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山寨后方峡谷处。
这条峡谷十分隐蔽,正好位于宝瓶口,周围树木郁郁葱葱,唯有一条小道穿过。
而一座山神庙,正好堵住了峡谷。
“当年传闻,有人在这里杀了头猛虎。”
老熊寨族长一边走,一边介绍道:“后来家祖便在此建庙种树,说万一有日出了事,直接从此地入山,便可躲避官兵追捕。”
“后山地势复杂,出山的路,也只有老夫知晓…”
说话间,隐有得色,还暗藏威胁之意。
他们也曾怀疑王道玄的来历,但如今人已到了寨子,又被堵在这杀虎口。
万一心怀不轨,想跑也跑不了。
王道玄似乎没听到他话中的意思,只是在山神庙外摆起法坛,左右打量。
只见两侧山崖上,密密麻麻全是崖墓,但全部用砖石封闭,唯有几个新坟留下口子,外面还摆着吃剩的饭菜。
这是“瓦罐坟”。
有些地方,当老人年迈,不管他状况如何,都会被子女亲手放进坟墓中。
送一次饭,加一块砖。
直到坟口全部堵死为止。
这种习俗,往往因战争灾祸而生,有的地方也叫“花甲葬”,“寄死窑”。
但这里的,明显又有些不同。
群墓围庙,山神庙中供奉排位,是为淫祀人鬼,让老人怨气化为邪神,满足欲望的邪法。
看到这些布局,王道玄并不惊讶,他心中已有猜测,但看到墓外挂着的一块块红布香囊,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些香囊是什么?”
而看到王道玄没多问“瓦罐坟”的事,几名老者也彻底安心下来,以为眼前这道士,也跟那些钻到钱眼里的术士没什么两样。
为首的孟姓老者,说起话来也没了忌讳,低声道:“不怕道长笑话,我们这里有‘拉保保’的习俗,也就是中原的认干爹。”
“俗话说,拜个好保保,平安活到老。寨子里的孩子,都会在这里拜个保保。”
“不仅力气大,凶气盛,遇到豺狼虎豹,一瞪眼就能吓走!”
“哦,原来如此…”
王道玄彻底弄清了原因,摇头道:“诸位怕是不知道,贫道这行,还有句话。”
“未寻山中地,先看屋下人,屋下人无德,山头也不灵。”
“你什么意思?!”
听到此话,几名老者顿时察觉不妙。
王道玄看看周围,一腔怒火再也忍不住,声音也变得冰冷,“意思是,再好的风水…”
“人若无德,便是自取灾祸!”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几名老者猛然拔出短刀,满眼凶光。
“什么人?”
王道玄已抬起金钱剑。
从“东湖老祖”大蛤蟆那里得到一堆宝钱后,他的金钱剑,也随之提升不少。
其中还有一枚十二元辰钱,正好镶嵌在金钱剑剑首,上面画着雄鸡降五毒。
王道玄心中一动,脱口而出道:
“贫道,酉鸡…”
第468章 山水鹰飞扬
夜风呼啸,秋雨淅淅沥沥。
山神庙庙墙坍塌,木门碎成几块,里面供桌炸裂,似乎是从内部爆炸,直接将破庙屋顶掀飞。
孟山海、王金贵、周雄…
一尊尊牌位四散,混着泥水,布满裂痕,且木质腐朽,好像经过了百年岁月。
同样炸裂的,还有两侧崖墓。
砖石崩塌,全部是从内部炸开。
重庆府都尉司百户赵显达打着雨伞,仔细观察那些坟墓,眉头紧皱,若有所思。
在他周围,密密麻麻全是尸体。
大多数面孔青紫扭曲,像是被什么东西吓死,七窍流血,身躯折成古怪角度。
还有一些,则是四分五裂,血肉模糊。
夜色中,火光摇曳,秋雨绵绵,满地泥浆与血水,染红了大地。
一名名都尉司人员手持火把,面色冷峻,仔细查看尸体,记录、搜集物品,显得井井有条。
自重庆府事了,都尉司就开始冒头,和峨眉配合,迅速掌握了重庆府权利。
不同于刘乾,同样身为百户的赵显达,之前很低调,如今时机成熟才开始发力。
几件案子办下来,已成都尉司红人。
上头也有意加担子,让他将万宝全西南第一神捕的名头压下去,因此大案全交给了他。
毫无疑问,眼前就是桩大案。
“大人!”
