泼刀行 第924节

  老周年轻时剿匪伤残,被安排在此,老光棍一个,也没什么进项,日子更是艰难。

  而就在今年,朝廷终于下了规定,各地驿站可对外开放,让人留宿,但必须登记,且朝廷之事优先。

  这下,老周总算有了活路。

  但倒霉的是,又碰到了气候变化,大雪封山,通往川藏的商旅不见一个。

  如今总算来了贵客,还是位手拿道牒的高人,他自然要好好招待。

  弄些银子,今年春天也能撑过去。

  不提老周心思,在他离开后,一名通天教的弟子终于忍不住,“师尊,那李衍说不定已走了,咱们何必在这儿等他?”

  “糊涂!”

  地龙子冷笑道:“这小子是个难缠的,万一下来不见咱们,又追到豫州,就是桩祸事。”

  “老夫自有安排,你若急,自己走!”

  “弟子错了。”

  那弟子连忙低头,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

  他们跟着地龙子,一向骄横惯了,青城山上被李衍压制,自然心里不舒服。

  地龙子见状,也懒得理会,喝着杯中茶水,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什么。

  就在这时,外面脚步声响起。

  却见老周一瘸一拐跑来,满脸惊喜道:“客人,客人,外面来人了,一大帮!”

  “哦!”

  地龙子连忙放下茶杯出门。

  果然,从远处山道上,风尘仆仆下来一帮人,正是李衍等人。

  “前辈,果然是信人!”

  看到地龙子出来,李衍微笑抱拳。

  “李少侠说笑了。”

  地龙子也微笑道:“老夫一向言而有信,况且也想查清楚,此事到底是谁捣鬼,还要李少侠帮忙。”

  “哈哈哈,前辈客气了。”

  李衍面带笑意,心中却是提起警惕。

  他早打听过,这地龙子不是什么好东西,江湖上颇有恶名,不知坑过多少人。

  在这里等,绝不是怕了他。

  “李少侠,请!”

  “前辈先请!”

  二人一脸假笑,互相推让进门。

  坐下后,李衍也不废话,直接开口道:“前辈,咱们什么时候动身?”

  “还要看李少侠决定。”

  地龙子开口道:“从此地前往豫州,最快的路,是从成都离开,翻越秦岭。从广元金牛道至汉中府,然后从长安东出潼关,前往开封。”

  “回陕州?”

  沙里飞听到,眼睛顿时一亮,“离开许久,那口油泼面可想死我了。”

  “沙老弟怕是吃不上了。”

  地龙子摇头道:“蜀道本就难走,如今大雪封山,若要从那里走,会有耽搁行程的风险。”

  “但若走水路,从重庆至荆州,再从襄阳至南阳到开封,虽说惯例会多几日,但却不怕耽搁行程。”

  “就依前辈之见。”

  李衍微微点头,没有反对。

  正如地龙子所言,从蜀道走风险太大,万一大雪封山或栈道被毁,又要耽搁许久。

  也不知,赵驴子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

第624章 入龙门

  洛阳,周室故都,汉魏遗墟。

  其居天下之中,地处洛水之阳。西周之时,青铜器铭文上便将洛阳平原称为“中国”。

  千年烽烟里,不知多少帝王将相埋骨邙山。

  但与长安有些相似,自唐末动荡之后,洛阳便逐渐衰落,屡经战乱,已不复当初神都盛景。

  自去岁年末,天时骤变,气候变得寒冷,如今已过了春分,但依旧寒风凛冽,残雪未消。

  天色渐黑,古城万家灯火渐次熄灭。

  远处邙山轮廓如卧龙蛰伏。

  北市附近,归义坊。

  青石板街道泛起幽光,夜雾贴着地面游走。

  街角处,有老妇人在阴暗处烧纸,纸钱灰烬随风盘旋,隐隐传来哭泣之声。

  “这便是如今的洛阳…”

  打更人老赵停下,对着徒弟一声叹息。

  他扭过头,拎着锣鼓梆子,一瘸一拐行走,还不忘低声道:“早些年嘞,咱洛阳还能混口热乎饭,可自打朝廷开了海禁,恁瞅瞅,有点门路嘞,都蹿到海边捞金子去啦。”

  “城东坊市跟鬼市一样,街上那帮混子们捞不着油水,眼都饿绿了,啥缺德事儿都敢弄。”

  随后,压低嗓子神神秘秘道:“瞧着方才刘婶子没,她儿虽说是个二流子,却孝顺着嘞!前儿黑间跟人上邙山‘摸金’,结果恁猜咋着?”

