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传 第370节

目前在兵部的筹措下,水师组织架子差不多搭建起来了。以内阁大臣尚书姚芳为总理江西水陆军务,掌兵权。(姚、周二人名为尚书,分别是工户两部尚书,基本不管六部的事,也是因为他们是武将挂个名头而已,湖广内阁五个尚书独缺刑部,建文朝廷暂时取消了中央复审地方案件的规则,刑律之权交由湖广按察使司和江西按察使司分别复审掌管。)

姚和尚的儿子姚二郎交出了岳州兵营的军权,改任正在组建的水师第二营副将。他的官职几乎因为是湘王表弟的关系,大伙儿都知道姚二郎对水战一窍不通,给个副将历练,却不敢直接把兵权交给他。水师主将是朱广洋,姚和尚举荐的人,内侍省上奏的卷宗材料上写着这个人本来是岳州官军水军将领,岳州投降后朱广洋投奔到姚和尚麾下,因姚和尚对他有恩,遂拜为姚和尚为义父。既然是姚和尚举荐的,立场应该问题不大,又做过水军将领,自熟悉水战,兵部一时找不到人,遂同意了这个人出任水师第二营指挥使。

张宁也不认识这个朱广洋,连见也没见过。不过很快水师的信任武将都要来武昌“培训”,到时候就可以见面结识一下了。

第四百九十七章 底细

张宁和杨士奇等人闲聊时,据杨说京师各大衙门每天都有锦衣卫在门口盯着,称为坐记。张宁在京师官场的经历较浅,还真是才知道有这样的事。

在武昌内阁大堂也有这样一个“坐记”的,便是内侍省常侍夏雨,每当有大事合议,她几乎都会在大堂侧的赞政厅旁听。这倒不是为了监视内阁活动,合议一般张宁都在,要他拿决策的,还需要监视么?主要是为了内侍省上层了解到湖广的战略方向,方便内侍省组织密探细作重点打探军政需要的情报,也负责策反一些有可能反水的人。

据说夏雨出身官宦之家,虽是个妇人,倒也见过世面,至少能对政务融会贯通,能到姚姬面前说清楚湖广朝廷究竟要干什么在干什么。

今早张宁在大堂和诸臣议论了一番,散伙后就把夏雨叫到了楼上的书房说话。

他当然不是对夏雨有什么非分之想,纯是为了问正事。不知为何,楚王宫这么多女人,张宁独对这个夏雨完全没有什么邪念,虽然不是对每个女人都要猥亵一番,但他是连想也没往那方面想。他先打量了几眼夏雨,按理这个妇人长得挺漂亮的,五官端正皮肤也很好,腿很长,却不知为何少点那样的风情。张宁细看之下,觉得可能是因为她的脸型过于平整少媚气,而且主要是言行举止有板有眼,长得又高神情还淡定,像个男人似的。

“见过王爷。”夏雨不卑不亢地抱拳执礼,对了就是这种感觉,比一般的士庶男人还拿捏得端正,会给人错觉,她是一个官吏。

张宁点点头,低沉想着什么。夏雨自知身份,只是一声不吭地站在旁边。他沉吟许久才问:“新近提拔为水师第二营指挥的朱广洋,卷宗上写得太少了,你是否有所打听?”

姚和尚举荐的人,张宁倒不是不想信任,只是他在水师又下了一次血本,集中了两省资源,不得不对主将人选多加了解。现在武昌朝廷那么多人成为了一体,也并非都是张宁一个人拉来的,他也没有分身术;绝大部分人都是通过周围的人关系成几何级增长形成的集团,开始张宁依靠姚姬得到姚二尚手下几百人的支持,接着又因为与建文帝的关系结识了周梦雄,拉拢了杨士奇……姚二尚周梦雄各自积蓄人脉,杨士奇于谦也拉拢了湖广江西大量士绅,于是人越来越多,战争的胜利加速了势力的膨胀。张宁不能不用姚和尚举荐的人,否则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就在这时夏雨说道:“属下略有了解……这阵子王爷心系水师,我若无准备,像今日一样忽然问我,如何回答?不敢不事先做了一些了解。”

“哦?”张宁微微吃惊,是吃惊她的解释,不由得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夏雨不急不缓地问道:“王爷可还记得赵虎?”

