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他发现两个女的自后门进来,其中一个的背影看起来应该是罗幺娘。杨士奇当即就喝道:“站住!”
果然是罗幺娘,她转过身,把另一个女子留在原处,自己走了过来,说道:“雪下得大,父亲怎么在外面?别生病了。”
“她是谁?”杨士奇生硬地问道
,因为和罗幺娘进来的女子好像没见过。最近杨士奇对罗幺娘更严厉一些了,有感以往对她过于纵容。
罗幺娘故作孝顺地上来替杨士奇拉拢披在背上的袄子,说道:“她叫萧青,萧太医的女儿。”
“萧太医……”杨士奇略一寻思,有了印象,压低声音道,“他不是在京师做官?”
罗幺娘回头看了一眼,小声说:“得罪了太监、获罪下狱了,萧青以前和我好,过来投奔的。我见她可怜,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还有,萧太医没有儿子只有一女,医术没人可传,都传给萧青了……父亲岁数大了,不是可以让她时常给您把把脉,开些养身之药?”
既然是罗幺娘认识的,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杨士奇也就放心了,不做计较。他便放下这事,转开话题道:“我正想找你说几句话。”
罗幺娘笑道:“父亲有什么教诲的?”
杨士奇沉默了一会儿,好像在考虑。罗幺娘见状笑意也就淡了,渐渐严肃起来,必定是什么比较要紧的话,杨士奇才会这幅样子。
“你用心准备一些礼物,过几天翻过年正月里到楚王宫走动走动,给贵妃姚夫人拜个年,礼物也要准备周王妃等人的,考虑周全一些。”杨士奇道。
罗幺娘纳闷道:“我与张……湘王的母妃从未有来往,她居深宫,怎么突然要走动了?”
杨士奇正色道:“总不能老夫主动去提那事!姚夫人是妇人、你也是女子,便于往来。”
“哪事?”罗幺娘细长的眉毛顿时一蹙,“爹是想把女儿往王宫里送?”
杨士奇见她的态度,顿时怒道:“为父在宣德朝为官时,你要与湘王纠缠不清;现在到湘王这边了,你还有什么扭捏的?就你与湘王那点事,为父前前后后不一清二楚?你不进宫里去,谁敢娶你!”
罗幺娘也生气道:“我跟他是有过姻约[约,不是已经反悔掉了么?”
“照你说没关系了,那在扬州时,朝廷和湖广水火不容,你与湘王为何有书信来往?”杨士奇真恼了,“你给我好好反省,平素是怎么教你为人的!”
罗幺娘被骂得脸上搁不住,眼睛都红通通的,看样子要掉下眼泪来。她正待想赌气走掉,或许想起小时候罗家获罪男丁全被流放,自己无依无靠,是杨士奇把她当亲女儿抚养长大的。便屈膝尽了礼数才走。
这时杨士奇忽然叹了一口气:“为父话说重了。为父也有错,当年不该让你替我在江湖上跑,现在却要你三从四德足不出户实是南辕北辙。”
罗幺娘哽咽道:“女儿知错了,定该好好想一想。”
她转身走到萧青旁边,带着一块儿进屋。萧青见她面有泪痕,便关心询问,罗幺娘并不愿多说,只说被家父训了一顿。
二女进得屋,罗幺娘不禁观察萧青,只见这姑娘虽然下巴尖了点,胸小身材不够前凸后翘,却也生得细皮嫩肉,举止之间轻柔得体颇有闺秀之风,心道到底是几代御医家的。她便说道:“以后我还得向妹妹学仪态。”
萧青忙幽幽说道:“现在我这般光景,家父的好友都不敢牵扯进来,唯有罗姐姐看在闺中情分上收留,我哪敢呢,只要姐姐愿意留下我做个丫鬟端茶倒水,我就感恩不及了。”
“男子自称须眉丈夫,大多薄情,什么好友看淡就好了,你放心,咱们不是他们。”罗幺娘干脆地说,一时间颇有几分豪气。
“姐姐……”萧青感动得掏手帕在眼角轻轻一蘸,一副温柔娇弱的小鸟依人状。
罗幺娘抚摸了一会儿她的削肩,说道:“下午我带你出去看热闹,散散心。”
“什么热闹呀?”萧青好奇地问。
罗幺娘道:“这湖广的湘王……”提到湘王她的声音微微一变,“在宫里祭完祖宗,要出城去拜亡魂,在战场上战死的亡魂,这是稀奇事,一会儿街上必定很热闹。”
“今天下午么?”萧青忙道。
罗幺娘点点头:“来得及,吃了午饭,咱们换一身衣服就出去。”
及至下午,果然城中南北大道上人山人海,自古都不缺凑热闹的百姓。各路口已封,禁止各种车辆马匹进入主道,沿街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全是甲兵。作女扮男装的罗幺娘二人只好步行过去。