  “连个囫囵尸首都没见回来!”

  “邙山是啥地界?埋的皇帝比活人还多!前年王老五刨出个北魏陶罐,眼珠子叫邪门玩意儿抠了…

  他的小徒弟个子挺高,就是没吃上好东西,饿得跟个瘦竹竿一样。

  老赵的嘀咕,他完全没听在耳中,反倒是东张西望,每次看到那些漆黑的巷子,就目露恐惧之色。

  “瞅瞅你这胆子!”

  老赵一脸的不屑,“恁爹要不是掂俩油纸包蜜三刀,低三下四来央我,老子压根儿不稀得捎你出来!”

  “这碗饭可不好吃,东关老张他儿,跟仨月就吓尿裤子,你比他还不如。”

  “嗯。”

  他徒弟是个闷葫芦,听到老赵训斥,顿时低着头,不敢说话。

  老赵翻了个白眼,随后拎起梆子,有节奏的敲了几下,高呼道:“子时已至,小心火烛!”

  这一下,又吓的徒弟一个激灵。

  很快,二人便穿过这条街道,刚走过拐角,前方顿时有昏暗的光芒传来,且伴着噔噔的凿木声。

  却是一间棺材铺子。

  似乎是在连夜赶活,不光里面有人凿棺材,就连门口也堆了大量纸人,两名汉子手指掐着竹篾上下翻飞,很快弄出个模子。

  夜风吹来,白色的纸人身上哗啦啦作响。

  打更人徒弟看到,顿时头皮发麻,只觉两腿沉重,再也走不动一步道。

  呸呸呸!

  老赵往地上连啐三下,瞥了徒弟一眼,已经懒得说他,上前几步询问道:“咋回事?谁家的活这么急,赶着夜做?”

  “是个大主顾。”

  做纸人的徒弟抬起头,嘿嘿一笑,“昨晚跑来定的,要的急,明晚就来收货。”

  “都半夜来?”

  打更人老赵眉头一皱,“让你师傅可警醒点,听着有点玄乎,他还欠我两顿酒没还呢。”

  另一个纸人铺子的徒弟不屑道:“怕啥,这年头只要给钱,是人是鬼都行。”

  呸呸呸!

  老赵又往地上啐了几口,骂道:“童言无忌,不知死活。”

  说罢,就带着徒弟继续巡视。

  走过拐角,身后的灯光消失,他才摇头,低声叹道:“这年头,城隍庙前香火凋零,纸扎铺子却夜夜通明,活人敬神,不如求鬼啊……”

  走夜路有个忌讳,不能说鬼。

  老赵头就是个夜猫子,白天睡觉喝酒,晚上巡视,徒弟却是越听越人,央求道:“师傅别说了,咱们早点走完回去。”

  “回去,可早着呐…”

  老赵头调笑了一句,但刚转头,身子就变得僵硬,脸色惨白。

  “师傅,你别吓我。”

  他徒弟后颈汗毛倒竖,连忙摇头。

  但见后方街道上,不知何时,已然布满浓雾,皎洁月光照下,显得迷离梦幻。

  而雾气中,隐约出现几道黑影,走起路来,上下飘忽,浑然不似人类。

  “盖着!”

  打更人老赵头厉声低喝,从身后背篓中抽出两条破布,一条自己盖着,一条扔给徒弟。

  他这徒弟虽憨,却不是傻子。

  市井中传言,打更人积年累月行夜路,多多少少传下来些东西,能躲避灾劫。

  因此,这徒弟没有半点犹豫,直接将破布盖在身上,连鼻孔嘴巴都捂得严严实实。

  霎时间,一股恶臭直冲鼻腔。

  就像是掉进了粪坑里。

  徒弟强忍着不适,也不敢说话,用破布将自己裹住,甚至蹲下捂住了脚。

  只留下一双眼睛,滴溜溜向外看。

  很快,浓雾便弥漫至这条街道。

  他也终于看清了那是什么。

  那是一个个纸扎人,摇晃着身子,两腿交错前行,关节处发出竹篾摩擦声。

  仔细看,正是方才纸人铺子里的玩意儿。

  但与之前不同的是,纸人身上不再是纯白,而是出现了密密麻麻的文字,猩红醒目,好似鲜血从里面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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