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传 第15节

翠花乖巧地应了,反正小姐说怎么就怎么样吧,明天叫小厮徐三去办就好了,见房东到底是男的好。

罗幺娘在花园里尽干些没用的破事,磨蹭到夜幕降临才回房沐浴休息。泡在温水里,身上软绵绵的,翠花乖巧地轻轻揉着她的肩,很舒服很放松。翠花见她心情好点了,就轻轻说道:“其实吧,姑爷应该是要做官的,有几房姨太太算不得什么啊,小姐做正夫人管教好她们就是了……咱们娘家也不是等闲,谁还有本事欺负到小姐头上啊?”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罗幺娘冷冷地说道。

翠花在背后伸出小舌头对着她悄悄做个鬼脸,只好把嘴闭上了。

闺房中安静下来,罗幺娘闭上眼睛一副百般聊赖的样子往身上浇水慢吞吞地搓洗,白汽腾腾中她的手指拂过身体的各个部位,不禁就想起被那厮摸过的胸脯、腹部……身上差不多都被看光了!连那羞人的私密之处还曾被掰开了腿擦拭……

罗幺娘的观念里自己已经失去了一种尊严,这种感觉,就像是曾经心甘情愿地叫一个人为爹、理所当然地下跪,那是小时候的事;但是现在要让她叫谁为爹,那简直是奇耻大辱!在男人面前脱光衣服就是一种耻辱,这种耻辱却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一次,就像认一个人作父,又像效忠一个君主;以她忠孝义的儒家观念无法接受第二次屈辱,就像无法叛变故国无法认贼作父。

文臣方孝孺无法接受这样的屈辱宁愿全族赴死、武将铁铉无法接受这样的屈辱自己进油锅被炸成白骨。她不敢想象自己怎么能在另一个男人面前脱光,忍受亡国之奴气节丧尽般的耻辱。

但为什么他是这样的人?

罗幺娘的贝齿紧紧咬着朱唇,下巴一阵颤抖,一大滴眼泪从眉目中滴到了温热的浴水中,瞬间眼泪沾满了她全身洁白无瑕的肌肤。

良久,她的迷茫的目光渐渐又恢复了神采。如果人没有忠诚的信仰,那她实在不知道活着还能信什么,活着的价值就会瞬间崩溃、迷失。

如果皇帝是一个昏君,那人们就要投靠敌国蒙古吗?

罗幺娘胸口起伏,回头可怜兮兮地看着翠花道:“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也认了。”

翠花无辜地看着她,似懂非懂地说:“小姐不用这样罢……我想小姐过得好。”

罗幺娘露出一个笑容,很轻松的样子:“这样挺好的。”她头上湿漉漉的头发掉下来沾在嘴边,一缕散乱的青丝让她看起来有些凄然;额上的水珠晶莹剔透,与美丽的红颜相当益彰,又让她看起来分外艳丽。连翠花都看得呆了,她不懂为什么但是觉得此时的小姐有种很特别的味道。

罗幺娘长长呼出一口热气,身子向浴桶中一矮,把整个头都淹没进热水中。窒息感很快袭来,一串气泡冒出了水面,朦胧之中,温热的清水在小腹上荡漾,她仿佛又感受到了小腹上放着一只温暖的手掌。那温暖慢慢在身体上扩散,就如一只手抚摸到了胸脯上,罗幺娘羞臊地感觉自己的乳尖隐隐发涨。

脑子中又浮现出了在驿道客栈的病中,那热乎乎的毛巾从那秘密的地方擦拭而过,她下意识地紧紧闭拢了双腿,相互磨蹭起来。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感觉袭来,让她的脑子发晕心头发慌,陌生的体验让人有些恐慌。

“哗!”罗幺娘猛地从水中把头伸了出来,大口喘息了一阵,差点没晕过去。真是太傻了,自己闭气找罪受。

翠花拿了一块白毛巾轻轻递过去,问道:“小姐,明天还要去退院子么?”

