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传 第252节

他爬到了床边,伸手拿起拿顶乌纱帽,手指抚摸感受着上面细微的纤维质感,心下终于好受起来。没人能追杀自己的,手里有兵有权!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杀人就杀人!

现实的记忆完全涌进了心头,现在连建文皇帝都和自己一条船上了,朱雀军内无数的文官武将、还有那些投降后变节的地方官,没人愿意这条船翻掉……如果我死了,无数的人都要搭上性命,至少好过不了!

权力的感觉让他心里充实起来,罪恶感和恐慌也渐渐淡去。想起来自己真是很久没做噩梦了,这几天不知道怎么回事。

这时张宁才感觉到口渴难耐,嘴巴里干得连唾沫都没有。要喝水!一种直接而强烈的需求占据了所有感官,他匆匆忙忙地爬下床,鞋也没穿,只见书案上有个茶杯,便奔过去打开杯盖,里面却空空如也。

水!一种甘甜的滋味不断在脑海中回旋,水成了世上最好的东西。

墙边有个泥炉子,但看上去黑漆漆的一点火星都没有,里面的炭火早就熄灭了。不过炉子旁边的矮凳上有个铜茶壶,可能里面还剩了些冷掉的开水。张宁忙走过去将茶壶拧了起来,轻飘飘的重量让他再次失望,摇晃了两下,果然一点声响都没听到。

“嘎吱”门被推开了,一个后生披着一件袄子出现在门口,他是负责照顾张宁饮食起居的胥吏。只见张宁赤脚站在地上,手里拧着个铜茶壶,后生顿时明白了,忙弯腰道:“王爷稍等,小的这就去厨房给您烧水沏茶。”

操尼妹!张宁暗骂了一句,说道:“拿上茶壶,去院子里的水井里给我弄一壶水来,马上!”

后生忙劝道:“天气这么冷,喝生水可不好,王爷要降息……”“叫你马上去!”张宁冷冷喝了一声,吓了那后生一大跳,急忙埋着头过来拿茶壶。

服侍人的起居确实还是娘们更细心,以前徐文君在身边的时候,卧房里何曾连口喝的水都没有?

当张宁毫无风度地当着胥吏的面嘴对着茶壶嘴大口灌水时,一种空前的满足感顿时填补了身心的空虚,大口吞咽着冰冷的井水,停都停不下来。人的欲念,也是可以如此简单的;只有你需要的东西渴望的东西,才显得弥足珍贵,显得那么急不可耐,哪怕是一壶分文不值的冰冷井水。

他只有在满足欲望之后的短暂时刻,才能心无旁骛地愉快起来。权力、欲望,叫人欲罢不能的东西,心里的善意和罪恶感在此时也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张宁偶尔在想,如果自己以前不是一个循规蹈矩善良的普通人,或许也就不存在这种感受。

喝饱了一肚子凉水,天色还没完全天亮,但张宁显然是睡不着了。他便叫人去准备早饭,自己起床穿衣洗漱。

接着就早早地赶去了官署,今天来的太早,所有的官吏都没来,官署内空荡荡的。他先把近来的公文、情报和参议部的卷宗又仔细看了一遍。

过了半个时辰(一小时)参议部的幕僚们才陆续前来上值,当他们得知王爷早就来了时,有几个人前来请罪。张宁只好安抚了一番,说他们按时上值并没有迟到没有什么过错。看来张宁来得太早,也并不是什么好事,除了装出一副勤奋的样子,却会给下面的人造成不必要的压力;如果还去要求别人也苛刻地仿照自己的勤奋,更会形成高压气氛,显然是一件适得其反的事。

这时朱恒带着一批文官幕僚也到书房里来了,见礼寒暄之后,张宁便一面继续翻看着手里的东西一面说道:“原本在黄州的神机营一部离开了黄州西调,昨日又得急报,川军顺江而来。荆州很快就会集结好几万人的官军,这么多兵马聚在一块儿不进行战役,只能徒劳地消耗大批军需,是不合常理的。如果西面被官军突破江防,在南岸占住了立足点,对大局战略将十分不利。诸位有何应对之策?”

