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拱手陪笑道:“诸位还请见谅,你们也不是不知道罗班主的脾气,若是不高兴了,关了戏园都说不定。”
此话一出,众人直道晦气。
要说咸阳城最大的戏痴,就是这位罗班主罗士海。
此人祖上曾是朝中重臣,归乡后又成了一方豪绅,咸阳城有几条街都是人家的,再加上众多良田,子孙后辈躺着花,都花不完。
而罗士海本人,年轻时文采出众,考了个秀才功名,但却无心官场,反倒是喜好拳脚,还成了咸阳八卦门的掌门。
可以说,生来就是享福的命,什么都不缺。
唯独有一点,就是爱戏成痴。
别人喜欢听戏,大不了每天泡在戏院。
他倒好,直接把戏班子买了当班主。
至于这《醉打妖猴》的来由,很多人也清楚。
罗班主培养了个得意的大青衣,想着要去长安扬名,跟那些个戏园子一争高下,谁知却因周家子弟而上吊自杀。
当时此事闹得挺轰动。
罗班主这不理江湖之事的人,也差点要跟人玩命,只不过在人调解下,才和周蟠擂台比武了结此事。
罗班主虽说资质出众,还当了八卦门掌门,但跟周蟠这拿命博前程的相比,还差了一些。
落败后心中不愤,编了这出《醉打妖猴》。
整场戏除了骂,就是打,纯粹是泄愤。
他们可不乐意看。
但见小厮态度坚决,众人也无可奈何,纷纷散去。
他们这些富贵子弟,有的是消遣,不在乎这免费的票,但穷人可稀罕,一听隆盛戏园免票,当即从四面八方而来。
人群中,李衍和沙里飞也挤在里面。
李衍自然不是来听戏,来到小厮身旁,拱手沉声道:“敢问,贵班的武丑吴老四前辈可在?”
“哦?”
小厮看到李衍腰间的关山刀子,又看了看李衍的面孔,忽然想起什么,面色一整,两手做了个奇怪的手势:“原来是李兄弟,不知上门是传片(拜见)还是溜码头(随便转转)?”
原来这小厮也是柳门的江湖人。
李衍沉声道:“这位兄弟莫紧张,我是得了位前辈的帖子,来请吴前辈帮个忙。”
说着,将手中拜帖递上。
吴老四?
班子里的武丑,三棍子打不出个屁,平日里沉默寡言,怎么会和李衍这刀客扯上关系?
“李兄弟稍等。”
虽说心中奇怪,但小厮还是拿着拜帖转身跑了进去,没一会儿又快步出来,开口道:“李兄弟先进去吧,戏快开了,吴老四说结束后会找你。”
“也好,有劳了。”
李衍点了点头,和沙里飞进入戏园子。
身后小厮看着他们进去,眉头一皱,低声道:“不行,这小子浑身麻烦,得告诉班主,别让弄出啥篓子。”
说罢,便急匆匆转身离去……
66.第66章 吴老四
66.
铛铛铛!
锣鼓三通,大戏开演。
班主罗士海不愧是戏痴,即便是这变着法,阴阳怪气骂人的戏,也弄得有头有尾,有模有样。
故事讲的是,咸阳城中有一缺德货,横行霸道,结果生了个傻儿子,偷偷调戏老子小妾,被这缺德货一怒之下捏死。
傻儿子的怨魂晃晃悠悠,到了一猴子身上,随后化作猴妖,到处兴风作浪,危害一方。
一位义士好汉听得此事,喝醉了酒上山,把一群猴子打得呲哇乱叫,又将猴妖斩杀。
故事简单,甚至有些粗俗。
表演者也都不是名角,甚至还有刚入门的徒弟。
然而,拿出的绝活却不少。
表演傻儿子的少年,眉间鼻子画着白,穿个红肚兜,一边嘴里唱着淫词浪曲,一边表演“顶灯”绝活。
头顶一盏油灯,任身子前滚后翻,左摇右摆,油灯始终稳如泰山,且火苗不灭。
傻儿子的母亲被气死,踩着凳子,悬白绫上吊,蹬倒椅子后,整个人高高吊于台前,名叫“上大吊”…
还有扮演猴妖的人,口中三对獠牙上下翻飞,变换不定,面目狰狞,正是“耍牙”绝活…
“好!好!”
