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臣 第10节

  络腮胡子跟瘦脸汉子这才看清对方原来是两个人,刚才破口大骂是想激傅青河过来跟他们缠斗,以求一线生机,这时候知道大势已去,便闭口不再吭声。

  “要想活身,双手抱住脑后勺趴着别动!”林缚喝道。

  “日你……”络腮胡子抓起短矛暴起变要突袭,拿矛的那只手肩膀给一箭射穿又狠狠扎进土里,络腮胡子痛嗷嗷直叫,挣扎着要站起来,林缚拿棹刀短刃一侧狠狠的抽在他的颈后,抽得血肉翻飞,让他趴在土坑里。瘦脸汉子老实的将刀丢了出来,依林缚所言,整个身体都趴在地上,手抱着脑后。

  林缚将短矛跟刀捡过来,回头见那些少年都走出草棚来观战,跟陈恩泽说道:“你过来,找东西将这两人捆起来……”陈恩泽甚是机敏,从身边少年讨来两根腰带,跑过来先将瘦脸汉子绑起来。

  “应该这么绑……”林缚将棹刀交给傅青河,亲自下手,给陈恩泽示范怎么绑人才叫结实,又让陈恩泽学着将淹淹一息的络腮胡子也绑了严实,又递了一把腰刀给他,说道:“杀人很简单,他们要敢动弹,你将刀口抵着他们的脖子,轻轻的一抽就行……”见后面的胡乔中也跃跃欲试,将那支短矛踢到他脚边:“这个给你。”

  小蛮正帮傅青河处理伤口,林缚问苏湄:“我去海边找盐,你再找两块干净的布来,他们应该存有水……”

  “哪里有盐?他们将水跟食物都放在另一间棚子里,要不去那里找找?”苏湄说道。

  “石窝子里有盐。”林缚说道,这伙官兵将人藏在岛上不想引起过路海盗的注意就要禁火,不一定会有盐——海滩上的石窝子在海潮退去后会有海水积下来,风凉日晒,水分蒸腾干净,会析出盐粒来,林缚昨天黄昏就看到几处铺了一层盐粒的石窝子。将天然盐粉拿来溶进水里给伤口消炎、消毒,比海水要可靠得多。

  苏湄拿了两块干净的汗巾走过来,看着林缚趴在石窝子上拿手扫盐粒,将汗巾递给他装盐,说道:“你怎么教这些少年人杀人?”

  “他们有选择吗?”林缚抬头看了苏湄一眼,苏湄还没有将脸上的灯灰洗掉,穿着船工的破旧衣裳,不过眼鼻五官精致,秀色仍掩不住,他坐起来,拿手将盐粒扫到汗巾上,说道,“傅爷有没有跟你说,那伙官兵是谁领队?”

  “我帮你拿汗巾来着,是谁?”

  “具体是谁还要审问他们才知道,应该是宁海军镇一二三人之列,很可能是宁海镇水师主将……”林缚说道。

  “啊!”苏湄也没有想到会是如此,也有些给军中将领的胆大妄为、骄横枉法吓住了,问道,“为什么会这样?”

  “你知道他们值多少钱吗?”林缚回头看了一眼草棚子前的少年,问苏湄。

  “……”苏湄疑惑的看着林缚。

  “东海盗开出的赎身银是三万两,可惜那股东海盗没有命拿……”林缚暗骂了一声:不要说一吨重银子了,换成一吨铜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林缚拿着盐与苏湄回到草棚前,这伙官兵在草棚子里存在好几桶淡水——这些淡水也是海盗船上的,也有干粮、肉脯——足够他们这些人饮用半个月了,林缚拿在陶罐将盐粒溶进水里,让苏湄跟他分头帮傅青河以及那个给大腿给扎穿的少年清洗创口,再将拿浸盐水的汗巾垫在创口包扎结实。

  时至黄昏,暮色减淡,林缚让陈恩泽、胡乔冠、胡乔中三人领着七八个身体强壮较为勇敢的少年将两名伤俘带到草棚子里看守起来,让小蛮带着人将干粮、肉脯以及水分放下去,都到另一间棚子里休息。他与傅青河以及苏湄在外面商量事情。

  “傅爷,小蛮年纪少,恐怕她心里藏不住事,暂时还是不让她知道的好?”林缚蹲在地上眯起看着夕阳,夕阳下有几座小沙岛,却看不到陆地的影子。

  “嗯,不让小丫头知道。”傅青河同意林缚的意见。

  “什么事情?”苏湄问道,心里奇怪:官兵冒充海盗的事情,小蛮都知道,还有什么事情不能让她知道?