一个幕僚拜道:“臣建议立刻急令周将军,将武昌营主力全部调集至澧州北境,并监视官军动向,一旦有渡江迹象,即率大军阻击于江岸。”“武昌营成军不久,非我朱雀军主力,人数也比官军悬殊太大,恐不能阻挡;除此之策,臣以为还应传令岳州的姚二郎军将主力用船运渡至洞庭湖西岸,以备及时增援武昌营在岸上作战。同时洞庭湖的水军第一营应结束湖上训练,而调入长江,一面负责截断长江航路、水运军需,一面于江上整训。”

就在这时朱恒沉吟道:“为防西线,诸位提出的方略自是不错。但如此一来我朱雀军四营兵,有三营重在西线;东面武昌只有永定营一股人马,还没有水军助战。长远看来,朝廷可能还会从扬州等地调大军过来,武昌等地方也不可不妥善经营。”

张宁拍了一下桌子上的卷宗,开口说道:“西线突然出现川军,叫我们有些措手不及。重点防备眼前的危险是必要的,永定营可以扩充兵力人数,也可另建一营。现在皇上颁诏书就可号令各地,兵源从各重镇的军户中挑选。”

众人听罢便各抒己见议论纷纷,在此先提出一些设想和建议。幕僚认为应该先联络一些有名望的官僚、上书拥护建文帝,作为表率,然后恩威并济使得尽多的地方官士人、卫所指挥使公开顺应建文的皇帝名义;之后才能名正言顺地征召各地军户的壮丁,用于扩军备战。

还有人老调重弹,扩充参议部,改组六部九卿,让中枢成为更加正规的官府体系,一则更多的名额能接纳各地士人、二则增加皇帝的威势。而永定营指挥使韦斌则提出将辰州、常德对军户的一系列优待法令稍加改动、然后适用于武昌、岳州、长沙等地,拉拢武人归向之心。

半个月前张宁觉得办这些事时机不对,但眼下又让他看到了军政千丝万缕的关系,不从大处着手反而制约眼前的实事。他不能再犹豫拖延了,当即就赞成了增设六部、在武昌等地颁布优待军户法令等提议。

“为了以后扩充兵力,现在咱们就该准备好重整建制。我觉得可以仿照京营,将一营设数军、各军设数司(哨),如此一营兵数量就能如同京营一般达到数万人。”

扩大建制是文武都喜闻乐见的好事,当下也没人反对。朱恒并提出附带的设想,将主战兵力各营部署在战略要地,方便机动调用;城池防御则令地方卫所重新征召军户组成,以要地的朱雀军各大营作为武力威慑、投降的地方将官为帮手,节约了各地驻防的兵力,可将朱雀军的实力更大地投入到战场上。

第三百三十六章 自娱自乐的闪亮

常德湘王府内的回廊上,实木地板一尘不染,远远地还能看见一个妇人跪在地上拿抹布使劲地擦着地上的木头。因此当姚姬走在上面时,哪怕紫色裙子下摆极地,丝绸从地板上扫过也不会弄脏。她的近侍小月低着头,走在身后不远不近地跟随着,主人这样缓慢而悠闲地走着没说话,小月也不敢弄出一点声音。

姚姬停下了脚步,转头看着栏杆外面的一株梅树,枝头的小花已经完全绽放了 。

就在这时廊庑上响起了一阵轻微但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佩剑的白衣侍卫走了过来,在姚姬的身后停下来。虽然在她的背后,白衣人还是弯腰轻轻说道:“夫人,夏常侍回来了。”

所谓夏常侍,就是以前教内的四大护教之一,她当然不姓夏,只是以春夏秋冬四季命名的夏雨而已。没有人知道她们姓甚名谁,春夏秋冬就是她们的身份。这个夏雨出身与别的护教不太相同,她本是落难的官宦家人,十五六岁才进入辟邪教,而别的人都是从小就在辟邪教、或原为宫廷妇人。

姚姬轻轻说道:“刚看到梅花开了,以为是会见到春梅的暗示,不料来的是夏雨。”

白衣人小心问道:“是否召夏常侍入见?”见姚姬点头,她才倒退着小步退走。

不一会儿,就见一个身穿青袍头戴方巾的女子走到了廊道,她身材高挑,大眼睛,神态很淡定从容,气质与春梅等小娘大不相同。姚姬虽然栽培了她,却并不太喜欢夏雨;这个女人见识和心都要比春梅大得多……姚姬情知女人的嫉妒心很强,所以对这个骨子里还没被完全驯服的女人不太满意。

但是连冬雪这样恶妇姚姬都能容忍,她同样需要夏雨这样的人。她见到那个高挑的年近三十的女子走过来,便喃喃说了一句话,好似对旁边的小月说的,也好似在自言自语:“这回去武昌的人如若还是春梅,恐怕要一问三不知了。”

夏雨走近了,便在一尘不染的廊道上跪下来,拜道:“属下归来向夫人复命。”这妇人模样长得漂亮,声音却有点沙。

姚姬仿佛没听见似的,正眼也不看一下,转身就走进房里去了。夏雨本想起身跟进去,因为刚才白衣侍从已经明确了姚夫人召见的意愿;但是她略一想,还是跪在地上没起来,反而将上身恭敬地伏拜在地板上……难道自己是哪里做错了?

