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传 第206节

这就是权力,君、父、夫,伦理常纲的秩序。

周二娘的鼻子一酸,想哭,可这时她倔强的性子又开始作祟了,强忍着愣是没流出眼泪。

她可以想象和别的女人分享一个男人的情形,等了他一天,他可能去别人的房里和别人调笑甜言蜜语;而且另外的女人会和自己住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你不能和她撕破脸,或许还得姐妹相称。

“二娘,我也知道你不高兴,这不和你商量么?你是我明媒正娶迎进门的,以后无论什么时候,你都是正妃,其他人都得顺着你,这不我才最先和你说这事。”张宁好言劝道。

周二娘冷冷道:“你要娶谁、迎谁进门,我又挡不住。要是别人知道了,还要闲言碎语说我善妒。”

“你听我说……”张宁听她语气不善,忙道,“徐光绉很早就追随我了,一直忠心耿耿,是我的心腹,所以我之前才让他出任参议部参议长;这个位置相当于吏部兼兵部尚书还要算内阁首辅,位高权重,之后前前后后加入朱雀军的人,都对老徐十分尊敬。现在我得到了朱恒,这个人很有才干,远胜老徐,我必须要给他权力才能发挥他的能力,于是已决定任命朱恒为参议长。如此一来,老徐就得把位置让出来,他资历老又没什么过错,突然被贬、往后还要对刚来的朱恒以上下之礼;远的不说,假如俩人在大街上迎面碰到,按照规矩,老徐就得主动给朱恒让道,你说他服气不服气?这很容易造成内部矛盾。”

张宁微微叹了一口气:“我本考虑过和老徐谈谈,晓以道理开导,但后来觉得有些事光是凭嘴说,任你说出花儿也没用,必须要实在地做出来……我是相信老徐识大体,但咱们永远不应高估别人的‘高尚’,不能时时认为别人就该怎样怎样大度、怎样无私。是个人都会有愤怒、自私、贪婪等东西,这原本就正常。只不过很多人平常不会表现出来罢了,称之为修养。我不能无视老徐的感受。”

经过张宁的一番话,周二娘觉得有点道理心里微微好受了点,却反而开始赌气道:“所以你就想娶他的孙女,虽是次妃,却也有名分,老徐便算得上你的亲戚了,到时候就算有人官职比他高,但顾忌姻亲身份也不必上下之礼?可是,夫君的大事虽要紧,难道一定要牵扯到家里来么?”

张宁说罢好话,语气渐渐有些强硬:“世上有规则,对于其中一些人来说,家便是国,个人感情和政务是联系在一起的。当初我们夫妇的婚事,不也是联姻决定?”

周二娘转过身来,眼睛红红的,眼神却迷离中带着些许伤感,她喃喃说道:“恍若在某一刻,你是如此近,好像比父母还要亲,如同相濡以沫的两条鱼,我们如同一个人……可是那只是一个梦,终于会醒,会提醒我,两个人是不能靠那么近的,会伤着……”

张宁看着她有些心疼,但又想,周二娘虽很聪明毕竟是没经历过真正的人生百味,所以是有点梦幻了。人其实就是被逼出来的,她要是亲历过生存与真正的挣扎,就会更懂如何活着。就像姚姬,她的笑靥下便别有不同。

他遂继续说着正事:“起兵到现在,咱们一起干大事的人已超过万人,我既然作为首领,须得做好自己的事、做好本分,既为了自己和家人,也为了追随麾下的一万多人。如果朱雀军内部矛盾激化、或是失去平衡,就是我的责任。眼下这件事,迎娶徐文君是最简单最有效的路子,咱们为什么不为?而且几乎没有什么负面影响,文君本来就在我身边几年了,朝夕相处这么久,于情于理迟早是应该娶进门的;不然人家一个闺女,和我又不是亲人,在一块那么久了还怎么大大方方地嫁人?”

周二娘幽怨地说:“是呢,文君在你身边服侍的时候,你都还不认识我。我不该怪她,说不定别人还怪我抢了她的位置。”

听到这里,张宁觉得老婆的态度松动,便打算再说点软话哄哄。他倒不觉得自己在家人面前用心机有啥不对,在他的想法里真情实意和手段同样重要,正如前世的阅历体验那般、任你对一个女孩子掏心挖肺如果手法不当只能得张好人卡,有时候所谓真情分文不值;这原本也是正常的,凡人无读心术,别人只能通过你表现出来的东西感受,比如语言、动作、生活细节,这些东西都是可以有意识地注意的,所以也是一种手段。

他便好言说道:“文君也是个可怜的女孩,那时我正落魄,遇到她的时候,她和爷爷在赌坊酒肆间卖唱为生。其父母早逝,爷爷有罪名在身,祖孙二人相依为命。投到我门下之后,她更是像个丫鬟一般照顾我们,从未有过怨言,我怎能无情无义?”

