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朱雀军第一军左哨步军赶到了阵前,第三军张承宗部紧随其后。线性展开的火枪对四分五裂的方阵进行了一轮齐射。
方阵里的神机营步军前面是长枪兵,后面有拿火枪的人可是队形混乱,根本无法马上组织起反击,在弹雨中死伤惨重。前方位置的军队早已崩溃了,中央分割的骑兵更让他们雪上加霜。外围的官军士卒大量失去了队形散乱不堪,只能胡乱拿火枪和刀兵反击,但是大多找不到对手在哪里。
这时另一股骑兵趁机对方阵侧翼进行了冲击,进展十分顺利,拥挤纷乱的人群根本抵挡不住骑兵的暴力冲击。人数达四五千人的精锐军队在短短时间内分崩离析,恍若铁打营盘的军队成了沙子一般的堡垒,倒塌崩溃,四面是散乱溃逃的人。地面上随处可见尸体,血流成河。
第三百五十一章 灾难
“下令。”轮椅上的张宁语气平稳地说着,“第一,冯字骑兵团放弃左翼目标,绕行至敌中军侧翼,整军之后即从神机营中军侧面发动进攻;第二,中央第一军立刻向前推进,与敌步军交战;第三,重炮调整方位至中路,听号令即发火一轮齐射……”
朱恒记录下来,细化之后派出传令兵下达准确军令。这时人们从中军高地上看过去,神机营左翼好几千人的阵营已经崩溃了,战场上人马纷乱,云升火闪一片汹涌 。
一时间朱恒等参议部官吏终于完全理解到了这场步炮骑精确协同的战役。
先是永定营左翼步军进入官军射程、在远距离上诱使敌军三轮齐射,以部分伤亡换取时机后,朱雀军即抵近至四十余步,近距离密集杀伤造成官军前军崩溃,为打开其主力正面户门创造了条件;接着骑兵出动,迫使敌左翼形成大方阵迎战马兵;然后密集重炮时间恰当地撕开了敌军方阵,如果开炮太早了便不能为骑兵团创造条件、就算造成了一定的杀伤却会给敌军以喘息之机重新完善阵型,太晚的话火炮精度不够容易误伤自己人、骑兵一旦冲到组织严密的方阵上也要受阻,而下令炮击的时机是不早不晚十分巧妙的;此后炮弹开道,骑兵击破方阵,后面的第一军左哨、第三军步卒又正好赶上正面,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刚刚下达的三道军令,同样是步炮骑三军协同开始对付中央敌军。此时此刻大家都能预见到湘王的布局了。
左右的官吏用崇拜般的目光看向张宁,朱恒因张宁的突然到来而被夺了兵权,但他丝毫不在意。当他亲眼看到了一场完美新奇的战役时,敬佩之意是发自内心的。
历史仿佛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轮回,当春秋时代战车竞技般的规则落幕之后,战争手段开始复杂纷纷,围城打援、破坏粮道不一而足;但到了此时,因兵器的发展,集中兵力进行大战成了最有效最快捷的方式,战争仿佛又回到了一场竞技般的角逐上。
人们努力控制着对即将到来的胜利的期待心情,不少人脸色都红扑扑的十分兴奋。反倒是正在决策的张宁神态沉稳,依旧在手里的一本卷宗上写写画画。上面有各种示意图,许多潦草的文字,大部分都是他上战场后开始算计的东西。
每一个步骤都要有意图、都要预先判断,古人云“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诚不我欺,特别在人数众多的战场上,事到临头了军队根本就反应不过来……就好像眼下的神机营中军,部署在那里完全无法临场应变。
左翼神机营兵马成了一盘散沙,在火器和厮杀中挣扎,逃跑者甚众。冯友贤的骑兵团因此轻松脱离战场,直接掠过了左翼阵地,兵锋从侧面危险到了官军中军。原本占有人数兵力优势的神机营此时在局部反而处于劣势,面临一种被两面夹击的不利处境。
“轰轰轰……”震耳欲聋的大炮再度响起,剧烈的爆炸提醒着官军中路将士,不仅是被两面夹击,还有远处一道火力线造成的极大危险。
火炮的火力肆虐中,处于大量人群中的士卒就好似在面临诸如洪水地震等灾难,无路可逃无计可施;不同的只是,这种初步接近自然灾难的凶器终是人类掌控的力量了。人们活了几十年才站在这里……从来没死过,面临危险时很多人不相信自己会死,觉得冥冥之中好像自己大限未到,但是当灾难的杀伤力大到一定程度时,这样的侥幸心便会动摇,担心忧惧的情绪蔓延。粗暴的火器杀戮毫无道理可言,就算是英雄的勇气也面临动摇。
炮击刚过,无数的铁骑从尘埃中怒吼着冲杀过来了,明晃晃的刀枪和沉重的马蹄叫人不寒而栗。
神机营中央部的军队情况没有更糟糕的了,他们刚不久前受到正面步军的推进压力,只好横向展开以保证正面火力对抗。这种阵型的侧后翼脆弱得像一张纸,被几十枚横飞的铁球洗劫过后造成的混乱更是雪上加霜。
