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传 第328节

他在路上又遇到了一小队士兵,他们挨家敲门,大多都无人回应,然后就抬着木柱撞开,从里面搜出铁器抬走什么锅盆锅铲菜刀铲子锄头啥都有

张宁等一行人到东门下令开城门放下吊桥,众人策马出城时,气氛一下子就热闹起来只见刚修成不久的工事土墙内已经聚集了大量的士卒,武将们来回叫嚷着而远处的平地上,人更多,密密麻麻的官军步军,紧跑慢跑的骑士,旗帜也是在人群上方飘着,如云帆一般多这个时代,打仗都要赶早,太阳还没出来官军已经聚集得差不多了,估摸着他们起来做饭的时候星星都看得见

张宁策马从挨着城墙的口子里进去,土墙后面的将士们神情都很激动,纷纷把目光投来一个年轻的将领大声说道:“兄弟们呆会要把他们打得娘都认不得!”张宁挥着手道:“好样的”有个头发都花白的老卒在战马旁边说道:“王爷可得小心一点,兄弟都指靠您哩”远处还有人想和张宁说话,他都一一回应,“呆会我会在上面的土堡墙上,大伙一回头就能看见我”

“什么官军尽会吓唬人,前几天不是被打得巢都丢了?咱们还不如欺上去,拼他娘的!”有人嚷嚷道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喊道:“你懂个屁,要不你来当王爷!”

张宁循声看去,原来是张承宗这帮武夫说话是很难有忌讳的,你要是当真就输了张宁自然不以为意,当下便对附近的人解释道:“有工事能减少伤亡官军人多,咱们得顾着自己这点人马后面还有仗,兄弟们别急,立了功都记在本子上,等打完了分钱分地!”

张宁在张承宗面前跳下马来,和他说了几句话,俩人一起又瞧了对面的官军人马一阵“一会万一有地方被突破了,也别在这里死扛,尽可下令退到第二道墙后”张宁小声对张承宗说道

他们在各处转悠了许久,只见官军把炮拉上前来了,张宁便离开了土墙,带着一行人爬上土堡去了

土堡墙上的一个武将喊了一声“准备”,张宁也顾不得装作无畏表现,拿手捂住了耳朵,其他人也依样画瓢捂住耳朵,此时大伙儿看起来倒是有点莫名的滑稽只有于谦板着脸目视前方,张宁好心提醒道:“嘴稍稍张开,能保护耳朵”

那炮队武将抽出刀来,大喝道:“第一队全发齐射,放!”刹那间,轰轰轰的巨响震得土堡好像在乱晃,浓烈的硝烟飞快地灌了过来,尘土飞扬,张宁不慎吸了一口进肺,忍不住嗑起来这地方离炮阵太近,连放几炮之后就全是烟,好像掉进了云里一般,前面什么都看不见了

下面有人喊道:“调高一度,左第二三门炮右移一刻”不料张宁马上下令道:“叫炮队暂时别放炮了”

朱雀军有简单的测距仪铳规,有专门瞧目标的观测哨,但此时想在远距离上用炮击精确打击较小的目标同样很困难,打不打得中全靠运气没有后座力减震装置,像土堡上的炮台要稍稳定一点,但需要反复尝试,太废弹药

果然一通炮击完全没让官军火炮丧失反击力等烟雾散得差不多了,远处的炮阵也架得差不多了,陆续就响了起来重炮的声势非常唬人,离土堡接近二里远,照样能感受到惊天动地的巨响;不过杀伤力就实在没有那么恐怖,前一阵稀疏的还击后,好像工事这边根本就没死人,铁球从半空落下来,大多砸到了宽阔的土面上,除了捣腾起灰尘啥效果都没有

不过很快官军就有了法子,越来越多的重炮用骡车牛车拉了上来,各处架设装填,大概数了一下,一共有四五十门之多张辅那老东西果然是皇帝宠臣,得到的装备真是很阔气官军的大将军重炮,在张宁的看法里应该归于厚壁臼炮一类,炮管粗短只能抛射重弹,朝廷还没有掌握铸造长管野战炮比较复杂的技术

目标越多,打中的机会就越大这时张宁便下令再次炮击

这一轮炮击后好像捅了马蜂窝,接下来的阵仗就不得了远处大鼓奏鸣,接着大概有几十门重炮一起轰鸣在浓烟中,张宁看到四处火光闪动,一时间他觉得天空似乎乌云密布,无数的乌云撞到了一起,连续不断的闪电巨雷在头顶怒吼