“记得。”张宁毫不思索地说。他曾对徐文君说,虽然身边的人越来越多,但从不忘记当身边人很少的时候都有谁。这句话倒不是说来逗她开心的,张宁确实在心里记得。

那赵虎也是很早追随张宁的人了,徐州人,本是明军海军船员,郑和的部下,因在吕宋与土著发生冲突负伤,受功回徐州老家的铁匠铺。张宁遇见他的时候,正好汉王军击破徐州守军,跟着汉王朱恒等入城;汉王军将士松于约束,在城中烧杀劫掠,张宁正撞见乱兵绑架殴打赵虎的家人,并欲辱其妻,被张宁救下,这汉子便追随鞍前马后报恩顺带闯荡功名。赵虎先追随张宁到湘西山区,后又一起打石门县起兵;不过在朱雀军稍有发展进入岳州后,他就加入了岳州水师,干起了老本行,好长时间都没见过面了。

夏雨道:“内侍省的卷宗记朱广洋是受姚尚书之恩并拜其为义父,此节自是属实。不过王爷要问起来,还得先说赵虎,只因朱广洋最先投奔姚尚书是通过赵虎的关系,若没有赵虎,朱广洋很可能没有与姚尚书见面。

当年我军在沅水击败湖广官军,乘胜进逼岳州,岳州知府联手守备举城投降。但岳州水军一时没降,而是离开洞庭湖进了长江,我军没战船无法入江追击;官军水军很多将士的家眷在城中,又一下找不到补给,军中生乱,咱们劝降了很多水军将士。赵二虎从降将口中得知朱广洋在水军中做武将,原来他和朱广洋是表亲……我应该记错,朱广洋的祖母和赵虎的祖父是姐弟或兄妹。赵二虎遂到姚尚书面前请命,去劝降朱广洋归顺。

不料官军察觉了蛛丝马迹,上峰将领担心朱广洋要降,却没有凭据也忌惮他手里的兵,便派人到岳州城中接朱广洋的儿子出城,欲借此要挟朱广洋。但这时候朱广洋已经降了,他的表弟赵虎大赞了王爷,又将王爷与汉王作了比较,认为跟着王爷打天下不同于汉王,况且王爷又对赵家有大恩,兄弟一拍即合。

当朱广洋回到岳州,才发现自己的独子被人接走了。赵二虎遂将此事告知了姚尚书,姚尚书知道他是王爷的人,立刻调精兵夜渡长江,偷袭水军在江北的一个市集据点,当时官军混乱不堪疏于防备,姚尚书的兵虽战损了不少,却也从事先打探好的地方把朱广洋的独子给抢回来了。朱广洋遂对姚尚书感恩戴德,当众拜起为义父。后来姚尚书便不计其降将的身份,一直很器重……这回水师第二营是朝廷经验的重点,姚尚书一到江西就举荐了朱广洋,便是如此。”

张宁耐心地从头听了一遍,这时已恍然,对此人的底细了解了不少。心下不禁想:赵虎虽在姚和尚手下做了很长时间的武将,但最早终归是追随自己的人,在武昌政权内部的各种阵营中,他不属于任何一边;而朱广洋是赵虎的亲戚,如果此人真的有能耐,争取过来也不是不可能的。这种派系之争张宁当然不会从口上说出来,但人一多关系区别总是客观存在,并不是自己不想内斗就能避免的。

第四百九十八章 佳节

正月十五元宵节,宣德四年、建文三十一年。武昌大街小巷还余留着鞭炮的残渣以及节日的回味,如同一个举办完宴会的地方,留下一片狼藉。按照民间的传统,过了今天年就算过完了,应该脱下新衣开始准备春耕;一年之计在于春,大年一过应该是最忙的时节,要育肥育种治田插秧,连地方官吏都要把政务重心转到劝农上。

不过对于孩童们却是个伤感的日子,农忙一到当然就没有过年那么好玩了,可能还要被大人使唤着帮忙。湖广民间有个习俗,孩子们一到今天会拿着麻绳系床脚,表达想留住年节的心情。张宁对这样的心情感同身受,小时候也曾希望过年的时光越慢越好,因为农忙一来大人们是没空理会小孩的,那时候他的任务只能照顾小妹妹。