  “白沙县劫船,海盗是杜荣引来的。我跟林爷藏在船尾,亲耳所闻,绝假不了,”傅青河愤恨的说道,“小五跟小七死不瞑目……”小五跟小七是他的两个徒弟,他视如子侄,亲眼看见他们给杜荣引来的海盗杀死,叫他心里如何不恨?

  “傅爷还是唤我林缚吧。”

  傅青河客气看重,林缚有些不敢承担。

  “为什么?杜荣为什么要这么做?”苏湄很难相信这是事实,她停船留在白沙县献艺赈灾,杜荣还阔绰的允许捐赠千金,海盗怎么可能是他引过来的?

  “小姐还记得在江宁时,跟杜荣一起过来听小姐弹琴的杜晋安杜公子?”傅青河问道。

  “怎么了,他不是杜荣的族弟吗?”苏湄问道,想那个青年看自己的眼神,她微微蹙起眉来。

  “这个人恐怕没那么简单,”傅青河将他与林缚藏身水下听到的一些细节说给苏湄听,“杜荣受这位二公子之托要将小姐劫送到东闽晋安府去……”

  “傅伯说他可能是奢家的人?”苏湄问道,东闽郡晋安府是奢家的大本营。

  “姓是假姓,名是假名,这个杜晋安十有八九是来自晋安府奢家……”傅青河说道,“最近有流言说奢家有意请降归附,说不定这位名叫杜晋安的二公子就是奢家潜入内地秘密议和的关键人物。”

  “……”苏湄无语的坐在那里,不要说傅青河、林缚亲耳听闻此事,就算没有亲耳听闻,事情的诸多疑点都指向杜荣,她本来就是杜荣请去维扬府杜家老宅唱家宴的,她在白沙县停船虽然有赈灾的心思,但是也只打算三四天就走,还是杜荣许下十日千金的诺口之后,才决定在白沙县留足十日……没有杜荣的配合,海盗也不可能这么容易得手。

  太贼娘乱了,林缚在一旁摇头叹气,这位奢家二公子身负暗请降、实议和的重任,竟然有心情泡马子!

  “那要怎么办才好?”苏湄有些手足无措。

  “暂时只能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林缚看到苏湄慌乱的模样,有些不忍心,她虽然还是男装打扮,脸也没有洗净,眼睛却出奇的清媚,林缚也不敢多看她的眼睛,说道,“反正苏湄姑娘回江宁后,杜荣也不会晓得苏湄姑娘已经知道事情的真相,所以他不会对苏湄姑娘怎么样。这个秘密暂时就烂在肚子好了。”

  “嗯,”傅青河肯定林宗意的建议,说道,“奢家归附只怕已是定局,杜荣背后有奢家支持扳不倒的;再说整件事本就是这个假杜晋安二公子在背后指挥,奢家归附后,谁会愿意冒着逼奢家再反的危险替小姐主持公道?”

  “那他们怎么办?”苏湄回头看了草棚一眼,她关心草棚里二十九个少年的未来命运。

  “进去再说……”林缚拍了拍屁股站起来。

第11章 不是教你们残忍

  “谁都有虎落平阳的时候,”林缚跟傅青河、苏湄走进草棚子,草棚子四壁都是破洞,虽然不能生火,暮色里光线也不昏暗,林缚看着坐在地上、双手给捆在身后的络腮胡子、瘦脸汉子,脸上堆着假笑,问道,“二位仁兄就认命吧,可有什么话跟我们说的?”正要蹲下来细问宁海镇的内情,见旁边络腮胡子脸色有些异色,疑心骤起,拿棹刀刀尖抵着瘦脸汉子喉咙,厉声喝斥:“趴下来!”

  瘦脸汉子毫不怀疑他稍有犹豫这一刀就会戳穿他的咽候,他双手给捆在身后,只得扑通上身磕在泥地上趴在那里。

  林缚见他双手捆扎的腰带竟然差点给他用力崩断,心想这厮倒是好力气,拿棹刀在他脑后重拍了一下:“找死!”