惨叫声惊呼声马嘶声在浓云之中纷纷冒出来隐隐听见有人喊:“别跑!狗日的能跑哪儿去!”“临阵脱逃,斩了!”然后听见噼里啪啦一阵火枪的声音

少顷,在依稀烟雾中,只见一些马兵稀疏地冲了过来很快就传来的马的嘶鸣,不断有连马带人翻进了坑里太远张宁看不清工事前面空地上的情况,不过他的脑中下意识浮现了这样一个场面:战马踩到土坑上面,木片和松土顿时就翻了,人马扑了进去,沉重地撞在坑里削尖的木头和硬竹上,血乱飙,或许人还没死,他在痛苦地惨叫在呼救

战场上到处都是坑,之前撒欢一样跑来的游骑很快老实了,有的人下马用走的,个个小心翼翼接着官军阵中又赶了一群步卒上来,乱糟糟地在地面上搜索等那些人靠近工事时,这边便噼啪响起零星的铳声

战场上这么折腾了许久,其间官军又放了一次炮好在他们所有的炮都放了之后,要装填是很缓慢的

接近中午的时候,官军大量的步军欺上来了远处再次放了一通炮之后,官军步卒前面的人群缓缓进入了百步以内前军只看见密密麻麻的人头,不见长兵器,看起来大多是轻步兵,火器兵在前,弓箭兵在后

张承宗挥着明晃晃的刀喊了句什么,然后听见许多人附和呐喊“咚咚咚……”牛皮绷的鼓发出了沉闷的敲击声,弯弯曲曲的土墙上放上了无数的火枪锣声一响,一面朱雀旗前倾,“啪啪啪……”一整排白烟腾起官军许多人歪歪倒倒地扑倒了,还能看见有人在地上爬动干的泥土上杂物丢了许多,有兵器,还有一些木架子,官军的火绳枪比较重,要用支架才能发射

少顷,官军人群里也冒起了大量的烟,铳声响后,土墙上尘土四溅显然朱雀军损失小得多,一道墙已经防住了胡乱飞来的大多数铅弹

第四百四十一章 什一格杀令

蜿蜒的棕色土墙前面,成片的人群如退潮一般弥漫,后面的队伍已经散了。但是又有马兵从各营之间冲来,两种兵马交错,运动的方向相反,如同漩涡一般场面十分壮观。

马兵以稀疏的游骑冲过来,遭受了成排的火枪攻击,落马者甚众,但凭借奔跑速度也有不少人靠近土墙。但是土墙前面有一道深勾,马兵没傻到往沟里跳,他们用三眼铳对着墙头发射,然后拉弓放箭。这股马兵十分勇猛,死伤近半还没退,就像是来送死的;他们显然是为后面的步兵赢得进攻的时间。如林的披甲步兵,长长的枪和矛如移动的树林。

不断有人在铳声中倒下,但中央一部官军步兵真忍受着伤亡抵近了,他们怒吼着冲了上来,用长枪往墙上捅。但就在这时,朱雀军后面的火器兵站了起来,既在长枪攻击范围之外,又高出腰墙一头。“啪啪啪……”一通枪响。官军步军终于受不了这样的战斗,活下来的人丢下长枪,掉头就跑。

最前面的一股步军败退,很快就叫后侧的几个方阵停止了进军,他们明智地掉头撤退。

大量的人马向远处退走,渐行渐远。腰墙外的平地上,一副惨不忍睹的场面,几乎每一小块地方都躺着尸体,有几处集中的地方甚至尸首都重叠堆起来了。插在地上兵器,横七竖八的杂物,叫战场充满了狼藉和凌乱。尸横遍野大概就是这么一副景象。

世上有过更大的灾难,如黄河泛滥,死伤数以十万计,但给人直观的视觉感受却完全赶不上这样的战场。天灾死的人分布很广,但此时的战争因武器威力有限、以集中兵力分胜负为主要模式,小小的战场上一下子死了那么多人会十分惊人。

硝烟渐渐散去,只见张宁等人的脸已经黑了,如同抹了锅灰,旁边的辛未正拿着手帕默默地擦着脸。

张宁眺望远方,远处官军阵营全是人,他觉得英国公张辅应该在那里,只是看不到而已。这次战斗应该也是张辅下的命令,却不知他看到这尸横遍野的场面、此时做何感想。

就在这时,只见一些人抬着架子远远地走了过来。一个骑马的人举着一根绑着白绫的木棍走上前来,大喊道:“看好了,咱们没带兵刃!都是爹生妈养的,大伙家里都有妻儿老小,对面的兄弟别放铳,行个方便,让咱们救没死的。”

墙后的将士站在那里观望,没人说话。土堡上的张宁瞧得真切,转头对一个传令兵道:“去传令,此时严禁攻击,让对方收走伤兵。对官军武将说,本王很敬重作战勇敢的将士,让已尽职责的伤兵活着回家。”

过了一会儿,下面就传来了传令兵的喊声,将张宁的话复述了一遍。那马上的将领抬起头,望着土堡上的人影看了许久。

就在这时,忽然张承宗扯着嗓子喊道:“都别动,站在自己的地方……你们那边的人,本将记得是将你们放在第一道墙的,怎么到后面去的?你们的头头呢,出来!”