“不用了。”罗幺娘淡然地说道,“你明天一早去乾鱼胡同的聚客酒楼预订一张桌子,然后到礼部右侍郎吕缜府邸附近去等着,见到张平安就把他约到聚客酒楼去,回来告诉我。”

第二十二章 大丈夫当如是

南京贡院乡试的主考官吕缜,是这次事件的关键人物,张宁总算是见到了。老师表现得很淡泊,不过毫无推辞就收下了人参,临别时还送了一本书《克疏诗集》。

君子之交淡如水,吕缜没有表现出多少热情,但种种迹象表面他是把张宁当自己人的。《克疏诗集》写得怎么样张宁不知道,但他知道一个朝廷大员亲自送出自己写的书,就有当作门生的意思;毕竟是患难之时在一个阵营的人。

从吕府出来,张宁又见到了罗幺娘的丫鬟,然后与罗幺娘见了一面。她为张宁租了个院子,但他没有接受,罗幺娘好像挺不高兴。

张宁也没解释出口:以后还得仰仗杨士奇那边的人,现在和罗幺娘尚无名分就接受她的好处,会不会让杨士奇反感?而且现在的情况也不是没有办法,先在客栈凑合一段时间,等补缺了官位有安家费的,何必去贪杨家的便宜?有礼部尚书胡瀅和老师吕缜罩着,张宁对补官位的事儿很乐观。

在客栈住了一些日子,天气越来越冷了,转眼之间就到十一月,张宁也到京师很多地方转悠过,算是踩熟了地皮。这阵子最热门的消息就是皇帝第四次北征蒙古大胜归来。阿鲁台部、鞑靼王子先后投降,明军大获全胜。这个时代的中国主宰着整个东亚地区,宇内无人能敌。

张宁跑去德胜门看了一阵子热闹,远远地只见锦旗如云铁甲成片,大道两侧无论官吏还是百姓都呼啦啦地伏倒在地,德胜门上枪炮齐鸣,天子的仪仗被衬托到了极其崇高的地位。他见识了古代皇帝的阵仗,想起刘邦看到秦始皇的队伍时的感叹:大丈夫当如是!难怪如此。

有了这番见闻,张宁更进一步认清了现实:当官成为统治阶级的一员才有保障。否则以皇权官僚的权势,要夺走你的一切简直轻而易举。

……

永乐帝一回宫,紫禁城十万计的人员全部都围绕着他转,天子的衣食住行每一个细节都会让人们万分重视,仿佛大家活着的意义就是为了让皇帝活得更好。如果皇帝说要天上的星星,就会有人绞尽脑汁想办法怎么造出上天的梯子,或者产生各种各样疯狂的想法。

上午皇帝在奉先殿举行了盛大的庆功仪式,接受了群臣的祝贺,还封了鞑靼王子为忠勇王、赐名金忠,封赏了有功的将士,接着是庆功宴,君臣欢聚一堂热闹非凡。但是到了旁晚皇帝可能有些累了,回到万寿宫不再见其他人,只让宠信的宦官王狗儿服侍左右,传谕御膳房弄晚饭自己一个人吃。

菜肴挺丰盛,不过荤素都是平常市井上能见到的材料,胡椒醋鲜虾、烧鹅、猪肉炒黄菜、三鲜汤、豆汤等等,当然这样一顿好花好几两银子的菜饭对于寻常百姓家的日常膳食而言是很奢侈了。

本来当值负责膳食的太监是李顺,不过王狗儿为了讨好永乐帝展现自己的尽忠尽责不迟辛劳,亲自过问着进献上来的菜饭。

等菜肴上来,王狗儿就招呼旁边的太监宫女上来,随手指一道菜肴:“你尝这个,你,烧鹅。”大伙儿按照命令小心伸出筷子夹一块菜往嘴里放,都小心翼翼的,不能“吧唧吧唧”大嚼一脸享受皇帝晚饭的样子,也不能愁眉苦脸像喝药一般的表情,弯着腰规规矩矩地嚼两下吞下去就对了。

安安静静地尝完,王狗儿便让宦官宫女张开嘴,仔细检查是否都吞下去。这道程序是很平常的,平时都这样,不用太紧张、当然也要认真过一遍。

没什么异常,王狗儿点点头,众人都把脖子上的围巾掀起来捂在口鼻上,以免呼吸弄脏了菜肴。这时王狗儿忽然想起刚才有个宫女的嘴张得不够大,便转头说道:“你,把围巾拿下来,张开嘴。”

不料,那宫女的神色顿时有点异常,慢吞吞地伸手拉围巾时,脖子一阵蠕动好像在吞什么东西下去。王狗儿立刻警觉起来,喝道:“别动!来人,赶紧把她拉出去,把肚子里的东西抠出来,别让她死了!”旁边的小太监急忙上去抓住那宫女,宫女愤愤地瞪了王狗儿一眼,放弃了反抗,刚拖到宫门口就见她嘴唇发白脸色发青有中毒的迹象。

王狗儿大惊,喊道:“把万寿宫关上,不准让任何人进出!”