少顷,小月才走到门口说道:“夏常侍怎么还跪在外面,快进去说话罢。”

“是。”夏雨这才忙爬了起来。因为刚才一节,她不禁有些提心吊胆起来。

她小心跟进房里,只见姚姬正坐在梳妆台前补妆,对着铜镜仔细地观察着自己的嘴唇。小月将台子上的精致小圆盒打开,说道:“夫人,这是以洞庭湖采来的珍珠磨制,江湖珍珠无核、晶莹纯净,制粉是海珍珠也比不上的。”

姚姬遂沾了一点用珍珠粉调制的胭脂,轻轻涂抹在嘴唇,在铜镜里一照果然看见亮晶晶的十分美丽,嘴角便露出了一丝愉快的笑意。这时她才说道:“夏雨,你先说说罢。”

“是。”夏雨躬身站在旁边,口齿清楚地说道,“属下奉命去了武昌一趟,主要回禀三件事。第一件,属下已经查清楚了,皇上到武昌城后,随行确实没有马皇后。以属下判断,马皇后应该还藏身在山中,因除此之外她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容身。咱们暂时是没法查出确切地方的,只有皇上身边的几个大臣清楚,但他们不会那么容易说出来。”

姚姬轻叹了一句,“真是可惜。她一定是有自知之明,所以才要继续躲起来,却不能留在建文君的身边了……要是她没有了容身之所,就这么死了的话,我一定会十分失望的。”

夏雨小声说道:“属下有个法子不知该讲不该讲。”得到姚姬同意后,她才说,“周将军和周夫人是知道那个地方在哪里的……”

姚姬不置可否。

夏常侍便继续道:“第二件,北边可能又要开战了。朝廷京营两万多人去了荆州,又有从四川来的川军好几万人,襄阳等地也有增援。王爷准许我进官署内,在幕后旁听了几次军机议事。咱们在岳州的水军和常德营大部都增调至西岸,接下来的大仗可能要在荆州附近打……”

“王爷准许我参与军机大事,并非有别的私人原因,属下的意思是绝不敢像秋叶那样,不经夫人准许就去引诱王爷……其中缘由,川军大举东进、我们却一点消息都没有,王爷认为是内侍省不了解军国大略的缘故,所以才会疏忽了四川那边。他希望内侍省能有值得信任的人参与军机。”

姚姬微笑道:“太祖是有祖训的,后宫不得干政,唉……”

夏常侍道:“王爷是十分孝敬夫人的,更是十分信任。”

她停顿了稍许,继续说:“第三件,属下提出夫人的意思,欲近期将王府迁至武昌府。王爷没有回绝,但看起来不太愿意。他先是说武昌离前方太近,不太安稳。但是皇上也在武昌府行宫,并未有不安稳的状况。后来王爷终于同意了夫人的要求,已经下令在城内另选一处府邸,因为已经答应皇上不会擅自变动皇帝行宫中的官吏侍卫,如果夫人住在行宫会造成不便。”

姚姬听罢从铜镜中观察身后的情形,可惜铜镜里的景象稍一远就看不清楚了。她的脸对着镜子笑了起来……张宁那点小心思还遮遮掩掩的,能瞒得过我么?他在吃醋了。

她本来就相当于朱允炆的一个小妾,就算住进行宫里也是正大光明的;就算不住在行宫,如果身在武昌城,任何时候去见建文帝也是没关系的。张宁也一定了解这一点,可他没有理由反对。他心里一定很纠缠很难受罢?

西边马上就要打仗了,关系到几万人的性命,事关整个大明王朝的亿兆生灵的大势走向。但是张宁还是会被这么一点事搅动心思。这反而让姚姬十分好受……她在想:可我不能让他成为一个迷恋于女色的昏主,他可以有佳丽三千,但是心只能在我这里,因为他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给予的。

男人能够建造起京师紫禁城那样的宏伟的建筑,能为泱泱帝国设计出严密的典章制度,他们的心胸宽广如四海,但是头脑有时候却简单得如一个大男孩……张宁竟然不明白如此浅显的道理。

姚姬心道当初是曾经和马皇后争建文帝,性命也顾不上。但是现在建文帝有什么、有什么值得争得?只有马皇后才在意……姚姬的笑容里露出了些许疯狂:他现在不过就是个傀儡,仍人摆布利用,能够称帝不过是他身后的力量、以及他还有利用价值。

不过就是一个一无是处的老头,如果是一天天看到他老去的也还罢了,反正已经看得顺眼习惯;可是骤然要去和一个老头亲近?而且我还要主动投怀送抱,凭什么?哈哈……就凭他让自己生了儿子?这个理由实在是太可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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