大明王朝太祖朱元璋出身平民,所以了解民间疾苦。算起来张宁也是出身乡下山村,绝不是那深宫养于妇人之手的皇子,对农事也很深的了解。民间还有最后一天的休息,各地衙门都还没开印,但武昌内阁已经在议事了。这回议事倒不是说军务,张宁决定在地方官府开印后,从内阁下达政令:煮粪育肥。

几个大臣难免质疑这个政令,因为张宁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只记得农村为了节省购买化肥的钱,提高天然肥料的法子就是把粪水煮沸,能极大地提高肥力;究竟是怎么个原理,却想不起来了……官僚们当然会对这样的事持谨慎态度,如果属于“瞎折腾”,便是浪费民力,属于弊政。

杨士奇中庸地建议,可以在各县择一块官田先试验一下,若是果真有奇效,便不必强令官民,人们为了增收也会效仿;若是判断失误,影响也不大,不至于损害官方的威信。

可是张宁有时候确实有点执拗,他真正确定了的事就很顽固。这玩意根本不用试验,那是他小时候的见识经验,早就实践证明过了;多此一举,反而浪费了这一年可以增长农业经济的时机。

于是内阁最终决定向湖广江西所控制的二十余府近两百个县逐级下达政令,命令地方官督促百姓采用煮粪法育肥。施行策略以徭役轻重为手段;大明初期对农户的剥削方式主要是两税和徭役,官府便行政规定今后三年内,凡用新育肥方式的丁户免一半徭役,以此鼓励新法……而官府因为徭役减少损失的利益,则可以通过增收粮食的两税得到弥补,粮赋是抽成的,亩产越高税收越多。

这次议事之后,张宁自然又沾沾自喜了一番,觉得自己还是有点治理国家的才能。小试手段,应该算是一种行政调控的方法。他认为明朝经济体制确实很缺少调控手段,特别在货币政策上简直一团糟,前期的宝钞和后期的财政都一塌糊涂,难怪后来没钱打仗。他觉得将来要是换作自己当权,应该能做得更好。

……旁晚时分,元宵灯市在楚王宫南门外,分外热闹繁华。姚姬带着周二娘等人去宫城上看烟花灯火,派人来请张宁,他却不去,只道晚上过去一起守夜吃汤圆。今晚有个习俗,要吃糯米做的汤圆,据说寓意堵老鼠洞,能在新的一年里少漏一些财产、多一些积蓄;守夜过三更,取太平平安之意,寄托希望一年少灾害的心意。反正这些习俗都有吉祥的寓意。

张宁忙着赶工“教材”,定好了开春要亲自对水师将领进行栽培,虽然出发点是为了进一步与中层武将建立门生联系,但事情既然要做,总不能走走过场了事。前阵子他风流快活,现在临近武将们到武昌的日程了,训练计划课程还没准备好,只好赶工。

等到姚姬等人赏灯回来,他就不能不去陪她吃夜宵了。建文帝那里倒不必再去了,下午去礼仪性地问过安;不过姚姬却关系又不相同,需要陪伴一阵子,毕竟是元宵佳节。

姚姬那里一帮妇人,在门外的时候还听见她们有说有笑,张宁一到门口,厅中的气氛就冷下来。果然自己还是不那么亲善的人么?

张宁走上前,只需对姚姬行上下之礼,然后别的人在身份上都属于平辈,他只需接受别人的见礼就行了。大家都不敢多嘴,显得有点拘谨起来,只有姚姬淡定地随口说道:“本想今晚在宫里也筹办一个灯市,你看宫里也有这么多人,大家猜猜灯谜博个彩头也好;不过我一想,仗还没打完,后宫还是消停一些得好。”

“母妃想得周全。”张宁忙道。

他回顾周围,罗幺娘也在,却不知是自愿来套近乎想铺好路子,还是杨士奇叫她来的。更玄乎的是,上回那个能看病把脉的萧青也跟着来了;这娘们不是刺客么,张宁没和她计较给放了,这回倒若无其事地又来了,难道是惦记着想让自己救她爹?