官军的处境到了战阵中最不利的地步,飞奔的铁骑从纵队中间的空隙突进,无数的马刀居高临下疯狂劈砍。手里拿着火器和只有短兵器的官军士兵无力与冲到跟前的铁骑作战。人群中一名骑士挥起长刀,看准前方站着的一个拿着笨重火绳枪的士兵,骑士在一瞬间产生了错觉,好像正在校场上、冲到一个稻草人前面正要练习劈砍动作。他顾不得许多,照着那官军士兵的脸一刀劈了过去,战马随即冲了过去,身后听到一声惨叫。周围许多步卒躲避战马,人群一片纷乱。
正面零星的枪响过后,朱雀军那边敲了一声锣,军刀挥了起来,成排的火绳枪冒起白烟,白烟中闪动火光,许多人在惨叫中倒在了地上。人们瞪大了惊恐的眼睛后退,有的在求救,面前随地都是尸体。靴子早就被鲜血染红了,甚至鞋里的脚趾都感受得到黏糊糊的东西。
位于中央位置的永定营第二军步兵连续齐射三次后,前军即冲向了混乱溃退的人群。普通士兵大多没有佩刀,只有用铁料更少的短枪,不过杀起人来同样有效,只需一个动作就是捅刺,力量足够便能直接刺穿盔甲插进人的肉体里。有个官军士兵在拥挤中不知被谁狠狠捅了一下,胸口一痛,却幸运地发现被刺中了护心镜并未破甲,只是被力量一掀踉跄着坐到在地,很快就被许多脚践踏上来,他痛得大叫,肚子上挨了重重的一脚后险些昏过去急忙丢掉兵器双手抱着头,地上全是尸体和血,上面尽是人,整个世上都好像疯狂了。
在后面的朱雀军中军高地上,张宁和众官此时此刻的感受,耳朵里一片噪杂,已经分不清是人的声音还是枪炮器械碰撞的噪音,就好似在雷雨天气里整个世界都哗哗的,张宁又觉得好似身处在工厂车间里,很近的地方有人说话都是听不太清楚的。眼前的大地上,无数的人头成片的人海,表面上许许多多晃动的兵刃,像是一锅烧开的水一般,水珠和蒸汽在上面剧烈地跳动。
官军阵型边上已经失去了形状,好似一团受惊吓的蚂蚁,散乱地向四周移动。密密麻麻的人中间那些人或许也想跑,但是不是那么容易的,就好像在赶集时的拥堵人流中,再急也没用。
神机营大部阵型都完了,全部的火炮也哑了声,再也听不到炮响。只有右翼一部分军队还保持着基本的建制,但周围都是溃散过来的乱兵,在大局已定的情况下,那些人也无力扭转局面。
这时张宁终于松了一口气,收起了手里的纸张和笔墨,回头对左右说道:“决策者一念之差,就是这么个场面,无数的人命来承担后果。”
“王爷所言极是。”朱恒忙躬身道。
梁砚有些激动道:“主公神机妙算,风驰电掣般大破敌军,实乃孔明再世,孙膑复生……”
“罢了罢了。”张宁抬起手制止了梁砚的话。梁砚此时左右看了看,或许这才感觉自己马屁拍得有点过头了。
张宁的目光在梁砚脸上扫过,说道:“不过呢,过分的谦虚就是骄傲……”梁砚一听这句新词,忍不住又拍道:“主公所言极是至理名言。”
张宁没理他,接着说:“我便当仁不让地讲一句大话,这种作战战术是本王首创,朝廷官军不是仿造了一批火绳枪,就能马上反过来压制得了咱们的。”
“是是。”
这时朱恒提醒道:“敌军溃散之后,可能要沿江向九江城方向一路逃跑。九江城估计还有少量官军驻军,我们不必让守军再有机会收拢一些残兵败将;臣建议除了让各部将士沿路追击扩大战果之外,尚未参战的右翼第一军两哨将士体力精锐,可令他们趁机进军至九江城下,阻止乱兵进城。”
张宁临场便采纳了朱恒的建议。
就在这时一股马兵冲杀至西边后整顿队形,忽然许多人向中军高地挥舞着兵器大喊:“胜!胜!”呐喊声很快在战场上蔓延开来,此起彼伏在山河间久久回荡,声势十分雄壮。张宁忍不住也抬起手臂向前方的将士挥手,不过空中余烟缭绕距离也稍远,估计人们是看不到他的。
后续战事一直持续了近一个时辰,神机营各部才全数溃散。战场上尸横遍野,直接摆在小小的一块地盘上的尸首估计就不下一万具;另外大部分官军败兵是向东逃跑,又在骑兵的追歼上死了一路,场面实在堪称人间惨剧。
及至晚上,抵近九江城的第一军派出飞马禀报中军,发现汉王军从庐山东北部向九江城进军。这倒让张宁多少有点意外,汉王军反应确是相当快速,因为赤湖这边的战役直到下午才结束。
第三百五十二章 安福
就在这几天,正在东线战场的张宁收到了一份关于太子朱文奎的密奏,内侍省派人从武昌送过来的。之前朱文奎讨要了一批军火粮食,还有十几个兵器工匠,姚姬知道这事儿当然不会放过机会,正好在送工匠的同时安插了几个细作;然后又专门安排密探跟着朱文奎的人,在附近藏匿活动,寻机与工匠中的密探暗号联络,将情报送到内侍省。所以内侍省对朱文奎的事几乎了如指掌。
朱文奎前期准备还算完善,他选择的第一个目标是吉安府安福县 。此时的江西布政司已经很难与京师联系上了;而且江西等省向来是与南京六部来往更多,现在南京早已不是朝廷所有。因此江西三司及各府官府的统治已是十分不稳,起兵时机是不错的.