周二娘听罢果然面有同情之色,说道:“徐姑娘才是和夫君同患难过来的人……”

张宁道:“正是如此,我要是对她薄情,二娘也会瞧不起我的罢。”

“《诗经》上有首诗呢……”周二娘不闹了,轻柔地喃喃吟道,“茕茕白兔,东奔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张宁搂住她的肩膀低声道:“时间从未停顿,慢慢地新人也会变成旧人,只要还在身边就好。”

俩人又小声地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几句,张宁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过了正房老婆的关,接下来那事儿就十分好办,张宁第二天便抽空和姚姬说了,姚姬那里毫无阻力。她听完张宁的理由,立刻就赞成给他另迎次妃,姚姬是经过残酷宫廷斗争的人,对这些东西十分娴熟;于是张宁便将此事托付给了母妃,以父母的名义向老徐提及,此事便甚为名正言顺。

第二百七十二章 胸怀

忙完一天后的朱恒回到家叫仆人直接从井里打凉水让他洗脸,秋天的井水十分清凉,带着丝丝寒意,让他感觉清醒了不少。从水里的倒影里,他忽然觉得两鬓的白发好像又多了一些。

在常德当的这个官确实权力大,但也真不是好当的。据各方情报估算,官军此次大举围剿约有正规军八万人,军械充足包括大量火器、大部分是永乐朝时期造的旧装备;而朱雀军内能够用在战阵上的人最多一万三千 ”“ 。实力极度悬殊,如果是在通常情况下,如此光景的人马没开打就要因为士气而出问题;不料眼下朱雀军上下都在积极备战,还想与官军争个高下。朱恒经过一些天的观察,确实没看错。

或许是之前几场以少胜多的战役产生的影响。不过朱恒没被之前的事影响,因故内心里实在不觉得乐观。

这几日官署内在议论如何应付官军进剿,朱恒暂时没表现出任何主张。他正忙着了解状况,军队的法令、编制、装备和补给规则等卷宗,是要花时间详细揣摩的;他还要花时间亲临各处驻军地方,亲眼看将士的训练,估计他们的战斗力。

幸得到了湘王的信任重用,参议长的身份让朱恒省去了很多麻烦,作为军政官僚最高层,几乎所有的军机和密档他都是有权限触及的。这让朱恒可以很快地摸清朱雀军的底细,特别是只有传闻不知具体的新火器;只有从机密卷宗中看到那些兵器的制造、性能、战术记录等描述,朱恒才能先“知己”再“知彼”。

他不需要弄清楚火器是怎么造出来的,只要了解它如何使用如何维护,便能以此作为制定战术计划的凭据。其中有一样东西叫“铳规”引起了朱恒的极大兴趣,作为一个曾经游学的学者,朱恒感觉其中包含了一种新学术、很想研究弄明白这种新东西,可惜暂时没有时间和精力理会。

就在这时,长随来叫朱恒去饭厅用晚膳。在家吃饭只有他们父子二人坐一桌,因为仆人是不能与之平起平坐的,所以吃饭的时候显得冷清了点。

长子朱升坐在父亲下首座位上,有点心不在焉。朱恒心里是清楚儿子的,因为好几次都听朱升提到南京的母亲,可能很挂念亲人的安危。在这种心境下,估计朱升平日读书也不太上心;朱恒也实在不想去过问,过一阵再说罢。

他实在太忙了,不想为自己的家事影响至关重要的大事。

不过新投奔的湘王本人让朱恒十分看好,湘王大张旗鼓要纳徐光绉的孙女为次妃的事,确实是一手利索的好棋。那徐光绉因此在官署里也和朱恒相处甚是融洽;朱恒可不想刚来就得罪当地元老,不然就算得王爷一个人重用也难以维持,汉代贾谊就是很好的例子。徐光绉在礼节上不必受制于朱恒,朱恒也不计较这种事,他本身就无意于身居高位耀武扬威;而要他干实事,只要实权就可以,地位什么的不必计较。

朱恒吃了晚饭,径直进书房。虽然白天忙了一整天,但回到家里还不是一天公务结束的时候,晚上正好根据在官署了解的状况继续谋划战术。

长随把磨好的墨汁及纸笔摆上来,朱恒提起毛笔在砚台里蘸了蘸,但并未下笔。他低头沉思了一阵,又抬头看窗外的月色,另一只手习惯性地捻动起下巴的胡须。

月光中,朱恒的思想开始放飞,他好似看见了浩瀚的历史长河,看见了文明的曲折,军农百工之术尽在胸中。这必将是一场能在青史上落墨描述的重要战役。

……朱雀军参议部官署内,几个文官纷纷放下手里的事,以先后顺序沿着走廊向后面的书房里走去。院子的另一头屋檐走廊上,一行穿着灰色军服披铁甲的武将也陆续走来,他们走到一道门口,便自觉地解下了佩剑、小刀等冰刃交给侍卫存放。

大伙走进了一间不起眼的书房,只是一处旧房子,不过这里是张宁日常办公接见部属的地方,加上存放了许多朱雀军的机密卷宗,因此算得上是军机要地。这回能来这里议事的人都是朱雀军内拥有实权的重要人物。

