谋略不是他所擅长。

  “眼下头疼的事情,林家撤到河口之后,使林缚在河口势力已成,此子又有顾悟尘当靠山,”杜荣神情痛苦的说道,“不管来明的,还是来暗的,曲家都很难不留后患的将其解决掉。”不要说曲家,他们在江宁的力量也很有限,已经不足以对林缚形成压制性的威胁,而且他们在江宁给李卓等几条大鳄盯着,更无法轻举妄动。

  “东阳号能从骆阳湖全身以退,的确出人意料,子檀,你觉得要从昌国调几艘船来,才能有把握。”奢飞虎问道,他这时候意识到林缚无法收服很可能会成为奢家将来的威胁,他欲图暴力解决掉这个麻烦。

  “从昌国调船来,我们很难从容寻觅战机,除非是直接奔袭河口,”子檀没有直接否定暴力解决的可能性,分析道,“林家乡勇在河口近三百人,守狱武卒近两百人,这是林缚河口明面上就能调动的人手。除东阳号外,集云社近期还将从龙江船场拿两艘大船。从骆阳湖水战来看,林缚手下应该有熟悉水战的人。考虑到江宁水营出动的效率,留给我们下手的时间很有限,要在有限的时间里尽可能大的打击林缚在河口的势力,昌国那边派五艘大船、一千精锐战力奔袭,才有较大把握,而且一定要袭其不备……”

  “……”奢飞虎倒吸一口凉气,从林缚在骆阳湖水战中的表现来看,子檀所说并不夸张,谁能想到半年前在江宁还毫不起眼的一个角色竟如此的棘手?

  从昌国调五艘大船、千余精锐奔袭江宁没有什么难度,五艘船载千余战力快速进入扬子江,扬帆奔袭江宁,随后折向返回。为防止给江宁水营与宁海镇水营的战船纠缠上,最关键的一点就是船在途中不能有丝毫的耽搁跟滞留。如此一来,船抵江宁的时机就很难控制。由于海船与扬子江常见大型漕船的区别很大,难以有效伪装,若是船在白天抵达江宁,以林缚在河口的布置,船进入狱岛二十里水域就有给发觉的可能,那就达不到袭其不备、出其不意的奔袭效果,甚至有可能反过来给林缚的私人武装战船纠缠上待江宁水营过来围歼。

  “海船袭江宁,若是秦城伯在,也许要拖两个时辰才会有战船派出来援,如今江宁军备由李卓负责,江宁水营出战的时间就很难预料,”宋佳反驳说道,“若是要搞得这么复杂,还不如派死士直接趁夜杀进河口去!”

  派死士更不可能,三五个死士成功的可能性太少,人数多了一来行动难以机密,再者奢飞虎手里也没有那么多的死士能用。

  “还是有别的机会的,”子檀说道,“林缚与曲武阳之间可不仅仅只有杀子夺银的私怨,林缚在河口建镇,对曲阳镇是种威胁,所以曲武阳动员曲家全部实力对付河口成为可能。除了杀子夺银私怨之外,曲家与林缚还有更深层次的尖锐矛盾……”

  “什么矛盾?”奢飞虎问道。

  “燕京传来消息称,今上欲用陈西言为相,然而陈西言欲为相,必须先扫清楚党给他设置的阻力,张协、汤浩信都不是易与之辈,两派之间近期必有一争,”子檀从容分析道,“陈西言隐居摄山西溪,顾悟尘乃楚党在江宁代言人,两者表面没有任何的接触,实际则不然。曲武阳要不是陈西言的表妹夫,陈西言又怎么会在致仕后选择隐居摄山西溪?我猜测,河口流民惨案应该是陈西言利用曲家对楚党新贵顾悟尘刺出一击毒刺,那时候陈西言就有谋相位之心,只是一开始谁都忽视林缚。河口流民惨案给林缚极妙的化解掉之后,特别是曲武阳独子失踪之后,陈西言与曲家都也被迫选择隐忍。”

  “虽隐忍,却必会发作?”宋佳轻言问道。

  “对,”子檀断言道,“涉及相位之争,林缚也只是随时都可以牺牲掉的可怜小卒罢了,顾悟尘是楚党的软肋,又近在陈西言眼前;林缚又是顾悟尘的软肋。不要看林缚在河口势力将成,但是疑点太多,只是别人抓不到他的痛脚罢了。此时顾悟尘在东阳督战,若是能迅雷不及掩耳的将河口盖子揭开,顾悟尘想捂都捂不及,我看只要有要机会,陈西言势必会利用曲家再次对河口下手,强行将河口的盖子揭开,将河口隐藏的诸多秘密暴露于世人面前,迫使顾悟尘退出江宁,打击楚党。”

  “江宁希望扳倒顾悟尘的人不会在少数,”杜荣点点头,“陈西言的确有可能出手……”

  “我们怎么办,还是坐山观虎斗?”奢飞虎问道,“若是曲家不成事,岂不是让林缚进一步固定在江宁的根基?”