文奎从四处召集了一些“档头”,有经营走私海贸的、武装押运私盐的、组织商帮贩运山货的,甚至还有落草为寇的人,各种各样的头目,大多和建文余党有关系。这些头目又纠集自己的家丁奴仆,花钱招兵买马收留了一些流民乞丐和无家可归的逃犯,陆续聚拢后一下子有竟有上千人之多。
这么一群持械之众,呼啸山林,地方官府早有察觉但一时拿他们没办法,各县的快手弓兵以及巡检人数远远比不上这帮“草寇”,反倒是道路上的巡检躲避他们。吉安府衙只好一面报知上峰三司,一面征兆本府军户准备平乱。
不久后朱文奎便得到了从长沙府押运过来的军火,又派人潜入安福县收买了一些地痞青皮,将县内的状况摸得一清二楚。杨靖被太子封为“征南将军”,随后便率众攻城,付出不小的代价后攻破了安福县。杨靖何许人也,二十多年前在南京干过城门校尉,后来南京城破后血雨腥风,他避祸逃到江西躲起来了,现在已经六十余岁,却被文奎找了出来。
大明朝的基层统治实在是脆弱得很,县府下面虽有保甲里正,但真正起管理作用的是地方上有威望的乡老族长,基本处于自治状态;就算县衙也没几个官,知县一人集税收、武装、治安、司法、行政等等事务于一身,有时候村民的一只鹅被偷了,也会闹到县衙里。当安福县受到进攻时,县衙是根本没有军队的,盔甲那是管制之物更是没有,只能靠正在服役的衙役以及临时发官府牌票从乡里征兆壮丁快手驻防,另外还有士绅组织百姓上城。
不过内地的县衙只要施政得当,一般没有什么乱子,出了反乱那是天大的事,如果乱兵人太多就只有指靠上级知府了,府里一般是有兵的。于是安福县毫无悬念地抵挡不住文奎的上千武装,很快就沦陷。
安福知县、县丞、典史等官在城池被破后也只好面对现实,将县里的税收册子、库房钥匙及卷宗等物如数奉送,跪求保命。
但这时“征南将军”杨靖正暴跳如雷,因为他的长子和第三子在攻城的时候都被弓箭射死了,侄子的腿也被城上扔下来的木头砸断一条。白发人送黑发人,杨靖悲愤交加,招呼部下将一众官吏绑了,要拉到市集上去斩首,替儿子报仇。
文奎手下还有一个文官作为最重要的幕僚,此人叫宋和,五十来岁,却不是一般的人才,他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如果不是因为身份是建文余臣,前期进士及第的人,在官场混过二十多年,现在最起码也是部堂级别主持帝国决策事务的大臣。不过人的命运天定,现在他只能在一帮叛军里做幕僚。
宋和听闻消息后,赶紧跑到市集法场上阻止行刑,又千叮万嘱叫“杨将军”暂缓,接着亲自去找太子进言去了。宋和极力劝诫太子杀不得这些官,否则占领福安县城就毫无用处了。
文奎有些犹豫:“杨将军两个儿子都被罪官的人杀死了,如果不让他报仇,恐要寒了将士之心。”
宋和道:“殿下大可以追封杨家英烈以名分,或是给杨将军封侯安抚,但决不能因私滥杀。”
这边正在劝说,忽然宋和的长随赶到县衙禀报,杨将军已经把县衙里一众官员的脑袋砍了。宋和听罢仰天长叹,踱足懊悔不已。
不料事情还没完,一个多时辰后,一些生员(秀才)大张旗鼓地到市集上收尸,还有人当众读祭文将死掉的文官奉为忠烈,又说县学里的王教谕给大家传授过学问和道理,为师者如父一般。文奎大怒,对左右骂道:“反了不成!看本太子治不了这帮酸儒!”
作为刚刚武力攻占本县的胜利者,却遇到一帮书呆子公然挑衅,刚而立之年的热血青年怎能不怒?难道有人指着自己的鼻子或唾骂或含沙射影,还能笑脸相迎不成?老子犯贱么!
这时又有一个档头说:“咱们收买的人高密,生员里面,有的人前几天还在城厢之间奔走,招募壮士守城对付咱们。这些士绅平素故作清高,赚取威望人心,一有事便极容易蛊惑那些轻信他们的老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