朱恒汪昱等文人还是照多年的习惯抱拳弯腰行礼,称呼道:“参见王爷。”而那些武将则个个直着腰,抬起左臂跺脚一本正经地行个礼了事。张宁也抬起手臂回礼,在众人面前踱了几步便走回北面的椅子上坐下。

他拍了拍案上的卷宗纸张道:“这段时间不少人以文书言事,咱们也陆续聚一起小议了几回,如今局势紧迫、时不我待,是得拿出一个法子的时候了。”

见众人纷纷点头称是,张宁便继续他的开场白:“朱先生是咱们朱雀军的参议长,携诸官吏统筹策略,这就请他来向诸位说说战略布置。”

朱恒听罢便先向张宁拱手拜了拜,又转身向其他人打拱执礼,其间特意对老徐作揖以示招呼,这才徐徐说道:“鄙人承蒙湘王信任,出任参议长一职已有一段时日了。当下紧要之务自然是如何应对湖广巡抚南北调兵攻打我们,我有一些拙见,也草拟也一份谋划;这并非我一人所为,是与官署诸同僚商榷所拟。并且这份卷宗也非最终谋划,诸位如有觉得不妥之处,可提出来大伙议一议……”

他不愧是在汉王府里做过兵部尚书的人,当着众官的面从仪态到口气都拿捏得很准,一时间张宁这个简陋的统治机构也仿佛显得堂而皇之颇有规矩。

朱恒顿了顿便进入正题:“以我之见,朱雀军军纪严明、行伍整肃,又有犀利火器,实乃精锐之师,对阵大明内地卫所正军,战力更强;从多方视察考校,我以为朱雀军一万有奇的兵力可以堂皇击败卫所军两万至三万的阵营,甚至也可能更多。或许有人要说高都之战;据我所知,高都之战大胜的结果除了战力之因、还有成国公措手不及导致战术明显失误的缘故……”

“咱们不能把希望寄于敌军失误上。兵部右侍郎于谦就任湖广巡抚之后,对我军已作了全面的探察;参议部的一些卷宗上有此笔录,甚至有消息言朝廷已经仿制诸如‘火绳枪’、‘子母铳’等火器。不过从时间上看,官军在即将的战场上没法使用新的兵器,既来不及大量制造装备,更不能制订训练相应战术。”

“因此官军在此战中依然会使用通常的兵器和布阵,不过在战术上应该会针对我们炮和火铳作出调整。目前官军各地使用的火器主要还是永乐二十年以后督造的;各重镇的正军火器装备常例为十分一到十分三。基于如此状况,我才作出朱雀军一万能击败二万卫所军的判断。若是在某一战场上差距太大,我军将士纵是勇不畏死也难以取胜;人马规模增大之后,协调都变得繁复困难,极易陷入被合围、丧失要地、被断粮道等窘境。”

“我以此做出第一点谋划,咱们应尽力避免陷入一对三以上被迫决战的局面;应以集中兵分对敌用各个击破的战略为要。”

朱恒欲尽量把想法阐述清楚,不过见有几个武将一脸茫然,估计是不能领会。他又见张宁对他示意,这才继续论述。

“从各地的探马细作报来的消息,大致有以下形势:官军分南北两路进击,北路兵力主要是在荆襄、武昌府两地集结的兵马,实力较强,有四万到五万人,会向常德府西北面进逼;南路从长沙府集结,可能有两万多人,应伺机攻打辰州府。”

“咱们陷入腹背受敌的局面,若是分兵拒敌拼实力,恐怕正中官军下怀;而若要放弃一地,集中兵力对敌,腹背受敌的情况不仅没有改观,反而被压缩了战略纵深,陷入被困消耗的境地。要破此计,唯有主动出击并准确抓住时机一条路。其中时机是胜败的关键。”

“常德府五谷常熟,富庶之地,地形位置也更为重要;咱们最好以常德为重,官军也应有此判断、必认为我们会把重兵布置在常德,所以才以北路军进逼此地。如果我军没有分兵阻敌,必将重兵集于常德府附近;官军会以北路重兵进逼常德府牵制我主力,然后南路长沙兵直取辰州如探囊取物。”

朱恒说到这里沉吟片刻才道:“若是我军先行出击,解决掉较为薄弱的南路军,形势就会大不相同了。”

“但是此间有个时机十分重要,如果出击太早,南路军可能会避战,难以歼敌;出击时机太迟,万一主力调走后,背后被北路军趁虚取了常德,便得不丧失。在场的兵器局同僚定是清楚,我军大量火器每需要修缮,没有兵器局在常德建起来的工坊难以维持;火器对弹药也甚是依赖。因故我们必须保住常德府以为根基之地。”

第二百七十三章 炮声

下午城外校场试炮,张宁特意让朱恒陪同去观看。现场其实十分枯燥,半天才放一炮,打完之后兵器局的人要检查记录各种状况,主要是将一些填药试射后、炮管壁出现内伤的火炮报废。于是张宁等人看了一会儿,便到北城城楼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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