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怕死,那你还不趁鲜卑人没打进关内,赶紧逃命。”这也是姜唯一搞不明白的地方。
“逃?三个将军七个校尉被当场砍了脑袋,谁还敢逃。”
陈长山摇了摇头,语气笃定的说着:“而且这一次,我也不会再逃。”
听到这话,姜更加琢磨不透,反而激发出了心底的好奇,追问起来:“这又是为什么?”
陈长山也不隐瞒,望了眼高挂的寒月,叹息着说了起来:“以前打仗,我永远都冲在最后方,所以很多人在战争中死去,而我,却活到了现在。尽管代价是被所有人当作笑话,但我从来都不在乎。”
“难道这次就不一样了?”姜紧接着反问了一句。
“婆娘和闺女都在雁门郡内,要让鲜卑人这群****的入了关,还能有生路?”
“那就带着你的婆娘和闺女一起跑,去中原,去冀州,大不了去最偏远的益州也行。”姜似乎忘记了刚刚对陈长山的鄙夷,反倒主动给他当起了狗头军师,策划起南下逃跑的路线。
“两万七千个袍泽弟兄没有一个逃跑,用命来死守住了雁门关,要是我陈长山这个时候溜了,跟昧了良心的畜生又有什么区别。”
“还有,我那闺女从小就将我这个当爹的视作英雄,要是我回去了,闺女问我,爹,你怎么回来了?难道要我说,闺女,你爹为了苟活,当了逃兵……”
“贪生怕死了这么多年,这一次,我想堂堂正正的跟鲜卑人干上一场!”
“并州人,生来就没有怕死的怂货!”
陈长山将压抑多年的心声全部吐露出来,语气也渐渐高昂。
姜对这个年近四十的汉子也不由生出了几分好感,竖起大拇指赞了一声:“老哥,是个爷们儿!”
陈长山听到这话,嘿嘿一笑,露出个最为朴实的憨厚笑容,继而问向姜:“小兄弟,听你说话的口音不像是咱并州人呐,倒有几分像是凉州那边的口音。”
姜‘嗯’了一声,“我老家在西凉天水。”
“那你咋跑来并州入伍了?”这一次轮到陈长山弄不明白了。
姜抓了抓脑袋,很是头疼的说着:“我父亲给我安排了门亲事,我拒绝了。”
“拒绝干啥,这是好事啊!”
陈长山猛地一拍大腿,有些替姜着急,但又联想到刚刚姜的表情,于是他试探性的问了句:“难不成是那姑娘太丑,见不得人?”
姜摇了摇头,他连那姑娘一面都不曾见过,又谈何美丑,况且他也不是一个以貌取人的凡夫俗子。
只是他的父亲权利心过重,一心想要在西凉手掌大权,为此甚至不惜将姜的婚姻作为基石,数次前去登门求亲,说得好听是结姻联亲,说得难听就是攀附巴结。
陇西董家,连羌人豪帅都要俯首跪拜的存在,尤其是那个董家小姐的父亲,体型如熊、面相似豺,暴虐且凶残。
姜去见过那个男人一次,本想试图解除联姻,但只对视了一眼,就冷汗涔涔,湿透后背。
所以,他只能逃。
陈长山见姜一直沉默着,以为是戳到了他的伤心处,左手一把搂在姜肩膀,一副老大哥的模样安慰起来:“老弟你别怕,咱们并州的好姑娘多得是,你就当个并州女婿,以你的相貌本事,不愁娶不到好姑娘。”
姜一听陈长山这话,就知道他会错了意,也不点醒,干脆缩起身子来回的搓着双手,冰冷的脸上露出几分猥琐:“老哥,你刚刚好像说你有个闺女来着,嘿嘿,你看……嘿嘿嘿……”
“你要敢打我闺女的主意,我跟你小子没完!”
看见姜那邪气的笑容,陈长山浑身一个激灵,心中‘咯噔’一下,升起股不好的预感,脸色紧绷,大有防狼之势。
姜耸了耸肩,不再去刺激这个将闺女视作宝贝心肝肉的和善男人。
气氛一时间沉默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陈长山站了起身,似乎来了睡意,跟姜简单的道别过后,拖着步子往关下走去。
姜刚准备再眯上一会儿,却又看见陈长山一跛一瘸的走了回来,然后将一样冰凉的物件放在了自己的手心。
“如果明天我战死沙场,老弟你能不能去雁门卤城一趟,将这个交给我闺女。告诉她,我被派去了很远的地方戍边,要很久很久才能回去看他。”
陈长山说完之后深深吸了口气,眼中满是期盼。
姜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小东西,是一颗光滑清凉的椭圆石子,上面有个人为钻开的小孔,只有四分之一的巴掌大小,正背面都刻有歪歪斜斜的两个小字,字迹很丑,
‘陈渔’与‘平安’。
望着陈长山满含期许的目光,姜将这颗小石子收进了怀中,发自内心的说了句:“老哥,你是个英雄。”
一直被人喊作‘鼠彘’的陈长山眼睛湿润,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被人称作英雄,而且还是个比自己优秀许多倍的年轻后生,以至于说话的语气都颤巍巍了起来:“真的?”
“嗯,真的。”
姜认真肃穆的点了点头,继而憧憬起来,“等到以后天下太平,我有了儿子,我就给他取个‘维’字。告诉他,这份和平是无数将士浴血奋命给他们换来的,要一直维持下去。”
陈长山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表情一转,哈哈大笑起来:“等你先娶了咱并州的媳妇,再谈生儿子的事情吧!”
“谁说我没有媳妇?”
姜将怀中的吕甲刀轻轻搂了搂,语气温柔。
它,就是我的媳妇。
狼骑营令第三条,作战期间刀不离身,寝不卸甲。
第五十二章 雁门月照河山苍茫
在雁门关不远的将军府召开了一场议事,相比以往,这一次会议的时间极为短暂,一炷香的功夫不到,而且人数规模上,也是大打折扣,一双手都数的过来。
老将军的意思言简意赅,不再坚持死守雁门关,而是向郡内的治县阴馆撤离。
雁门关战死的并州儿郎已经够多了,除去吕布的狼骑营不算,原先守关的两万七千人,如今只剩下了不到两百。明天要再打起来,恐怕连半个时辰都支撑不住,张仲不惧死,但他不想把这最后的百余儿郎再给搭进去了。
在场的人都没有提出异议,一个个低着脑袋,不敢去直视老将军的目光。如今眼下,就算加上吕布的狼骑营也才一千三百人左右,最为倚仗的厚重关门也被冲破,他们实在是想不到还有什么办法,能够阻挡鲜卑人入关南下。
老将军无力的摆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去各自准备。
等到众人走后许久,张仲才慢腾腾的站起身,挪着步子最后一个离开。
胡须花白,满头银发,步履蹒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