“再来一个!”
各种手段,引得百姓连声叫好。
这就是江湖艺人的报复手段。
他们即便奈你不得,也能想出各种段子编排你。
明着不让,那就暗地里讽刺。
就像这出戏,从没一句说周家,但处处不离周家,怎么难听怎么来,骂的是狗血淋头。
老百姓可不管这个,反正你周家名声也不好,再加上各种绝活,看的是津津有味,回去也得到处宣扬。
怪不得白猿帮要堵门。
这比指着鼻子骂还难受!
百姓们都被主角吸引,而李衍则全程关注着一位演老猴子的武丑,时而眉头紧皱。
这人正是吴老四,相貌平平,台上也不出彩。
更关键的是,对方身上竟闻不到半丝异味!
万掌柜,不是说此人精通过阴吗?
王道玄曾跟他讲过“过阴”这行当,普通的人做不了,必须是有传承,而且通的是“意根”,才能神魂离体,踏入那幽冥之地。
这类人,经常身上阴气不散,靠近后都觉得渗人。
怎么瞧着有点不像?
正当李衍疑惑时,方才那小厮端着茶水和瓜子,恭敬放在他们桌上,抱拳低声道:“李兄弟,待您事了后,我们班主想见您一面。”
说着,抬头示意。
李衍顺着他所指方向看去。
只见戏堂子二楼,一名老者正端坐在椅子上喝茶,面容矍铄,衣着低调,但举止却带着股富贵气。
正是咸阳八卦门掌门罗士海。
李衍连忙抱拳示意。
他隐约猜出对方找他做什么,无非是趁着周家倒霉,群起而攻之,把这咸阳祸害给除了。
李衍虽说乐意,但眼下救王道玄更重要。
他的时间,可没那么充裕…
………
咚!
随着鼓声一响,大戏终于结尾。
此时戏院内的百姓已入了戏,看着那妖猴被义士按倒在地,挥拳乱打,又长枪刺胸,个个都觉得解气,纷纷起身鼓掌叫好。
“好!”
“宰了周猴子!”
周家作恶不少,白猿铁刀二帮横行咸阳,显然人群中有不少受害者,咬牙切齿,满眼泪痕。
二楼上,罗士海满意地点了点头。
雁过留声,人死留名。
周家不仅要搬倒,让其恶名流传百年,方能解他心头之恨。
而李衍和沙里飞,早已在方才那小厮的带领下,从侧门绕过后台,又到了戏园子后方的一座大杂院。
这里是艺人们平日居住之地。
罗士海有钱,对手下这帮人也舍得,因此园子修得很是宽敞。
院子里,有少年正练着童子功。
一些房间内,还有人咿咿呀呀吊着嗓子。
小厮领着二人来到靠近柴房,一偏僻角落房间,微笑道:“吴师傅喜好清静,手也巧,平日里常帮班子修理一些道具,因此一个人住在这里。”
说着,上前敲门,“吴师傅,人来了。”
能被李衍亲自上门拜见,拿的帖子还是咸阳城匠作行会长老落款,小厮再傻也知道,这位平日里默不吭声的老汉,绝对不一般,因此说话也客气了不少。
吱呀一声,木门打开。
开门者,是一位面容消瘦,五官平凡的老者,但也身具异象,额头宽大,长了两个鼓包。
上至天中之部发际之间,下至华盖之部,平横一长幅,过额角之边城,即成卵形式。
《相书》上说,这叫巨鳌伏犀骨,乃大富大贵之象,其人有大志,其性刚决而坚忍,即便当不了柱国大臣,也是一方要员。
落到如此田地,其中必有因果。
“进来吧。”
老者看到二人,微微叹了口气,随即便转身进入房中。
李衍与沙里飞互相看了一眼,紧随其后。
那小厮虽心中好奇,但想起罗士海的吩咐,和道上规矩,还是恭敬将门关上,给几人说话空间。
他刚关上门转身,迎面便来了一名女子,身着青衣,容貌俏丽中带着英气,眼神充满灵动。
女子好奇道:“柱子,那两个是刀客吧,其中一个前些日子还打过生死擂,找吴伯干什么?”
“哎呦,吕姑奶奶。”
小厮吓了一下跳,连忙拽着女子远离,“江湖上的事,少掺和,罗班主也知道,你就别打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