不一会儿许多穿着灰衣白底的步卒就从北面列队而来,个个打扮得赞新整洁,脚步整齐划一,千百人的动作如同一个人似的,踏在路上比鼓声还响。路上走的官兵没有披甲,但仅有的铁盔和金属纽扣就让他们给人以铁流的错觉。人们不是第一回见识这支军队,但仍旧非常好奇,像看戏一样津津有味。
围观人群中有人议论,很内行地说是永定营,还是什么第三军番号都看得出来,又道永定营在江西伤亡惨重,倒不料几个月后能恢复成这般光景。
初时还好,人虽多,也不太喧闹,大伙儿只是瞧瞧热闹罢了。没过一会儿,忽闻城楼上大炮齐鸣,借着火枪响三通。就见一队马兵奔了过来,骑士们在靠近城门的地方勒住马。前头一个身上黄灿灿闪着金属配饰的武士刚向军队队列中挥了一下手,众军就沸腾了,大声欢呼起来。
这场面在百姓眼里简直好像一群精神不正常的人一般,那个人脸都看不清,随便一挥手就叫得那么凶。
“有本王在,诸位就没有进攻不下的城,打败不了的军!”马上的年轻人大声喝道。
汉子们立刻狂热地高呼万岁,有人带头喊道:“打下南京,建功立业升官发财!”顿时群情激动,呐喊声中,“南京!南京……”这个词不断在空中震响。仿佛那个风花雪月繁华富庶的城池,已经变成了虔诚的圣徒们朝拜向往的圣地。
声浪中那年轻人忽然拔出剑高声道:“战死的英灵将永享大明的荣耀,子孙万代岁岁祭拜,永垂不朽!”马一惊,扬起前蹄,随即向城门急冲而去,身边的大将忙策马而上,列队在城门的众士卒也在吆喝声中跑步跟上。一时间人就像潮水一样涌动。
“那就是湘王吧?”一旁的萧青悄悄问道。
罗幺娘不置可否,撇了撇嘴没回答。在她眼里,张宁似乎变得陌生了,不太像以前曾经认识的那个人。以前的张宁谦逊、规矩、谨慎,很好掌握,而现在他就像那匹脱缰的马,一身的疯狂气息,好像要占尽天下的地盘,收罗无数的女人,绝不会在一个女人身上用心细致吧?
罗幺娘想起身边一大群装模作样的女人,上面还有什么贵妃王妃颐指气使,小心翼翼地争风吃醋,话里藏针含沙射影……她一阵头大,拍了拍萧青的背道:“走,找家酒楼,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今天不醉不归。”
第四百八十九章 喜鹊
在络绎不绝的鞭炮声中,在白雪红灯笼中,在火药硝烟和肉香中,大明迎来了新的一年。京师纪年宣德四年,湖广纪年建文三十一年。宣德元年起到现在,从汉王起兵到湖广起事,烽火连年战斗不息,战争已经打了四年;四年,也是当年建文帝坐在龙椅上的时间,同样也是靖难之役持续的时间。但这一次还不知何时是结束,人们都期盼着那一天,管他娘谁坐皇位,别打就好了。
今年张宁二十七岁了,到秋天就实岁二十七。最近周二娘“身子不适”,好像有身孕的迹象,这变成了他最关心的事。因为他早就盼着后继有人,也好安追随着打天下的兄弟们的心。在姚姬跟前,她也很关心,当众说要叫王府中的御医进来瞧瞧确认。
正好是杨首辅之女罗幺娘来拜见贵妃的时候,姚姬这里的厅堂里有不少人,连张宁也被叫了过来。周二娘有点不好意思,又担心万一不是怀孕,不是要当众出丑?
周二娘便找借口道:“王宫里的御医都是老头,我不想见男的。过几天再说吧。”
她作为正妃,确实是讲究得很好,生育之前几乎大门不二门不迈,少有的一两次出宫都是和张宁一起。最近这半年多,她连娘家也不回了,整天都在楚王宫里,周围都是宫女和内侍省的耳目。
一旁的顾春寒看不惯她这么矫揉造作,好像在标榜自己的清白,因为顾春寒的出身实在有点不光彩,她也不顾忌当下就笑道:“御医隔着帘子,面都见不着,就是伸只手出来把把脉,有什么见不得的?再说人食五谷,谁没有要见郎中的时候?”
“就是不想见,平白干什么要让别人碰手啊?”周二娘猜得到顾春寒的心思,故意气她。
就在这时,罗幺娘恍然道:“我有个姐妹,医术精湛。平时我们形影不离,今天也跟着来了,可宫门口只让我一个人进,她就在宫门外等着。要不叫进来给王妃把把喜,她还是黄花闺女呢,王妃就不用和那些老头子打交道了。”
姚姬微微侧目,一旁的秋叶常侍就客客气气地开口问道:“她是罗姑娘的亲戚?”
罗幺娘沉吟片刻,只好说道:“是家父还在京师为官时结交的姐妹,叫萧青,她的父亲是朝里的太医与家父也有结交。听说萧太医犯了大罪下狱,萧青来投奔我家避难的。放心罢,我和她相识多年了,她就是个善良的本分人。”
这时姚姬轻轻说道:“既然是杨家的故交,不必盘问了。秋叶你去把她带进来,正好给王妃把把脉。要以礼相待。”
秋叶抱拳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