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下午还晴了一会儿,但到晚上,阴冷秋雨又落下,冻得人骨头发冷。
江岸边,几个大火盆熊熊燃烧。
嗤嗤嗤!
雨点落下,又不断被滚烫铁盆蒸发。
“师傅,可以了。”
道人灵丰子又检查了一遍法坛,回来禀报。
“嗯。”
冲虚老道早已穿好法衣,点了点头,但或许是坐得太久,起身后便身子一哆嗦,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师傅,要不我来吧…”
灵丰子见状犹豫开口道。
冲虚老道看着弟子年轻面庞,似乎想起了当初,自己也对师傅说过这话。
一股无名之火突然升起,冷声训斥道:“那是妖眚,并非普通精怪,你年纪轻轻没经验,万一跑了怎么办!”
“是,师尊。”
年轻的道人一缩脑袋,连忙退后。
冲虚子也是深吸了几口气,让冷风压下心中烦躁,整了整道袍,沉声道:“开始!”
有几名弟子,在坛下拿着乐器。
不仅有小锣小鼓,还有类似渔鼓的竹筒。
这东西叫川蜀竹琴,也叫“打道桶”。
别小看这些乐器,同样是坛场法器,各种法事科仪,都能追溯到上古部落时代。
那个时候的巫祝,便是在鼓点节奏下,或跳傩舞娱神,或借之沟通鬼神,进行占卜。
随着老道一声令下,音乐顿时响起。
他整了整衣冠,双手端着笏板,口中默念朝天诀,脚踏四方步,身子微屈弯腰,好似上朝一般,等着木梯走上法坛。
在其身后,同样有几名道士。
虽动作一样,但法袍样式却有不同。
三层法坛,最下面有五人,代表五方五行,中间有三人,代表日月星,天地人三才。
而冲虚老道,则走上最高处。
细密冷雨中,他不慌不忙点燃香烛,整理好供品法器,又步罡踏斗,好似登上台阶,口喷水,拿着法令,在法坛上连拍三下。
随着他念完咒法,当即手掐发兵诀向前一指。
“敕!”
唰!
法坛上,五面小旗齐刷刷立起。
与此同时,一股狂风从东面呼啸而来,江面上顿时水浪翻涌。
发兵收邪的道理很简单。
像是厉鬼精魅,大多为无形之物,因阴煞之气而生,聚散游离,藏于地下、山中、坟墓等地。
受到活人阳气吸引,便会出来作祟。
它们的存在,普通人看不到,藏身之地也非人能够到达,此事便可召唤兵马,搜山捕捉。
抓到之后,或镇或杀,全看坛场道士选择。
而名山这个地方有些特殊,修士无法久居,更无法豢养兵马,所以青牛观用的是祖师五营兵。
虽与青城山同为“五花”,但实力差的不是一点半点,兵马也就和普通法脉差不多。
更出名的,反倒是其剑术。
哗啦啦!
五营兵马裹着罡煞之气冲入,江面上波涛越发汹涌,好似有一条无形长龙在上下翻滚。
冲虚老道丝毫不急,风雨中闭眼瞧着木鱼。
发兵抓捕妖邪,本就没那么快。
咚咚咚!
木鱼声声,在江浪狂风中依旧清晰。
客栈中,李衍也掐动法诀。
“诺皋!天真太素,壬癸之精,内应肾藏…”
随着玄水遁施展,整个人被水雾包裹,迅速消失,转眼间,房内便空空荡荡。
只剩打开的窗户外,风雨飘摇。
来到江边,李衍立刻看到正在施法的老道。
而黄泉联络人孟长贵,则带着一帮衙役,看守在外围。
李衍故意靠近,同样身怀勾牒的孟长贵,立刻有所察觉,连忙捂着肚子,龇牙咧嘴道:“哎呦~怕是吃坏了啥子,你们看着,我去去就来。”
说罢,捂着肚子跑到附近密林中。
他感受到勾牒,虽惊叹于李衍遁术精湛,但却面不改色,一边假装小解,一边低声道:“那老道的师傅犯了忌讳,下山后被咱们兄弟接任务。”
“这老道出来求情,但咱们兄弟也没办法,不完成就要坠入幽冥,因此结下仇怨。”
“看似是找你麻烦,实则是逼我们现身,魏无常长老正在赶回。”
“你们放心待着,有他在,青牛观掀不起风浪…”
说罢,就转身离开密林。
之所以如此谨慎,自然有原因。
果然他刚出去,对面一名道人就收回了目光。
魏无常?
李衍知道这名字。
就是老妇白浣所结交的活阴差道友。
看黄泉组织其他人态度,应该是个厉害高手。
原来老道的火气来源于这里。
他师傅犯错被镇杀,估计当时受了气。
如今他也破坏了协议,对方自然要找麻烦。
真是无妄之灾…
知悉原因后,李衍有些无语。
当然,离开也不可能。
都尉司的人,早已在前往重庆府的水道上设伏,还准备了火器。
他们不反抗,会被乱枪打死。
若是动手,今后只能到处逃亡。
大宣朝国力鼎盛,朝廷律法森严,无论玄门还是江湖,都受其节制,各正教首领,都会找时间前往京城朝拜。
在陕州和鄂州,他借助朝廷力量对付鬼教。
但这力量被歹人利用,压到他脑袋上时,同样是不好受。
若要破局,必须把盐帮揪出来。
想到这儿,李衍身子一转,往丰都城而去。
货仓内,还有两个盐帮探子。
他时间不多,这两个饵,也只能提前使用…
……
呼~
货仓二楼,忽然冷风吹起。
“谁?!”
原本睡下的二人,立刻翻身起床,手持兵刃,打量四周。
但见货仓内漆黑一片,唯有窗户大开,冷风裹着小雨,呼呼往进冒。
“格老子的,怎么不关窗!”
矮壮汉子骂了一句,再次躺下。
看其模样,显然不准备动手。
另一名干瘦的探子无奈,只得去关窗户。
嘭!
走到一半,便瞬间倒地。
而李衍也在水雾中显出身形。
但凡遁法,都有个弱点,必须始终掐诀存神,维持术法,一旦攻击,便会暴露。
高明的人,能将这弱点尽力隐藏。
就像当初在长安,李衍托罗明子请来助拳的那个刺客,便是施展影遁,出手间毫无空隙。
但显然,对方能做到这一点,耗费不少代价,当时便已走火入魔,后来更是远走消失,从此再也没见过。
而对付这两人,根本不需要。
“看镖!”
那矮壮汉子反应也是极其迅速,躺在床上,便一个鲤鱼打挺翻起,同时手腕一抖,将枕头扔过来。
这汉子看似憨厚,实则狡诈。
枕头中有布包,装满了石灰和毒粉。
一声“看镖”,就是让李衍轻视。
只要将其击碎,便会被石灰毒粉包裹。
这是老江湖才懂得手段。
每到一地落脚,必布下各种陷阱。
果然,对方扔出枕头的同时,已跳下床,脚下暗劲爆发,身子瞬间跃出,簸箕般的大手,掐向李衍喉咙。