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臣 第1013节

  要投入预计超过五十万银元的银款,林缚也没有意见。

  分税之后,地方税源多了,特别是江宁府的厘金收入激增。财力足了,就是要用于地方民生。不用掉,难道建银窑存起来?用于民生,除了有益民生之外,还能促进新产业的发展,促进经济总量的增加。建银窑将银元沉淀下来,那才是大弊端。

  林缚只是担心从传统的石桥、木桥一下子跨越到铁桥上,这个技术上成不成熟。

  桥梁铺造用铁铸件,这个倒没有问题,铁场连超大型海船的肋骨与龙骨都能铸造,铸造桥梁也不成问题,关键是立水桥基。工造司设计的桥基方案,放弃传统的石料基座,而是在铁筒内注石浆料加铁筋,是完全有别于传统的新工造技术。

  婆罗山灰用于建灯塔才五年时间,石浆经赵醉鬼儿研制出来不到两年时间,林景中就要将石浆料用于造价逾五十万银元的铁桥上——虽说在造灯塔里,试验了许多新建造法,但单座灯塔的造价还是低的,出了什么问题,补救都来得及,不至于造成大的损失。金川铁桥要投五十万银元以上的银款,关键一旦出问题,金川河两岸的交通就会严重受碍,损失更大——林缚这才陡然发现,下面的官员在发展新学、新技术上,开始展露出比他更激进、更积极的态度跟姿态来。

  林缚蹙着眉头,看着铺在长案上的铁桥设计图。

  马车在辚辚而行,由于车体经过特别的设计,林缚坐在马车里处置政务,不大觉察到车体行进时通常会有的震荡。

  林景中紧张的看着林缚,这个方案没有林缚的支持,根本不可能通过。

  他拿出这个方案去找林梦得,林梦得差点指着他的鼻子骂败家子,还说要向公府会议提议降低江宁府的分税比例。

  “造,”林缚手按着长桌,下定决心道,“只要江宁府在筹款方面考虑仔细些,不要怕以后会出问题。新政就是摸着石头过河,不能等石头都露出水面再过河……不过,枢密院将王学善的旧宅拿出来筹立博物院,宅子里有条曲溪,有石桥,但是石桥完全不能展示新学的成就。我希望江宁府先拿一笔银款出来,在这条曲溪造一座小型铁桥,先将金川大铁桥要用的技术,在博物院里先实际试验一下,也算是为博物院添上一景!”

  “多说跟主公讨价还价占不到便宜,这座铁桥江宁府也只能认了。”林景中笑道。

  林缚哈哈一笑,说道:“如今财支分列,内府能用的支度,也都有定额,想做的事情也多,我也要额外想办法。另外,财政上适度铺张一些,也不是就一定有害,关键要掌握好度,我们的思维要转变过来。这次,我支持你。”

  林缚目前主要还是用庞大的军购市场去支撑新产业、新技术的发展,即使北伐成功,也没有打算停下向西、向北的军事扩张林缚回江宁,就住了半个月,立春祭天礼之后,就又回海州督军去了。

  进入永兴七年,林缚依旧没有大举北伐的意图,精力还是主要放在整军上,一切都显得波澜不惊。也许是江宁府计划投入五十万银元建造金川铁桥,成为年后最热闹的议论。

  岳冷秋于二月上旬返回江宁述职。

  虽说军事参谋部已经正式接管全国的军政,岳冷秋作为河南诸镇监军使,首先要向军事参谋部负责,但作为总督级的使臣,还是要进宫向梁氏、永兴帝及政事堂诸相面禀河南军务。

  “不思北伐大计,江宁一座破桥要投入五十万两银子,崇国公是要将民脂民膏公然的都装进自家的口袋吗?”梁氏与满脸病容的永兴帝并坐犀台高案之后,气色稍好一些,当着程余谦、沈戎、张晏等人的面,就跟岳冷秋抱怨江宁府建金川铁桥。