  “我们这次不能再坐山观虎斗,应该暗中伺机狠狠扎一刀。”杜荣阴狠的说道。

  “应该如此,要是暗中伺机,就无需昌国派大船、大量人手来,几艘乌蓬木船暗藏百十精锐伪装成货船停泊在附近伺机趁火打劫就行。不管得不得手,这批人事后都要顺江而下撤出扬子江去,”子檀又说道:“另外,四月春闱圣上御笔亲点陈西言门下陈明辙为金榜头名,江宁都将陈明辙与歌姬苏湄当成‘才子佳人’的典范,林缚可与苏湄有着非同一般的亲密啊!这里面也有文章可做”

  “哼,要这么说,顾悟尘跟我们还有这层解不开的关系呢。”宋佳轻哼了一声,美眸瞅向奢飞虎。

  奢飞虎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他们甚至怀疑林缚、苏湄都已经知道他才是白沙县劫案的幕后真凶,不过他倒不会为这个担心什么,他现在已经没有拉拢林缚的心思。

  子檀不敢少侯爷夫妇之间的事情,他继续分析道:“除了这两个之外,我想林缚与顾悟尘之间也不是无法离间的?林缚势力刚成,一旦他这时失去顾悟尘的信任,他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怎么离间?我看顾悟尘都恨不得将女儿嫁给林缚!”奢飞虎问道。

  顾悟尘能在江宁立足,林缚立下汗马功劳。顾悟尘又不是笨蛋,林缚即使培植自己的势力也始终不会对顾悟尘形成什么威胁,怎么可能让他自断一臂?

  “可不是没有嫁吗?”子檀轻笑道,“少侯爷都说顾悟尘应该恨不得将女儿嫁给林缚才是,据我所说,顾悟尘之女年已十七,相貌人品皆佳,却还没有许人家,也没有许给林缚,少侯爷不觉得有些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奢飞虎问道。

第157章 引蛇出洞

  拂晓时分,狱岛东侧训练营寨里,烛火微明。

  “地方塘抄报喜不报忧,昌国县城未失,但是县东外海的大岛给东海寇占据了好几座,上个月,我到昌国县实地走了一趟,情形不容乐观。上月底,约三百余东海寇乘三艘大船进袭北面的嵊泗岛,我离开长山岛时,这股东海寇还盘踞在嵊泗岛未经离开,这段时间,从东江进出淀山湖、太湖的船只也颇为可疑,小股东海寇侵袭平江府沿海的频率也高过以往,”傅青河说道,“奢家裂土封侯,奢文庄长子奢飞熊在受封侯世子后就闭门养伤,并不协助奢文庄署理晋安公务,四个月来开门见客的次数屈指可数……”

  “东海寇进袭昌国诸岛的幕后之人应该就是奢飞熊了,”林缚叹道,“奢家也意识到从陆路侵两浙、江西的战略并不可取,遂借息战之机,将拳头缩回去,改从海路伸展其野心。昌国诸岛的确是个好跳板……”

  昌国县隶属浙东明州府,也就是后世惯称的舟山群岛,县境主要位于明州府以东海域,但是群岛在外海从南到北延伸分布近三百里,南端六横诸岛与明州府象山县隔海相望,最北端的嵊泗诸岛与平江府信义县隔海相望,一旦让东海寇在昌国县诸岛大肆聚集并站稳脚跟,明州、越州、嘉杭、平江诸府将都置入东海寇的威胁之下。

  东江乃扬子江以南、平江府境内的一条大河,沟通淀山湖、澄湖、太湖诸湖,也就是后世所称的太湖水域。太湖水域位于浙东的嘉杭、湖州与江东郡平江、丹阳四府之间,这四府乃充分开发后的江南精华所在,江宁守备镇军三万余,每年钱粮折银近七十万两,皆源来平江一府。