这时门内传来永乐帝的声音:“发生了什么事?”

王狗儿向门里奔跑,刚进门身体没停就直接跪下,膝盖在地板上向前滑了一截,他“咚”地一声把额头磕在地上,战战兢兢地说道:“皇爷,御膳里竟然有天杀的人下毒!”

香鼎的烟熏得整个宫殿香喷喷的,没有一丝异味,但王狗儿分明闻到了血腥味儿,仅仅在两年前皇爷一句话就屠杀了几千个后妃宫女,皇爷杀起人来眼睛都不眨的!这回恐怕又要死很多人,王狗儿只有一个念头:赶紧洗清自己的嫌疑!

很快耳边就响起了皇帝冷冷的声音:“传谕司礼监让曹参过来,凡是动过朕膳食的人全部捉拿审讯,找出是谁下毒,谁是主使!”

“奴婢遵旨。”王狗儿不敢多说一句话,叩拜之后就后退往外走。听到皇帝叫司礼监提督曹参之后王狗儿就稍稍放心一点了,因为曹参是他的“干爹”。

曹参很快跑到万寿宫面圣,出来后当晚就逮捕了八百多人。王狗儿鞍前马后跟着干爹得力办事,得到了干爹的赞赏:“如果不是你亲自过问膳食,说不定晚膳就送到皇爷跟前去了,后果不堪设想;服毒宫女周氏也处理得很好,马上抠出了腹中之毒留下了活口。”

王狗儿急忙连呼干爹千恩万谢,曹参叹了一口气道:“不过李顺咱家是没法保他了。”

当晚在万寿宫正该当值负责侍候进膳食的太监李顺本来与王狗儿关系也不错的,但现在王狗儿不敢再替他说一句话了。如果当晚是李顺检查膳食,结果会怎样?这么一想谁还敢去保李顺?

李顺立刻进了东厂监狱,还有活口线索宫女周氏也被移交到了东厂,由东厂锦衣卫共同派人看守,这个活口要是死了谁都说不清楚。为了分担责任,东厂锦衣卫的头头甚至要求三法司都察院、大理寺、刑部派人来共同看管,由此下毒案的影响从内廷扩散到了外廷。

这下牵扯就复杂了,为什么有人要刺杀皇帝,动机是什么?这里面大有文章可做。

还没有审出什么东西,仅从宫女的出身身份以及选进宫的经手人,就牵连一批官吏平民下狱。御史周讷前不久还受皇帝信任被派出巡按南直隶,这时直接被摘了乌纱帽进诏狱。

周讷为啥进诏狱?大约是他和嫌疑最大的宫女周氏一个姓的原因,当然还有其他七湾八绕的关系,周讷在诏狱中喊冤根本不认识那个宫女,但没人管他。知道内情的人猜出了为啥偏偏是周讷倒霉的原因:得罪了太多的人,不守规矩。恰好这事儿一查和他有点关系,倾向东宫的人不趁机把他往死里整更待何时?

当初吕缜进诏狱,关了几个月出来好好的,周讷就没那么好待遇了,刚进去就被折磨了个半死。

……很快有御史上书言事,矛头直指汉王朱高煦,说他心怀怨恨,遂勾结朝臣里应外合图谋不轨,说得是有板有眼。东厂锦衣卫那边也不怎么作为,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些御史上书是受东宫的人指使的,就是趁事反击汉王;无论是大太监还是锦衣卫的头头,都明白一个道理:太子总有一天会登极,现在去坏人家的事,以后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在山东永安的汉王朱高煦是有口说不清,急得团团转。这时太子发话了,一副忠厚老实的样子在皇帝面前求情,说这事儿和汉王有关系证据不足,希望父皇不要怪罪弟弟。

对于大哥的情面,汉王当然不领情,他在王府中大口唾骂太子假仁假义,又对幕僚提起以前的旧事:靖难之役时本王功劳如何如何,父皇抚我的背说,我不太喜欢太子,你好好干!

父皇殷切的话尚在耳边回响,怎么现在把我发配到永安,让朝里那帮人一个劲往老子头上泼脏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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