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望见瘫躺在软榻上的戏策时,整个人顿时一僵。
床榻上躺着的男人面目犁黑,形如枯槁,眼睛下方有着一层很厚的眼袋,嘴唇干枯发白,眼睛虚合成了一条细缝,也不知道是睁着,还是闭上。
鬓发间白丝缕缕,没作梳洗的戏策看起来苍老了何止十岁。
“叔父,您这是怎么了?”
吕篆坐在榻前,伸手握住那只放于被窝外边、干瘦得不成人样的手掌,眼中酸涩,心里有股说不出的难受。
“大公子,你来了。”
戏策将眼睛稍稍睁开了几许,以往深邃的眸子里,眼神黯淡了许多。
见戏策遭病痛折磨成了这个样子,吕篆哪还坐得住,当即站起就要动身出发,“叔父,侄儿这就去给您请最好的医郎来!”
戏策伸手拉住吕篆的手腕,微微摇头,示意他坐回床边。
吕篆心有不忍,终究又坐了下去。
“这几个月来,关中的大小事务,你都处理得很好,没叫我与你父亲失望,我很欣慰,相信未来的日子,即使我不在了,你也能有条不紊的处理好这一切。”
戏策的脸上露出淡淡笑容,嘴唇张合,声音很小。
好在整个屋子里,没有其他声音,屋内的众人倒也能听清一二。
“叔父,您千万别说这种丧话……”吕篆语气急切。
戏策知道吕篆这是在担心自己,但他对死亡并无恐惧,很是坦然的说着:“我的身体我自个儿知道,快到头了,所以我才将你唤来。”
“朝堂上的事情,我也没什么好交给你的,以后的路,就该你自己走了。”
“叔父。”
吕篆饱含情感的喊了一声,眼中不觉间已蒙上了一层雾气。
戏策抓握着吕篆的手,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拍,低声说着:“青童,为君之道,当如何?且再说一遍,与我听听。”
“为君之道,须先存百姓。
吾若为君,当为天地立心,为百姓立命;继往圣以绝学,开万世之太平!”
吕篆一改之前消沉,朗声说道。
言语间,竟隐隐有了帝王之姿。
“很……好。”
听得此话,戏策剧烈咳嗽起来,可眼中却多了笑意。
看来,吕篆已经想明白了。
咳嗽完后,戏策继续嘱托起后事。
“我死之后,尔等不可发丧,我已告知过府中管事,他会差人将我的遗体运出城外,去往北边山脚,秘密下葬。”
之前,有个术士来看风水,提及说过,埋在那里对死者极凶,会伤死者灵气,却可以为将军增添些许庇佑,戏策这一生本是不信这些的,但到头来,信一回,也是无妨。
“至于将军那里,伯济会模仿我的字迹,与将军继续保持联络,具体要写些什么内容,你酌情处理即可。”
戏策说得淡然无比,吕篆却听得心头直跳。
本来隐瞒戏策的病情,他心里头就已经很是忐忑了。现在还要隐瞒死讯,父亲以后要是知道了,别说父子没得做,保不准盛怒之下,杀了自己,也不是没有可能。
看出吕篆心底的担忧,戏策便给他出起主意:“我死之后,你可差人去往上党,将夫人请回。夫人通情达理,你只须向她陈述利害,夫人自会站在你这一边。
有她在,将军不敢拿你如何。
更何况,将军麾下的将领们在外作战,他们的眷属子女,大多留在关中。有夫人坐镇长安,至少也可以起到一个稳定人心的作用。”
眼下的关中一带,异己铲除得差不多了,几乎不在有威胁可言。
随后,戏策微微侧头,将目光看向屋子里的卫觊等人,待他匀上两口气后,才喘息告诫起来:“还有你们,以后,当尽心辅佐大公子,处理好这天下间的事务。等将军回来,自然忘不了尔等功劳。”
“喏。”
众人躬身,齐齐应下。
“好了,该说的也说完了,我今日也累了。
从今以后,你们不必再来府上,我也不需要你们来为我送行。最后的这一程啊,我想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的走完。”
戏策将头摆正,缓缓阖上双眼。
“叔父。”
“先生……”
戏策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再言。
众人无奈,只好垂耷着脑袋,满是沮丧的走出了这间屋子。
夜晚,清风吹拂,树叶沙沙。
戏策醒来时,外边已是黑漆漆的一片,夜已深沉。
床榻边,妻子董妍趴在那里已然睡着。近些时日,她天天守在榻前,照顾着戏策起居,生怕他有个好歹,就这样去了。
戏策本想唤醒妻子回房休息,可当望见那张美丽的脸儿,如今也变得憔悴了许多,他忽地有些不忍,也很是愧疚。
勉强支撑起身子,戏策给妻子披了件外袍,眼下正值倒春寒,就这样趴在床边,容易着凉。
熟料,外衣刚刚披上,神经敏感的董妍立马就醒了过来。
他见戏策为自己披置外衣,美眸中怔了一下,继而起身就要去给戏策倒水。
“夫人,你且坐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