  傅青河过来,林缚没有急着将他带去河口,而是在训练营寨里借着烛火讨论东海寇的形势,并不是说要为朝廷、地方分忧。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明州、越州、嘉杭、平江诸府受东海寇威胁应该是郡司与朝廷要考虑的事情,林缚他们只是必须要去慎重考虑奢家操控下的东海寇势力北扩对长山岛的威胁。

  粗糙的大木台子铺开一张林缚从按察使司内部搞来的江东郡海疆地图,当世地图难以精准,秦承祖等人上长山岛大半年,对附近海域的侦察也多,使这张海疆地图精准不少。

  赵虎趴在木台子上将嵊泗岛与长山岛分别拿朱笔描红,嵊泗岛四月底就给东海寇进袭并盘踞不去,长山岛距离嵊泗岛只有三百多里海路,借风力扬帆,普通海船昼夜之间就能走完这段海路。

  目前看来,奢家操控下的东海寇在完成聚集后很可能会最先大规模侵袭平江府,平江府糜烂,不仅破坏江宁守备军的饷源,使奢家所忌的李卓无可炊之粮,还可以截断到平江以南诸府往北的漕运。

  在这一势态下,长山岛还是暂时安全的。

  长山岛位于扬子江外海口偏北,对嵊泗诸岛聚集的东海寇形不成威胁,又由于嵊泗岛对进袭平江府或进入扬子江水道的条件比长山岛要优越得多,东海寇此时应该没有拔掉长山岛的坚决决心。

  即时安全也是暂时的,谁也无法预料到东海势态将来会如何发展。

  四百包私盐赶在天亮之前卸完货,东阳号则起锚载着从崇州贩运来的米、糖、扎染布、药斑布等货物停泊江岸码头。

  这还是东阳号首次商航归来,码头外聚集了许多观看的人,林缚则领着傅青河从河堤码头悄然回到草堂。

  小蛮清晨乍起,双眸惺松,乍看到傅青河的身影,眼圈顿时就红了,眼泪不争气的簌簌落下。林缚也使人进城去告之苏湄,苏湄很快就随报信一起赶来,这么多年来,她与小蛮也是在傅青河的庇护下才能出淤泥而不染,三人感情深厚、情同父女。

  傅青河归来,一直留在竹堂养伤的孙文婉也过来问安。

  傅青河在江宁定居十年,与河帮西河会孙敬轩因机缘结下深交,交往甚深,孙文婉视傅青河为叔伯,过来请安也没有什么避讳,只是与林缚两相窘然。

  林缚与孙文婉之间的曲折误会,也在信中跟傅青河言明,此时相见都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虽说此事是由傅青河给孙敬轩的信中提起由头,实际上却是苏湄有心促之,此时自然也是不了了之。

  孙敬轩得信后从城南骑快马赶来,与傅青河把臂欢谈,林缚恰也有事跟孙敬轩商量。

  “孙会首,有件事恰要跟你商量……”林缚说道。

  “林大人尽请吩咐。”孙敬轩说道。

  虽说林缚与孙文婉的事情不了了之,但是孙敬堂之女孙文珮与林景中说定了亲事,婚期也约定在秋后,两边就亲近了不少,诸事也相互帮衬。

  顾悟尘虽然去东阳督战,但是朝中就夏漕试行之事下了特旨,还派出监察御史到江宁来,按察使司这边也派出专门的按察佥事督办。王学善耍不了滑头,有江宁首府为表率,其他府县也无法再推诿,诸多事在短时间就进入筹备之中。

  由于江宁粮足,又是江东郡粮食贸易中心,海陵、东阳、涂州三府官仓存粮不足的府县漕粮也从江宁筹备,包括江宁府自身,第一批从江宁启运的漕粮就高达二十万石。

  对河帮来说,夏漕是好差事,顺风、水大,虽说洪泽浦大乱,但是从维扬通过漕路通畅无阻,又有特旨护身,不用怕沿路官吏盘剥,漕粮运量少,意味着可以携带更多的私货南北贩卖,这一趟买卖简直能抵过去好几回。

  由于夏漕不是常制,又有其他府县在江宁筹备漕粮,负责夏漕事务的官员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向河帮各派勒索的良机,漕粮运务在河帮诸派之间的分配也就不会按照常制分配。

  由于顾悟尘不在江宁,林缚就不便于直接参与夏漕之事,但是他身为顾悟尘亲信影响力不少,再加上东阳府在江宁负责筹办漕粮的官吏是林庭立的亲信,不仅东阳府四万石漕粮的运务给了西河会,而且筹办漕粮的事务也悉数交给西河会代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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