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传 第48节

河中心正漂着一艘三明瓦乌篷船,赵二娘往船的方向扑腾,又惊又急地时不时冒出一声“救命”。过得一会儿那船上总算伸过来了一条长桨,让赵二娘死死地抓住了,然后把她缓缓向船边拉过去。船舱里走出来两个壮汉,他们俯下身一人提她一条胳膊,轻轻松松就把赵二娘提上船去了。

“这娘们正落水在附近,见死不救反倒惹眼。”一个声音说。

船舱里坐着一个彪型大汉,坐在里面却仍然戴着一顶窄斗笠,斗笠遮了半张脸,下半张脸毛很多。他头也不抬地说:“马上出水门,出城了把她丢岸上去。”

戴斗笠的彪形大汉正是彭天恒,他亲自来了仪真县城,这倒是张宁他们没有料想到的。碧园的人其实谁也不知道彭天恒什么样子,只能靠赵二娘见机行事,她在此道是得心应手,抱定了主意不见兔子不撒鹰,除非被当众来强的或者确定了彭天恒的身份,她是不会轻易委身于人的,就算确定了也要玩玩手段,要让他看得见吃不着……赵二娘深知男人的德行,没吃到的东西才最好。

这时彭天恒伸手微微抬了一下斗笠,拿眼看向赵二娘,不料看了一眼就想看第二眼。

赵二娘一身水淋淋的,碎花褙子和襦裙贴在身上,线条尽露,特别是那胸前的一对奶子被湿衣服紧紧一包简直是微颤颤的说不出的诱人。她双臂抱在胸前挡着,手还把住那大波浪作势捂住,姿势却是像那发浪了的娘们在自摸一般。彭天恒一下子就觉得小腹一热,全身都冒出一股子火来。

“你是什么人?”彭天恒忍不住开口了。

赵二娘不答,蜷缩到了角落里,轻轻拉着一块帆布遮掩,牙关“咯咯”轻响,就像一只受了惊吓的画眉,全船的男人见了都又爱又怜。

旁边一个汉子说道:“这妇人姓胡,大树坳村的人,起先见她在县衙门口喊冤呢。”

“老子问你了吗?”彭天恒冷冷道,见那汉子的眼睛也不断往赵二娘身上瞅,气就不打一处来,说话也冲了。又或许是在这么一个美娇娘面前,他情不自禁要表现出一股大男人的威风来。

赵二娘一听船上有人之前看见她了的,心道多说反而不好,说个不清不楚更显得真,便怯生生地说:“奴家……奴家现在只想回家去,你们能让我下船么?”

彭天恒拿出和善的笑容来,好言道:“你家在哪里,我派人送你回去。”

“大树坳。”赵二娘可怜兮兮地说道,“我要自己回去,不然我家老爷看见了要打我。”

“娘的,那什么男人,还打自家婆姨?”彭天恒骂了一句。事到如今他是不可能轻易放走这娘们的,遂招了招手,一个手下附耳过来,他耳语道,“派个人去大树坳打听打听,是不是有个姓胡的妇人走失了。”

交代完,彭天恒又露出半张笑脸,问道:“你怎么落水的,谁追你?告诉我,兴许我能帮你哩。”

赵二娘埋头沉默了一会儿,从怀里递出一张完全湿透的纸来,纸都烂了,别说上头的字:“村里一个童生写的。”彭天恒接过来,愕然拿在手里,烂都烂了怎么知道写的啥?

彭天恒又道:“胡夫人,你看这样行不。你这个样子回去像什么话?先到我家,让贱内给你换身干衣裳,再把事儿说清楚,咱们好好地送你回家,和你家老爷讲明道理,不会为难你的。”

“我不认识你。”赵二娘仍然蜷缩着,带着害怕的眼神看着他脸上的毛。

“我做生意的,盐生意,不是坏人,你看我像坏人?”彭天恒自以为和善地笑着,一脸的不怀好意却不自知。

赵二娘摇摇头,什么也不说。

这时船已经安然出了城,靠岸后彭天恒不再和赵二娘啰嗦,起身离开船舱,回头沉声道:“带回去,谁敢碰她,拿只手碰的剁哪只!”

“是,庄主。”旁边的人应了一声,被船舱里的赵二娘听了个一清二楚。

彭天恒又道:“把她的底细查清楚了,我再过去。回去的时候看着点路,留心有没有尾巴。”

……

张宁得了报,谢隽就提醒道:“真不派人跟过去?”

“不用,我不是信不过你的人,小心行得万年船,那帮乱党也是老江湖,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被发现了,全盘就砸了。不仅打草惊蛇,赵二娘怎么回来?”