大伙儿有的站着,有的北靠土墙坐着,瞧着被揪住的那群人。有的人在吃干粮喝水,有的在照看受伤的人,周围已经平静下来。张承宗翻身上马,带着一队士兵冲过去,一边骂一边叫人缴了逃兵的械。

张宁又叫来一个传令兵,小声说道:“去告诉张承宗,十个逃兵抽一个杀!”

逃兵被清理出来,全是九江军的人。永定营的将士还不至于在这种明显不会败溃的战役中后退。逃兵加起来就有大约有几百人,全被夺了火枪和短兵,成队被赶到两道墙之间的宽敞平地上。人们垂头丧气,又满怀惊恐地乖乖站着,因为两边都有装填好火器的军队对着他们。

张承宗又下令把他们分了八排,大声说道:“从两边开始数,数到十就死,敢离开自己站的地方,一律杀!”

执行行刑的士卒拿着火枪一个个点,枪口在人们的背上碰一下便念一个数字,倒霉的逃兵个个面如纸白,有的冷汗都吓出来了。当数到十时,一杆火枪就抵着人的后背“砰”地一声,放倒一个。就算没死的,经过这一遭,感觉跟在阎王爷门前走一回也差不多了。

张承宗嚷嚷道:“咱们军中有句话,求活者死,求死者活!这一仗下来,在前面拼命的十个人死不了一个;你们跑,十个就得挑一个出来顶罪!临阵脱逃,这还算轻的!”

战场上安静了一个下午,张辅接下来再没送人上来尝试进攻。张宁派了个人上去喊话,同意官军派人来收尸。尸体如果丢在野地上,腐烂了容易发生瘟疫,同时官军将士应该也不愿意看着自家的人摆在野地里日晒雨淋遭罪。

旁晚时分,官军的人马陆续开始向白水湖北岸的走廊撤退。这一仗他们没什么战果,但是不尝试一下可能他们不会死心。

朱雀军和九江军驻防人马也在旁晚时候在土墙后扎营搭帐篷,在修工事时就被践踏得寸草不剩的土地上,四处冒起了炊烟,受伤的士卒被陆续往城里抬。张承宗被留下当值驻守,余者文武也跟着张宁回城。

及至晚上,巡抚衙门回来个细作,当面对张宁禀报了探得的消息。官军南路军从都昌坐船运兵,前军已经夺占了九江南面的南康府。西面的北路军什么情况,一时还没有人回来说,估摸着也该到长江边要渡江了。

张宁和于谦等人在大堂上又议了一阵,大伙都在猜测官军更多的人马抵近九江城后会怎么做。有人说官军可能同时从三面进攻,以分散朱雀军的兵力。但张宁经过了今日一战,不觉得张辅会这么做;就算官军有十几万人马,像这样损亡极大的战法也照样承受不起,毕竟如此作战让朱雀军付出的代价很低。

围而不攻,困死大伙?张宁猜测着张辅的想法,这种笨法子也是很常用的。古代的将军们遇到坚城,又没炮的时代,打不下来就围住坐等。

九江城的粮食倒是囤积了很多,张宁说了一句:“明天一早,你们跟我去瞧瞧各处粮仓。”

第四百四十二章 一场秋雨

又是一个清晨,寒气逼人。张宁醒来就听见了房顶上的瓦上“沙沙”的雨声,原来外面下雨了,这秋季下一阵雨气温就要降一截,难怪今早感觉愈发冷。

腿上的旧伤又开始隐隐发痛,这简直成了天气预报。在辛未的服侍下,他穿好了衣服,在椅子上坐了好一阵。脑子里理了一遍可以想到的事,便提笔写了一份军令:命令三处工事除了留下一部分人在中心土堡当值,余者暂时放弃沟墙阵地撤回城中休整,直到雨停。

明代没有水泥路,这雨多下一阵,外面肯定会变成一片泥泞。这种天气不仅无法使用远程武器,大队人马行走都十分困难。他不相信张辅会在这种天气进攻作战。

还有一件事,昨晚准备去巡视各处粮仓的。不过现在他实在不想走路活动,左小腿很不方便。雨下成这样,就算万一真有隐患这种天气也烧不起来,他干脆取消了预定的行程。就好像在农忙季节,突然下雨了,人们虽然心慌却也只能忙里偷闲。张宁此时就是这种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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