  目前除了抱怨几声,宫里及政事堂,几乎完全插手不上军政事务。

  铸币局铸银元,采用足银,一枚银元的价值还要比一两银子略高一些,五十万银元,就是五十万两银子。

  岳冷秋也为江宁府为造一座铁桥投五十万银元而吃惊不小,河南诸镇十二万将卒,今年枢密院拔给的总军资也就二百五十万银元,江宁府却要为一座十五六丈宽的铁桥投五十万银元,可以扩编五万战卒的银子就投到一座桥里面,简直是铺张到极点。

  不过也很显然,林缚并没有必要通过这种手段将银子装进自己的囊里,太后梁氏的气急败坏也是显而易见的:事实上在座的诸多人,包括永兴帝在内,都希望林缚能立兴组织北伐。倒不是说众人都期望林缚在北伐中再获大捷,实际上,对于永兴帝、梁氏及帝党在内,他们心里都能清楚:林缚若北伐若再获大捷,声望将更上一层楼,改朝易代;但是大家都巴望着林缚仓促组织北伐会失利,帝党也唯有如此才有一丝可能扳回劣势。

  林缚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不急着组织大兴北伐,而是先行新政,不仅帝室及政事堂的权柄给架空,六部大部分官吏都给枢密院各监司吸收,如今也只剩下几张空皮子,再拖个一年两载,公府治政的根基扎下来,元氏帝室就将成为可有可无、无人关心的存在。

  这大概也是梁氏对林缚将大笔的银款用于造桥、而不急于北伐最为愤恨跟不满的地方吧?

  岳冷秋暗暗的想着,对此实在不知道如何安慰梁氏,一干老臣扯七扯八的说了一些事情,临告退时,余于谦站起来,将袖手藏着一封奏函拿出来,举在额头,恭敬的说道:“老臣年岁已高,前些天偶染风寒,犹觉得自己如风中残烛,不堪岁月摧残。心力憔悴之余,便想或是退居草堂待老之时,今恳请太后、皇上念老臣对朝廷忠心耿耿,虽愚钝,但对国家勤勤勉勉,许老臣告老还乡……”

  岳冷秋愣在那里。

  “程卿,你也要弃元氏而去吗?”梁氏惨惶而问。

  “老臣不敢,恕老臣愚钝老迈,留在朝中实无益国家啊。”程余谦走到殿前跪下叩头,一心求去。

  张晏、沈戎二人面面相觑,心里凄然,暗然:程余谦这只老狐狸也要以退求保全身了!

第47章 新帝之谋

  江宁时有北伐之议,但主要时间都在海州督军的林缚,一直拖到永兴七年九月,都没有进行北伐准备的实际行动。

  虽说山东半岛以南的海域,双方的水师时有摩擦,互有伤亡,在双方聚集兵马将近六十万的河淮地区,战后的平静期整整延伸了二十个月的时间,平静得叫敌我双方都难以想象。

  荆襄会战后长达一年半时间的平静期,叫在荆襄会战之后受到重创的燕胡兵马,也因此获得难得的休养机会。

  即使在南线战事最激烈之时,燕胡也没有停下向西扩张的步伐;天命(永兴)六年、七年,奚胡等族的归附,使得燕京直辖的骑兵规模回升到再次二十万众,荆襄会战损失的骑兵部分得到补充。

  而在同一时间,淮东在东线、北方军团所辖的徐寿、沂海两个战区,一直都在整顿军备,但拖到永兴七年八月下旬入秋之时,都没有大规模扩编军备的迹象。

  林缚非但耐着性子不着手北伐,入秋后还派数骑驰入涡阳、许昌,送来一纸勒令缩减河南六镇军规模的军令。

  “这头妖狐,背地里到底打着什么主意?”两鬓霜白的元归政,疑惑不解的手按着垛墙,神情凝重的望着许昌城外的原野,林缚在徐寿、沂海方向迟迟的按兵不动,叫他们在许昌怎么都琢磨不透林缚的心思,“他难道就不怕时间拖得越久,淮东军的锐气也会受挫吗?”