谢隽叹道:“如此一来,赵二娘便会音信全无,成败不知,咱们蒙着眼睛确是干着急。”

“沉住气,恒用。”张宁淡定地说道,“客栈里留两个人两匹快马,在这儿住着;大树坳那边蹲个人。咱们几个能办的已经办了,再做什么全是画蛇添足,现在回扬州安心等消息。”

第六十二章 见缝插针

一人一马走过青石路巷子,马还是拴在上回那颗树上,习惯真是随处能养成,哪怕只来了两三回。或许人总是喜欢按照熟悉的经验来干事。

他到这处院子来了几回,每次都没有刻意避人,却很可能除了他没人知道老徐祖孙的存在。张宁不是嫌疑犯,不会有人时刻监视他的活动,只有詹烛离也许情况有些复杂,每次有重要决策他作为信使却都在场,仅此而已。

“东家,里面请。”老徐弯腰拜道,态度已有了上下尊卑的表现。到底是官场里经历过的人,容易找到自我定位,而不是一味倚老卖老。

张宁回头看了一眼身作紧身短衣的文君,她那身打扮估计刚刚还在练习,稍微细心点能发现她的脸色比起刚来那会红润健康多了,生活环境对一个人的气色还是很有影响的。老徐也仿佛没那么老,很有精神头,弯腰抱拳的动作铿锵有力。

“最近有件事要你们去办,可能有点难度,你们就这样保持好状态。”张宁用随意的口气说,一面向堂屋走去,“这是交给你们的第一件事,我想老徐不会拒绝罢?”

老徐道:“东家对咱们有恩,只要是力所能及,自是在所不辞。”

“言重了。”张宁微笑道,“你别觉得我对你有恩,如果认为我对人还行,有事的时候别落井下石就行。”

老徐顿时愕然,文君也皱眉看着他。他想起和方泠、罗幺娘二人的纠结,方泠幽怨的声音“你还是娶杨士奇的千金罢”如同萦绕在耳际,四处留情又不是玩得起感情的人,他一时间好似有些感概:“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兴许应该淡点好。”

“无功不受禄,老朽受了恩惠,既然有事还用得上,东家请吩咐。”老徐也淡然道。

“嗯。”张宁点点头,低头再次梳理思路,好像并不着急。过得一会儿,文君端上来两碗茶,冷淡地说道:“粗茶,您这公子爷喝得惯就喝。”老徐瞪了她一眼。

张宁反而不以为意,抬起头笑道:“喝茶喝得是心境。”

老徐二人是第一次听他说这句话,顿时还觉得挺哲理一般。

“是这样,我要你们做的是去抓一个人。此人会经过的路线地点都察清楚了,而且没有太多防备。不过他出身行伍,正当壮年,应该身手不错。或许身边会有个把人,但他行踪比较隐秘,绝不会带太多人。”张宁道,“你们有没有把握拿下?”

老徐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没试他的身手,不敢放出大话来,但是一两个人单打独斗,自问不算差,文君是我一手教出来的把式,咱们二人能相互策应。”

张宁点点头,要说冒险打不打得过还是其次,因为可以搞偷袭,真正冒险的是其它不可预料的因素,手里的条件又比较苛刻。

今天上午已经从大树坳村传回来了消息。赵二娘成功之后,被带到了一个田庄上,正是彭天恒的一个窝点,但彭天恒只是时不时来一次并不常住在那里;赵二娘趁夜跑回大树坳村,将消息通过藏在附近的密探递了回来。当时仪真县的典史被无辜坏了声誉自然不会善罢甘休,查到那老财主家派差役蹲守,赵二娘便在村子里走了一遭就继续跑出来了,正好借口无家可归,又被彭天恒的人带了回去。跑出来递消息这一趟没什么漏洞,偷偷跑回家见到官府差役又逃出来,于情于理符合赵二娘的身份和心理。

但这个消息是通过采访使密探传出来的,首先要经过密探头目和联系人谢隽,才到达官员张宁的手里,不可能只有张宁一个人知情。他现在的难度就是,既要让密探那边有所行动,又要自己人抢先一步抓住彭天恒,否则落到官府密探手里,什么都完了。

整个一系列行动有多步,其中一个环节出了错就得以失败告终,总之风险不小,本身又是细节操作可能会发生偶然事件节外生枝。

“办成这件事,赏银一百五十两。”张宁看着老徐说,一百五十的数目有点奇怪,因为他只有一百五十两整数的身家,官俸一月才几两,钱还是谢隽给的。

老徐听罢神情微微一变,抱拳道:“我一定竭尽所能。”可以说赏金是非常丰厚了,想想他的孙女要卖而且是卖去妓院才最多一百两,做武官的官不大的话冒着杀头的危险喝兵血才能贪几个钱?

“此事要保密。”张宁故作镇定,却忍不住又强调了一句,他又沉吟了一会儿才说,“我和你们一起去,院子里的马算一匹,今晚酉时文君到我的住处来,咱们一人牵一匹马走,三人在北城外碰面。”

主要不是担心老徐的人品,而是一种预案:万一行动失败,张宁就在那时给桃花山庄的人预警,免得彭天恒落进官府手里;如果事情走到那一步,彭天恒肯定非常不爽也许会报复,但总比落网后只有鱼死网破托张宁下水要好。

交代完事,张宁也没多说什么,更没说有严重,直接回碧园去了。

谢隽和几个密探头目很快来见他,由于有行动这段日子谢隽也不怎么管生意,基本是随传随到,分得清轻重的样子。见到他们,张宁却好言道:“别着急,扬州到南京才二百里,快马一个来回办事最多两天两夜就够,等詹烛离拿到公文,咱们立刻和兵马司一道布下天罗地网,不差几天工夫。”

其实他比谁都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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