一名都尉司小旗阔步而来,拱手抱拳道:“已经查了,没有用火药,查看痕迹是两人所为,一人体型颇大,暗劲好手,另一人则是术士。”
赵显达淡淡一瞥,“这个寨子呢?”
小旗低声道:“仓库里搜出一些东西,可以确定,这老熊寨就是嘉陵江水匪‘鬼鱼帮’。”
“忙时为民,闲时为匪,还占着码头经商销赃,怪不得神出鬼没,这些年一直没抓到。”
“岂止是匪。”
赵显达看着周围破坟,“淫祀阴鬼,活人献祭,那些个孩子整日被墓中老鬼吸食阳气。”
“利欲熏心,怪不得别人下狠手。”
“案子交给执法堂吧,与我们无关。”
“大人,这…”
都尉司小旗顿时愕然。
赵显达微微摇头道:“功劳是拿不完的,该拿的拿,不该碰的,就放开手,太贪可是会犯众怒的。”
说着,犹豫了一下,开口道:“但有些事,也不能装聋作哑,那人叫什么?”
“活下来的说,那人自称酉鸡。”
“酉鸡?”
赵显达哑然失笑,“难不成还有十二元辰?”
“放出消息,‘酉鸡’剿灭淫祀邪鬼的妖匪,朝廷知道,但不追究此事。”
那小旗顿时满脸疑惑,“大人,恕卑职鲁钝,不抓人就罢了,为何还要替其扬名?”
“很简单。”
赵显达弹了弹油纸伞,看着雨珠洒落,平静道:“都尉司是替皇上监察江湖,并非衙门捕头,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心中要有数。”
“放出消息,是要江湖中人知道,我都尉司不是吃干饭的。”
“替他们扬名,是要江湖中人知道,咱们也懂江湖规矩,将来一句大义压上,自有人替咱们奔走。”
“是,百户。”
数十里外,缙云山山道上。
王道玄同样打着雨伞,手提灯笼在雨中穿梭,身后武巴背着行囊,还穿了特大号蓑衣斗笠,远远望去,和山中野熊差不多。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王道玄夜雨中穿行,心情似乎不错,清冷的雨雾,似乎也洗刷掉了他身上杀气。
他摇头晃脑道:“‘巴山夜雨’天下闻名,但鲜有人知,李义山所写,正是这缙云山。”
“嗯嗯。”
身后武巴连连点头,嘴里一直啃着大烧饼。
王道玄也不在意,自顾自说话。
谁知,武巴却咽下烧饼,突然开口道:“你…你为啥…生气,杀人…没见过。”
王道玄一愣,扭头看着武巴,见其一幅呆样,先是诧异,随后沉默了一会儿,叹道:“这件事,贫道没和任何人说过。”
“我叫王老蔫,后来被人叫王掌柜,一心奔波挣钱,却不知家里人听信妖言,惹来邪物,全家只有我一个活了下来。”
“吾求道不为长生,只求这天下间的‘王老蔫’,能少一些…”
说话间,两道身影渐渐消失在雨雾中…
………………
三日后,蜀中山道之间。
山道路面由条石铺成,可容两匹驮马相向行进,陡峭路段凿基岩为梯坎,可见建造时耗费了多少人力。
可惜,历经漫长岁月,路基早已毁坏,高低不平,混合着泥浆,上面车辙粼粼,远处马铃叮当。
这是成渝古道,肇始于汉,成型于唐宋。
东起重庆朝天驿,西至成都锦官驿,乃往来二地最重要的陆路通道。
虽说年代久远,但却设施完备。
沿途不仅有驿站、塘铺,还有数量更多的茶棚客栈,供商旅休息、换马、住宿。
此刻秋雨初歇,天高云阔。
笼罩山间的浓雾,都随之散去,远山秋叶已黄,松柏仍绿,江水如碧,形成绚烂秋景。
古道之上,行人众多。
既有商队车轮滚滚,骡马嘶鸣,也有达官贵人坐着车轿,寻常百姓大多是步行。
甚至还有不少头戴斗笠,排成一列的苦行僧。
路旁林地下,一队头戴傩面,身披宽袍的神秘人,正燃烧篝火,做饭休息。
路过之人看到,也不敢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