女人们都打扮得很整齐,虽是晚上却大多脸上都有淡妆,可见是精心收拾过的。张小妹悄悄注视着张宁,但他没敢与她眉目传情;因为这厅堂里的妇人们虽然个个装作不理睬,可是显然人们都很关注他,稍不注意很容易被人察觉。朱南平在周二娘身边默默无语,张宁倒大方地专程和她说话,问过年得了多少压岁钱。朱南平低着头答:“贵妃娘娘给了元宝,婶娘给了金锁。”

姚姬又问:“早上你就去衙门,忙什么事?”

张宁便答道:“当然是国事,前几天想起民间过年的情形,忽然想到了煮粪的法子,赶紧和大臣商量实办。”

“什么?”姚姬微微疑惑地看着他。

“煮粪。”张宁只好解释道,“就是人畜的排泄之物,农人主要靠它来施肥,肥不足收成也不好。把粪煮熟后再用,肥力不止倍增,能极大提高肥力。我突然想到大明还没有发现这个法子……”

“哎,行了。”姚姬摇头笑道,“别说了,一会儿还叫不叫大家吃汤团了?”

张宁这才发现女人们都作恶心的表情,忙道:“我好像说了不合时宜的话,实在抱歉。”他认为粪水也是关系民生的事,倒没什么好龌龊的,不过在场的女人们抵触也可以理解。她们现在都已成贵妇,又不事生产,十指不沾泥无须去理会那些东西。不过经济决定上层,若是张宁权力集团经营不当,这些妇人也没有条件风花雪月的。

他见众人有点拘谨,谈笑也不尽兴,若是这样干坐着等三更,恐怕有点难捱,便说道:“我有个提议,大家一起玩牌如何?”

说罢临时兴起,怀着恶作剧的心情坏笑看着罗幺娘。罗幺娘撇了撇嘴,当着许多人的面倒是忍住没发作顶嘴。稍后张宁才意识到上次玩牌淫乱之事姚姬也知情,忙收敛了起来。但见姚姬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方泠道:“大概只有玩叶子牌,四个人一桌,小妹和郡主不会,白次妃应该也没学会罢?”

“我们不玩叶子牌,这么多人重在参与,另择一种简单有趣的游戏。”张宁道,回头对站着的一个白衣侍卫道,“去拿一副牌,一支笔和丹青颜料过来。一会儿你也可以一起来玩。”

待到侍女拿了道具过来,他便数了一下在场的人数,然后随意挑出同样数目的牌来,一边拿笔涂颜色,一边解释道:“这个游戏叫‘天黑请闭眼’,很简单。红牌表示穿红色官袍的知府,作为裁判;绿牌是胥吏捕快;黑牌是穿夜行衣作案的刺客;没涂颜色的是平民……”

在张宁看来,叶子牌和后世的麻将有相似之处,实则是一种赌博;而自己说的杀人游戏实则是一种社交游戏,似乎要有意思一点。在游戏的过程中,每个人可以辩解和插科打诨,都有机会表现一下自我,而不至于感觉被忽略被遗忘。它会拉近人们的关系,得到一些简单的关心和乐趣。

大家都是很聪明的女子,张宁只解释了一遍她们就明白规则了。一开始她们倒没表现出什么兴趣,不过既然是张宁主张的,而且眼下大伙儿坐在一起也无事可做,所以没有拒绝的理由。随意玩玩也比干坐着好。

但两盘之后,人们进入状态了渐渐觉得有趣起来。张小妹装无辜娇憨,姚姬故作义正词严,罗幺娘言辞辛辣,各展其长。厅堂里渐渐热闹,笑声也重新出现。连被拉来凑数的侍女,也一改平常规矩木讷的样子,叫人们感受到她作为一个人的个性。

张宁一次被人指认是“杀手”,还趁兴拿萧青洗涮玩笑:“我看起来是大灰狼,其实你们都冤枉我了。倒是那真正的刺客不仅知书达理很有闺秀风范,还会把脉看病呢,所以仅凭感觉可是不对的。我说错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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