  络腮胡子一旁看了大叫:“有种就杀我们,这般欺侮算什么鸟?”

  林缚斜脸看了他一眼,一笑,不理他,眼睛看着瘦脸汉子:“你也说这句话给我听听。”顺手又在他脑后抽了一记,瘦脸汉子给抽得眼冒金星,吃痛却不吭声;络腮胡子眼睛瞪得要裂开来,也知道再说什么豪言壮语也只是徒增屈辱。

  傅青河手抓络腮胡子的受伤肩头,检查他的捆绑,络腮胡子肋下与肩窝各中一箭,失了很多血,没有力气挣扎;只是没想到瘦脸汉子中了一箭还有这么大的力气,要不是一箭先射伤了令他束手就擒,免不了一场恶战,刚才他那么老实都是假相,傅青河心头吓了一身冷汗:要是让瘦脸汉子逃进树林,他们又没船能立即离开荒岛,等宁海军镇的官兵返回岛上,就是他们的灭顶之灾。

  林缚新找了一根腰带将瘦脸汉子重新绑好,对身边少年说道:“知道怎么绑得更牢固吗?”

  边上少年都摇头。

  “干布不受力;醮湿了,就有韧劲,”林缚说道,见胡乔中要出去找水,喊住他,“不一定要醮水才会湿。再说绑得再牢固,都不如让他没有力气挣扎来得稳妥……如何才能让他没有力气挣扎?”拨出腰刀来,拿刀尖在瘦脸汉子两臂各割开一条口子,引血流到捆住手腕的腰带上,“放他的血,自然就让他没力气……”

  苏湄跟小蛮二女哪里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林缚一边说一边教,就像书塾里老先生耐着性子教学生练大字,一脸的闲淡,要是只看他的脸,绝对想不出他正拿着刀将瘦脸汉子的双臂划出两道口子放血,她们看了头皮发麻、背脊发寒,不忍心看,走到一边别过脸去。草棚子里的十名少年,也有不忍看的,想要躲开,林缚沉声喝道:“仔细看着,他们不值得你们同情……”见将瘦脸汉子折腾得差不多,又拽着他的头发让他跪着,站起来转身对眼前这些少年一字一顿的说道,“我不是教你们残忍,但是你们必须要学会保护自己,保护自己的朋友跟家人……”

  苏湄在旁边听了身子一颤,心想林公子为她们不顾自己的生命安危,数百里潜藏在船尾水中尾随到此,从海盗、官兵手里救出她们,怎么能觉得他残忍呢?要说残忍,也是这些海盗、官兵更残忍,更不人道,要是对他们仁慈,林公子又怎么能成功的救出她们呢?也许为了自己,为了朋友跟家人,这些是必须的。

  苏湄侧过头看了一眼林缚,林缚在蹙眉看着身边的少年们,没有注意到她的神态变化,她却为刚才的行为感到一丝羞愧。心想以前虽然待他也不轻慢,但总觉得他的人品、才学要差明辙许多,原来他也是值得尊重的人啊。

  小蛮心里对这些官兵恨得要命,自然高兴林缚替她们出气,所以没有觉得林缚残忍,只是小女孩子天生怕见血,听到林缚这句话,心里想:他将自己当朋友吗?见小姐眼睛凝眸看着林缚,心里惘然:他这么做是为小姐呢,我只是个贴身丫环。

  傅青河略知林缚的用意,所以对他的做法很赞赏,他负手站在一旁,心里想:侯爷在世时评点庙堂朝野人物时,说当世已没有几人能当得“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的评语,不知道侯爷看到眼前这个青年会有什么评价。

  林缚哪里知道苏湄、小蛮心里怎么想,他看着眼前的这些少年,为他们将来的命运心生感慨,他见陈恩泽牙咬着嘴唇,眼睛里噙着泪,脸上的神情又无比的坚毅,问道,“你知道你们现在的处境?”

  “他们是宁海镇的官兵,本该杀海盗来救我们,杀了海盗却将我们劫持到这里,想冒充海盗从我们家人那里勒索赎身银……”陈恩泽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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