  董原率部北进,许昌还是残城一座,经过一年多时间,虽然艰苦,倒也恢复些模样。近城区域,也开垦出十数万亩麦田,入秋后,风吹拂,掀起来金黄色的穗浪。

  只是相对于许昌周围将近九万规模的驻军,新垦出十数万亩麦田还算不上什么。

  河南经过十数年的战事摧残,民众百不存一,除了随部北迁的家小,董原一年多来在许昌招募流亡、收养孤儿,总计得青壮不过三万余人,而在旧时,仅许昌府就有近三十万户民。

  眼下的情况,许昌想恢复旧观,绝没有可能。

  “林缚囚帝于都,已不再掩饰他的狼子野心。于他而言,当前之首务,乃篡谋元氏之天下。他退往海州督军,然无半点心思在整顿兵备上,无非是退到海州观望江宁的形势,”刘庭州长喟而道,“他如今满心在诛除异己上,哪里会有心思去想着北伐?”

  余心源、程余谦都相继辞相告老,离开江宁;元翰成给软禁在寿州,平时想出王府都难;虽说张晏、沈戎还在江宁,但实际已难有什么作为。手里没兵没粮,永兴帝及太后的政令连宫门都出不了。

  董原虽然还掌握着河南四镇兵马,但岳冷秋掌握河南军的另外二镇精锐抵在许昌背后,而林缚一直没有放松对淮水中上游及南阳的防区建设,使得许昌兵马给隔绝在外。帝党在江宁给孤立起来,也无法得许昌兵马的援应。

  元归政转过头来,看了董原一眼;将近知天命之年的董原,两鬓也有些许霜发,他脸色如水,沉而有威,眉头高隆,也不知道他在担忧什么。

  刘庭州如此断然说林缚不再有北伐之锐志,而是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篡位称帝上——虽说这也是许昌诸人越来越多的猜测,元归政心底还是有很深疑惑:林缚年后才三十有二,不至于三五年的耐心都没有,但是林缚迟迟不着手北伐也实难找到其他解释。

  林缚拖延北伐的时机,不仅使北燕得到喘气的时机,还叫曹氏在川蜀有足够的时间站稳脚跟——可以说,林缚拖得越慢,就越失去北伐的先机。

  起初,大家都以为林缚会在荆襄会战过后整顿半年时间就会着手北伐之事,那时北燕元气大伤,士气低落,而曹氏在川蜀根基不稳,根本就不敢直接从西翼出兵牵制淮东在两湖的兵马,无疑是一鼓作气北伐收复中原的良机——谁都没想到林缚一拖都快两年时间过去,还没有要动手的样子。

  曹氏全族退入川蜀已有两年时间,特别是荆襄会战之后,北燕虽说没有将关中还给曹氏,曹氏也没有接受北燕的蜀王之称,但暗中联合之势是明眼人心知肚明的。

  北燕封陈芝虎为秦王,使守关中,以实际行动减轻曹氏在川北的军事压力。虽说曹氏得两川的时间也有七年之久,但早期曹氏的重心还是在北、不在南,还是用降臣、原川东制置使秦宗源治川东、川南等地。

  这两年时间来,曹氏得以集中精力,将势力往川东、蜀南发展。

  今年入夏之后,曹义渠更是借口秦宗源暗置甲卒、心存谋逆之心,不奏江宁而诛秦氏之族。

  这一事件实际表明曹氏已经彻底掌握川东;只是林缚对秦宗源之族被灭一事,反应出奇的冷淡,只是下令要曹义渠将秦氏旁支移来江宁,也无意追究曹义渠擅杀之罪。

  这一系列事情,似乎表明林缚无意激化与曹氏之间的矛盾这时一队百余人左右的车马从西北方向缓缓行来。

  许昌的西北方向,即是河中府。这队车马虽从河中府过来,但非北燕的使臣,而是秘密从关中、河洛借道来许昌的曹家特使任季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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